第47章

2个月前 作者: 提末
第47章

“见我?”

祁妙攥着手机,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了床边的两位男警。

谁知,他们俩的反应比自己更大。

程屹直接向她伸手,要过手机,亲自跟刘队沟通。

“她一个嫌疑人,要见妙妙干嘛?怎么着,觉得往饭里添菌菇粉还不够,打算当面动手啊?”

“并不是要当面见。”

刘队解释,“一个在医院病房躺着,另一个在拘留室里关着,她是想用视频通话跟妙妙交流几句。”

“嘿!”

程屹叉着腰,不忿道:“我在审讯室里审她的时候,她什么话都不肯说,这会儿还想着跟妙妙一个小姑娘交流?她交流什么啊她!”

“我哪儿知道她要交流什么,”刘队啧声道:“我们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们啊。”

审讯室里的那个女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决口不提指使她的幕后黑手,至于别的,也不愿意多浪费唾沫。

他们队的审讯专家们轮番上阵,都无法攻克她的心理防线,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她已经进入了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而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他们不怕这个女人包藏祸心,也不怕她图谋不轨,怕就怕她摆出一副怎么着都无所谓的坦荡模样。

一直待在拘留室里出不去也无所谓;被医院和佐味料供应商等多方联合告上法庭也无所谓;甚至还说,把自己枪毙了都无所谓。当时就把审讯室里的程屹给气得够呛。

这个女人完全看淡了生死,还想着跟警察商量,打算签个遗体捐献,离世后也算好事一桩。

刘思甜笑了笑,劝她道:

“你要是真想做好事儿啊,就从头到尾都给交代清楚了,不然,医院里有个小姑娘,天天都得提心吊胆,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做梦都觉得有人要架把狙,给她一枪崩了呢。”

也就只有在提到祁妙的时候,女人平静的表情上,才会出现些许的动容。“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还行,在病房里养腿伤,24小时都有我们的人守着。”刘思甜一边回答她,一边抬眸,温柔而平和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怎么,你很关心妙妙?”女人垂下头,沉默不语。

正当审讯室里的其他警察都见怪不怪,以为她又要闭上嘴,一言不发时。

“能不能……”

她忽然开口,向面前的女警请求道:“让我见见她?”“不能。”

谈靳楚站在程屹身边,清冷的声音传进了听筒里。此时的他,似乎有点儿不近人情。

也没有征求祁妙这个案件受害者的意见,直接替她回绝:

“在刑事拘留期间,嫌疑人除了见律师,不能和外界的其他人联系。”这么点道理,刘队又不是不懂,用不着别人来提醒。他只是在电话里缓缓问道:“小谈啊,妙妙住进医院多久了?”谈靳楚脱口而出:“五天零十四个小时。”

“还需要继续在医院里住多久?”

年轻的男警略微思索了一下:

“医生说,妙妙的腿伤属于闭合性骨折,石膏固定一周左右,拍片检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自行修养了。”可刘队听完却冷哼一声:

“那你觉得,她目前面临的这个情况,能够顺利出院吗?”“这个情况”,指的并不是病情,而是案情。

谈靳楚明白,所以这一次,他没能立即回答对方的问题。电话里,刘队还在继续道:

“即使出了院,回到家,她就能恢复平静生活了吗?”“她就能摆脱背后那些人的阴影,每天开开心心,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吗?”程屹闻言,看向了自己身边这位陷入沉默的同事。

而谈靳楚则抿起唇,忽略了他的视线,垂下头,对上了祁妙那双圆溜溜的眼。转入VIP病房后,两天的规律作息,就足以消褪她熬出来的红血丝和黑眼圈。瞳孔黝黑,眼白干净,澄澈得看不出一丝杂质。

但从6月2日第一次相见起,到现在只过了十几天,她好像就瘦了。原先圆润的下巴,这会儿瞧着有点儿发尖。

谈靳楚的平静如水心底忽然掠过一丝波澜。

他不再搭理电话中的刘队,而是俯下身,定定地看着这个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妙妙,”声音轻轻的,问她:“那个嫌疑人的要求,你自己是怎么想的?”祁妙眨了眨眼睛,嗓音脆生生的。

“我想见见她。”

此话一出,不只是病房里面的两位警察,连电话那端的刘队都安静了。

她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

“嫌疑人难得有跟人沟通的欲望,那就让我试试呗,说不定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从她那儿撬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这并不是她盲目自大,而是警察们的审讯环节实在得不到什么进展。

眼下,女嫌疑人又主动提出了要求,祁妙觉得,自己跟她的交流,很有可能就是突破点。

但谈靳楚却不赞同地蹙起眉:

“不用从我们警察的工作方面来考虑,妙妙,你只需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好……”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上的小姑娘就急得冲他挤眉弄眼,还朝程屹的手机那边努了努嘴巴。她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竖起指尖,嘘道:“还没挂电话呢,被刘队听见你对待工作是这个态度,他又该骂你了!”

谈靳楚:“……”

程屹:“……”

“咳咳!”

电话里,刘队有些忍俊不禁。

他开口安慰道:“妙妙小同志,不用担心,在这件特殊案子上,你的个人意愿比我们的工作更重要。”

祁妙僵硬地笑了笑,为了掩饰尴尬,又把话题给扯了回去。

“跟那个嫌疑人见面,的确也是我个人的意愿。”

她认真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我饭里都被他们下菌菇粉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我在明,敌在暗的。”“再说了,只是视频通话而已,隔着网线她又伤害不到我。”

虽然打电话前就预料到了祁妙会答应下来,但此时此刻,办公室里的刑警队长刘敬天还是不免有些感慨。让这位刚高考完的小姑娘,去面对一个神秘莫测的嫌疑人,这要是说出去,他自己都觉得老脸丢尽。

但又实在没办法,因为祁妙身上牵扯着科学无法解释的通灵能力,这件事,已经不再属于普通的刑事案件范畴了。几天前,国家玄学院、超自然研究中心就多次管他要人。

刘敬天不知道妙妙跟他们走后,又会遭受些什么,只知道她会离家、离a市、离平静正常的生活越来越远。

她现在之所以还能留在医院养病,已经是公安局以及上面的几位领导,甚至还有搬出自家爷爷和父母来施压的谈靳楚,能争取来的最大让渡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妙妙,先不用急着做决定,慢慢考虑十分钟,之后再给我一个答复吧。”

“好的。”在电话那端刘队看不到的地方,祁妙还在乖乖点着头。十分钟的时间,正好能解决她的住院餐。

她还不忘关心对方,“刘队,您别只顾着工作,也要按时吃饭啊。”“知道了,谢谢妙妙。”

而电话挂断,办公桌前的刘敬天两口吃完了昨夜就凉透的煮鸡蛋,然后通知了云艳辉和刘思甜两位女警。因为谈靳楚和程屹要被派去高鲁木斯,所以要换她们俩继续去医院病房值守。

他刚收到上级领导的批复,同意了女嫌疑人要跟祁妙沟通的申请,局里立即做出了后续安排——

十分钟后的视频通话,女嫌疑人和妙妙两边,都需要有警察在场拍摄记录。

原本打算让谈靳楚和程屹参加的案情会就被推迟了。

刘敬天整理好了三地警方综合的资料,准备待会儿让两位女警给他们带到医院里去。

十分钟转瞬即逝。

祁妙吃完早餐,谈靳楚和程屹也在床的两边架好了拍摄机位。因为没有摄像头和执法记录仪,只能先用手机替代。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架势,她还有点儿紧张。

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仪容仪表,拂了拂头发,又扯了扯病号服。再抬起头时,视频已经接通了。屏幕里出现了那位中年女性嫌疑人的脸。

祁妙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会看面相,也不会分析人的微表情。只能从她自己的美术专业来评价——这个女人很普通,没有美术模特们突出的颧骨、牙齿或下巴,面部结构弱,肌肉平整。

普通到只看一眼的话,祁妙都不敢保证能在画纸上重新描绘出她的样貌。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害自己?

她感到有些迷茫了。

之前心中还满是委屈和愤怒,想要质问对方,为何要针对她这个可怜无辜、且不爱吃蘑菇的高中毕业生。可现在,祁妙脑子一懵,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反而是屏幕里的女人先开口。

她的声音也很普通,像是走在街上就能碰见的阿姨一般。

她说:“你那边阳光真好。”

镜头里,小姑娘梳着麻花辫,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坐在洁白的病床上,周身洒满了金灿灿的光芒。

仿佛有了质感,毛茸茸的,看得人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所以女人笑了,笑容也很普通。

“对不起呀,这么好的阳光,你本应该在外面的草坪上撒欢儿的。”

祁妙摇了摇头,她知道要就事论事。

“我的腿是自己跑太快了,不小心才摔断的。”

可对方却语出惊人:

“知道了花添锦溺亡,所以急着冲出考场报警是吧?”

嫌疑人很实在地承认,“如果不是我们提前置换了周边饭馆的调味料,你在考场上也不会出现通灵的。”

一听这话,两边警察的神色全部都变了。

而当事人祁妙更是绷起了小脸。

她咬着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半晌儿才很有气势地“哦”了一声。

然后道:

“那你详细说说,自己还错在哪儿了?”

毫无审讯技巧的直白发言,让警察们都有些无言以对。

但女人却哈哈笑了。她一改之前在审讯室里闭口不答的固执模样,身子都不自觉微微前倾,温和道:

“错在违背了你的意愿,错在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进来,错在——我们的能力还是太过弱小,不足以撼动这个世界。”祁妙人都快听傻了,顾不上替自己打抱不平,直接问道:

“……撼动世界?你们到底想干嘛呀?”

什么中二病组织,口气真是不小。

“我们……应该是要革命吧?”

“不是,姐姐您知道革命的意思吗?”

祁妙当即掏出手机,查了百度百科,一字一句大声念道:

“革命,是指被压迫阶级用暴力夺取政权,摧毁旧的腐朽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进步的社会制度——而你们,你们又是要革谁的命?”

她不敢置信又满是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脸,“革我的命吗?”

往她的饭菜里下菌菇粉,好歹毒的革命组织啊!

女嫌疑人又笑了,“我今年38了,你还是叫我阿姨吧。”

她还问道:“我能跟他们一样,喊你妙妙吗?”

“……随便你了。”

都要革我的命了,还问这问那。祁妙很记仇,但还没忘记自己真正的任务。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生硬地转换话题:“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

这个问题,审讯室里的警察也多次问过这个女人,可却始终没有从她嘴里得出什么信息。

而这一次,女人选择回答了祁妙。

“因为,我们要实验你的通灵能力。”

小姑娘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毕竟这一点谈靳楚他们早就有过猜测。

她继续问道:“实验了之后呢?”

“当然是利用你的能力。”

“我吃了菌子能和死者通灵的能力?”

祁妙十分不解,“这有什么好利用的?”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抬眼看向屏幕之外,守在审讯室里的几位警察。

“有什么好利用的……你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小姑娘却眉头一皱,表情严肃起来,盯着屏幕认真道:

“他们跟你们不一样,他们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人民警察。”

“是啊,”女人平静道:“他们为民除害,是好人,而我们就是要被除掉的害虫,是坏人。”“那你们这些坏人,除了在我饭里动手脚外,还干过什么坏事吗?”“干过,很多很多。”祁妙没料到她会如此坦诚。

想要问她是蓄意谋划作案,还是过失犯罪,却记不起类似的专业术语。憋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女人回答:“故意的。”祁妙拍了下小桌板,“知法犯法!”“对,因为法律不好用了。”“那是你们不会用!”

祁妙竖眉哼道:

“给自己违法犯罪的行为找借口罢了,不会用法律,警察会!让警察把你们通通都给制裁了!”

“警察?警察就真的管用吗?”

在面前几位警察的视线下,女人微微牵起唇角,用平和的语气,说着略带挑衅的话语。

她道:“警察管用的话,十年前的那起操场埋尸案,还有六年前的那场高空抛物致死案,就不会等到你的出现,才得以真相大白了。”祁妙摇了摇头,纠正她的话:

“我没有那么厉害,在两起案件的侦破中只起到了辅助作用。”她清楚谈靳楚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日夜不眠地查明真相,搜集证据,最后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是吗?”

“是,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六年也好,十年也罢,案子最终不都侦破了吗?”

女人沉默了几秒,身子微微后仰。

她忽然问了个不沾边的问题:

“你们高中,早自习允许迟到吗?”

祁妙愣了一下,“……不允许。”

“那具体是怎么规定的呢?”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回答:“超过7点钟进班就算迟到啊。”

“还有吗?”

“超过10分钟以上算缺席,连着迟到三次也算……缺席。”

话音一落,祁妙自己就怔住了。

女人接着问:“那你知道,对于警察侦破一起案子来说,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吗?”“……是查找证据?”

“不对。”

女人摇了摇头,看向审讯室里的几位神色沉重而复杂的警察,又转向屏幕,看着祁妙,一字一句道:“是报案。”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祁妙脑中一闪而过。

她皱起眉头,使劲思索——

她知道的,她应该知道的……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她写的小说。

可闪过的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没能想起来。

只是抬起眼,紧紧盯着屏幕中的女人,握在水杯上的手,用力到指甲发白。

祁妙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给出的答复,和程屹在审讯室里听到的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她说:“我们,是不被看见的人。”

不是看不见的人,而是不被看见的人。

是被杀害、被埋在操场下十年,都没有人去警局里报失踪案的江银梅;

是被一块砖头砸死,父母却拿着钱,答应不再追究此事的周盼盼;

是多次报警、起诉,但始终无法为父亲报仇,将肇事者送进监狱的她自己;

是她的组织里,那位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被丈夫夺走顶替、论文上不配出现姓名的天才女生物学家……

女嫌疑人冲镜头歉意一笑:

“对不起啊妙妙,我们的革命,还尚未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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