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个月前 作者: 提末
第61章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时间虽然不足以冲淡至亲之死给人带来的痛苦,但却能够让谈靳楚于日日夜夜的思念中,慢慢地接受了爷爷离世的现实。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神色如常地跟别人提起爷爷的事。

“其实我当年报考a大金融专业的时候,我爷爷特别支持。他说,我跟我姐没必要非得跟他走上一条道儿,当刑警也没什么好的。”谈靳楚低头笑笑,“想不到吧,我爷爷这个刑警界的大拿,心里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祁妙仰头看着他,用认真倾听来回应他的讲述。

“他还跟我说,他刚当上警察那会儿,局里压根就没有刑警这一警种,都是统称为民警。直到83年,咱们国家公安部专门设立刑事案件侦查局,97年,

才在会议上提出,要健全覆盖社会面的刑警队。”

谈靳楚的印象里,爷爷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中,还带着一身在犯罪现场沾染上的浓重血腥味儿。

这种味道很难闻,又酸又臭又刺鼻,洗很久都洗不掉。

好在家里的俩小孩儿都是胆子比天大,从来都不会害怕。

他俩会在爷爷走进浴室后,从各自的床上爬起来,给爷爷热好饭菜。

爷孙三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难得一起吃顿夜宵。

姐弟俩并不饿,坐在饭桌前只是为了听爷爷讲故事。

当然,爷爷不会给他们讲什么天真烂漫的童话,只会告诉孙子和孙女,今天出现场又破了什么案子,凶手采用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作案手法。

他讲道,刑事警察这一警种的成立,就是为了打击刑事犯罪的。

小到偷窃、诈骗、抢劫,大到凶杀、反恐、缉毒……

爷爷看着俩小孩儿写满纯真的眼神,感慨出自己的真心话:

“假如有一天,大太阳底下的腌膜事儿全都一扫而空了,这片地界上,再也不需要我们刑警的存在了,那才叫好呢。”

沈芝兰那段时间辍学在家,第二天不需要早起,所以在谈靳楚回房间睡觉后,她还能陪着爷爷刷锅洗碗,精神抖擞地缠着爷爷聊天讲案子。

“不需要刑警……那爷爷你不就失业了吗?”

“失业了还可以再找份新的工作呀。”

小沈芝兰眼睛亮了亮,顿觉十分好奇。

“世界上居然能有比刑警和法医更有意思的工作?”

“当然有啊。”

爷爷摩挲着磕了一个小豁、都没舍得扔掉的印花碗,满目柔情:

“老师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工作。”

沈芝兰听了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站在教室里讲课怎么就有意思了?”

她性格乖癖,不喜欢待在学校那种地方,一做就是45分钟不能挪地儿,简直无聊至极。

“这个问题嘛……”

爷爷笑呵呵地说:“可以让你们的奶奶来解答,她教了30多年的书,一定知道其中的乐趣。”

“哦~”

沈芝兰明白了,嘻嘻笑道:“原来您是想跟奶奶在一起工作呀!”

在自家孙女面前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老爷子坦然道:

“对啊,爷爷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想当好咱们楚校长手底下的一名教课老师。”

每天能和爱人一起在清晨时分,看着同一面五星红旗升起,听着同一间教室里的琅琅书声,陪伴着同一所校园里孩子们的茁壮成长……这就是他这个跟犯罪分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刑警,所能够想到的、最最浪漫的事。

“……所以,爷爷在我查完高考分数后就劝导我,没必要为了考警校再干等两年了,去a大看看吧,那里是奶奶的母校,也是他们俩当年相识的地

方。”

然后,14岁的谈靳楚就填报了a大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恰好,跟奶奶的教育学院在同一个校区。

听他讲这些,祁妙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谈靳楚”这个角色的创造者,可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他不是什么单薄的纸片人,更不是什么冷冰冰的破案机器。

近距离接触之后,他仿佛就走下了神坛。

他做不到在犯罪现场走上两圈,就能够抽丝剥茧、将凶手捉拿归案。

而是会跟其他平平凡凡的刑警们一样,找线索、找证据……认认真真、不厌其烦地重复做好每一项机械又琐碎的工作。他也做不到断绝七情六欲,永远冷静、冷漠、冷傲地去分析问题。

反而会跟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因为得不到亲人的陪伴,感到委屈和无助。

会在学校里,听到有人对着邋里邋遢、喜欢捏条蛆虫研究的沈芝兰,喊她“没爹妈的野孩子”时,跑去跟人打架。

会在家长会上挨批评,被打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撑腰,他的爷爷却因为去外省缉凶来不了时,抿着唇一言不发,既不肯低头,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祁妙紧紧握着轮椅扶手,心中的自责和愧疚又添了几分。

她还记得,自己当年在塑造角色的时候,深受其他小说和动漫作品的影响。认为男主角一定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世。要么父母双亡,开局孤儿院。

要么父母从事神秘工作,长期不露面。

她选择了后者——因为某部知名推理日漫中,那位连载多年、一直上小学一年级的男主角,就有一对定居国外的父母。祁妙小声地问了一句:

“……谈警官,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因为自己那无心添上的一笔设定,给你的生活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谈靳楚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边上前两步,拉开窗户,让外面的微风吹进来,给封闭许久的卧室透透气。

一边平静地回答她:“他们俩工作特殊,都很忙,两三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那你会想他们吗?’

谈靳楚愣了一片刻,才轻轻笑了一下:

“当然会啊。”

他声音低低的,“但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我的父母并非不顾及家庭,只不过,他们顾及的,是更多人的家庭。”其实,就连谈老爷子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儿子跟儿媳具体从事的是哪一个项目的工作。

只能依稀了解到,俩人都是很了不起的“镇国重器”的工程师。

于是乎,他会拉着谈靳楚看新闻联播。

那几年国外战乱不断,电视机里,前线的战地记者播报着炮火中的断壁残垣,以及,一些父母丧生后,坐在废墟里哭喊的孩子们。爷爷指着那令人沉痛的画面,道:

“靳楚啊,你父母的工作,就是在研究更厉害的飞机大炮,让咱们的国家不会挨打,让咱们国家的孩子们,可以幸福快乐地长大,明白了吗?”但能不能明白,跟会不会委屈,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相比于长辈们的伟大,谈靳楚的心里总有一些自私的小情绪在作祟。

如果有的选,他更希望自己的家人都能够平平凡凡,同时也平平安安。

谈靳楚缓缓长出一口气。

“好了,就不说我了。”

他手撑膝盖,微微俯身,“还是说说你吧。”

对上祁妙那双红肿未消的眼,“刚刚为什么哭?”

她的睫毛轻轻忽闪了一下,转头望向陌生的卧室,真假参半地编了句谎话:

“……因为很久很久都没见到奶奶,我想她了。”

“那要不要,现在就给奶奶打个电话?”谈靳楚温声提议,“你家客厅的座机旁边有本电话簿,上面有她的私人号码。”

妙妙高考完骨折住院的时候,刘队就想让她跟奶奶打通电话来着,但小姑娘一问三摇头,只说记不住老人家的手机号,后来也就作罢。

“我家客厅座机……”祁妙蒙了几秒。

在现实世界里,她家客厅的确装了台座机。

起初是妈妈为了方便她给同学打电话,后来大家都用电话手表联系,客厅的座机也就闲置起来了。

没想到,小说世界里连这一处都给“复制”了过来。

谈靳楚推着轮椅带她过去,可翻开电话簿,祁妙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又后知后觉地惊觉。

—这里纵使再像,却也不是她的家。

而那位十几年前收养了她,留给她存款十亿银行卡,控股企业连年入选世界500强,如今退居幕后、不再任职的低调富豪老奶奶,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祁妙将电话簿放回原处,收回了手,然后冲淡靳楚摇了摇头。“谈警官,我还是不打了吧。”“怎么了?”

她怕在陌生的奶奶面前露怯,也怕在谈靳楚这个敏锐的刑警面前露馅。毕竟,自己还没想好要如何向他们坦白穿书的事儿,于是只能继续搪塞道:

“奶奶出国旅游,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半球,哪个地区,万一有时差,打扰到她休息就不好了。”祁妙仰起头,露出一个乖巧懂事的微笑,“我还是等她回来吧。”

谈靳楚不动声色,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

“除了她自己的手机号码,奶奶没有给你留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吗?就比如,委托了什么朋友或者是助理之类的,在国内照顾你?”

“有啊。”

祁妙指了指电话簿,“后面还写了一大串儿,什么广场舞领舞王奶奶,什么鑫鑫超市卫生纸打折的收银员赵大姨,好多好多a市的人脉呢,不过我都

不太熟,至于助理什么的……”

她摊了摊手,老实巴交道:

“谈警官,我也是在被你们彻查之后,才得知奶奶的真实身份的,就在半个多月前,我还以为我家顶多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康水平呢,公司啊、助理

啊什么的,我是连想都不敢想。”

谈靳楚听完,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有怀疑她的话。祁妙刚刚松下一口气。却见他直起腰,“那摄像头呢?”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客厅天花板的角落。

“在监控范围里跟她打招呼,她能不能看得到?”

祁妙也跟着望了过去。

在家门口和客厅中安装摄像头,并不算什么值得奇怪的事,独居的小云警官家里也安了。不过,她还是盯着那个小机器,沉默了好几秒,然后道:

“……我家这个,好像半个多月前就坏了,哪根线有问题,出不了画面,一直放着,也没着急修。”如果她没记错,且小说世界里1:1复制还原的话。谈靳楚盯着摄像头又看了片刻,才收回视线。目光一转,随后落在了座机旁的那本电话簿上。他向祁妙征求意见,“我能拍一下上面的手机号吗?”

还解释道:“你的监护人归期不定,留个号码,有急事的时候都能方便联系。”“能能能。”

祁妙对谈靳楚的话不疑有他,“你随便拍,随便拍嘛。”

等人拍完收起手机,她坐着轮椅,重新扫视了一遍客厅的上上下下,角角落落。既然不是爸爸妈妈生活过的地方,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家了。祁妙深吸一口气,不想让自己再这么留恋下去。

“谈警官,我拿上一套画具就行了,麻烦你先送我回医院吧。”“好。”

谈靳楚推着轮椅,转身带她回了自己的卧室。小姑娘的房间里乍一看不算整洁,但乱中有序。她不用费什么功夫便能找到要用的美术工具,收拾好装进包里,很快就可以出门了。

“没其他要带的了吗?”

祁妙摇摇头,“我在病房里住着用不着太多东西,等出院要去小云警官家的时候,再请她陪我回来一趟。”“行。”

谈靳楚推着她往外走,想了想,跟她商量:

“这个礼拜你小云警官家里有点事儿,要不在医院多住几天吧?”对于住在哪里,祁妙其实觉得已经无所谓了。

“可以呀,正好孙艺涵护士姐姐过两天也要上班,我还能再见到她。”轮椅“咕噜咕噜”进了电梯里。

祁妙看着他按下一楼按键的手指,关节处被蹭了块儿皮,现在结了层薄薄的疤。她出声问:“谈警官,你这是在高鲁木斯那边受的伤吗?”谈靳楚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找了半天,才蜷了蜷手指。这算哪门子的受伤啊?

他弯起唇角,轻笑道:

“是啊,翻墙头时没注意,被玻璃碴子给刮了一下,要不是医治及时,再慢点儿可就自己愈合了。”祁妙却依旧肃着脸,神色认真地抿起了唇,默然半晌。出电梯的时候,冷不丁地说了声“对不起”。

“真不好意思啊,谈警官,你连夜赶回来,自己的事儿都没顾得上处理,还得在这儿接送我……”谈靳楚听了悠悠叹了口气,冲她指了指副驾的座位。

“瞧见没,妙妙。”

他语气无奈道:

“我待会儿还得把你这位病患给搀到车上,你要是再这么跟我见外下去的话,咱们俩得掰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祁妙避而不答。

只是张开两手让他抱,小声地道谢,“辛苦谈警官了。”

谈靳楚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打了石膏的伤腿,将人安置在座位上,自己再绕了一圈上车。

刚关上车门,手机里就收到一条信息。

队里发来的,催他尽快回单位一趟。

旁边的人好奇地凑过来脑袋,也要跟着瞅两眼。

谈靳楚知道她在期待什么,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子。

“坐好,不是你小程警官发来的,别看了。”

“哦哦。”祁妙这才低下头去系安全带。

然后又问:“那他过两天能回来吗?”

“具体时间不好说。”

谈靳楚打着方向盘,驶出小区大门。

“如果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那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但主要还得带上小羊,手续挺麻烦的。”祁妙昨天就收到了小羊的照片,对着手机直呼好可爱,就盼着跟小羊一起玩儿呢。

谈靳楚了解她的心思,“再等等吧,等他忙完之后,牵着笨笨一起,拖家带口去看你。”

“那你呢?”

祁妙转过头看向他,“这几天你还会来医院吗?”

“估计不太能抽开身,不过,云警官和刘警官都会去陪你的。”果然。

祁妙心中一沉。

谈靳楚这次连夜赶回a市,绝对是为了那段出现在m国时报广场大屏的动画短片。以及片尾夹杂的那帧画面——她自创的两个字符。此时此刻,怀里紧紧抱着画材包,祁妙咬着唇,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

要不要坦白呢?

坦白了会对谈靳楚的调查有什么帮助?

大家会不会觉得自己满口胡话发癔症,转头把她送到精神科去?祁妙的思绪如一团乱麻,车子遇上红灯后停下,都没注意到。谈靳楚眉头轻皱,同样的,他也心事重重。指尖轻轻点了方向盘,缓缓开口:“妙妙,下个月,我要再去出趟外勤。”

“啊?”

祁妙的脑子转得慢了半拍,“回高鲁木斯是吗?”“不是,这次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处理一个新的案子。”

“哦哦。”

祁妙对于要不要坦白的问题,暂时还没纠结出个答案来,这会儿只能顺着谈靳楚的话题,絮絮叨叨往下接:“危不危险啊?条件恶劣吗?可别再像之前那样翻墙负伤了……”

“不危险,条件也不恶劣。”

谈靳楚轻笑道:“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个人间仙境,条件特好,完全算得上是度假了。”

祁妙捧场地“哇”了一声,“是去哪里呀?”

他抬头看了一眼红绿灯倒计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可能知道。”

谈靳楚顿了顿,“五月初不是有款游戏要线下内测吗,官网在报名的人里抽取了一百位幸运儿,特邀他们前往度假酒店,实机体验测试。”祁妙倒还真没听说这事儿,“我上个月还在专心准备高考,没关注过那些消息,而且,我平时只玩国产手游。”

“怪不得。”

谈靳楚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两秒,继续道:

“那个游戏公司是外国的,他们和我要去的地方,也是外国的。”“所以,是那个度假酒店里有案子要处理吗?”“不是度假酒店,而是……度假酒店所在的那座岛。”

“岛……你说什么?!”

祁妙坐在副驾上,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如遭雷击。

她瞪大眼睛,震惊到近乎失声。

“一座岛?”

还是国外的岛,岛上出了案子,谈靳楚要过去处理。仅仅是这几条信息量,就快要让祁妙的大脑直接宕机了。

为什么啊?

她面前的谈靳楚,近在咫尺的谈靳楚,不再只是一段文字里的谈靳楚……

为什么又跟小说里的鬼扯剧情重合了呢?

身为作者的祁妙本人,实在是想不明白。

绿灯亮起,眼看着又要变成红灯,前方长长的车流才终于肯缓缓挪动。

谈靳楚打起方向盘,拐弯。

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安琪岛,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祁妙魂不守舍地咽了口唾沫。

听过。

不仅听过,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她亲自取的。

当年中二病十足,摘抄着小学生黑化语录,创作着莫名其妙的故事情节。

因为跟爸爸妈妈闹别扭,就把自己写进了小说里,还用尽十二年的功底,想了个肉麻又矫情的章节标题——天使陨落。

寓意着小天使就要死在孤岛了,所以一拍脑袋,那座海岛就叫安琪岛。什么玩意儿啊都是!

祁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不是还没死呢吗?谈靳楚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座岛?他握着方向盘,神色平静如常。

“具体要处理什么案子,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祁妙攥起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

她努力平复下来紊乱的气息和心跳,“好,那我换个问题。”

一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看向谈靳楚的侧脸。

“那座岛上的案子是跟高鲁木斯有关系,还是跟那个神秘组织有关系?或者说,跟那支动画短片有关系?再或者……是跟我有关系?”而让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谈靳楚只回答了四个字——“都有关系。”脑子里“嗡——”地一声闷响。

祁妙好像模模糊糊地想通了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她声音飘忽道:“你去了那座岛之后,什么时候能回来?”

谈靳楚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甚至不敢保证,去了之后,究竟还能不能回得来。但当着小姑娘的面,他还是弯起一个笑容。“下个月你的18岁生日之前,我一定能赶得回来。”要素真齐全啊,原来还有这个被自己写进小说结尾的日子。祁妙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时,眸底多了一抹坚定。

她道:“人民警察可得说话算数。”

谈靳楚道:“那是当然。”

将人送回医院病房好,他并没有多做停留,局里又发来催促了。

谈靳楚转身跟小姑娘挥手再见。

从病房出来后,和煦的笑容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冷淡的神色。

他掏出手机,一边快步下楼,一边给刘敬天打电话。

“……对,已经送到了,我马上就回去。”

“……祁妙奶奶的身上绝对有问题,我在她家里的时候检查过,门口柜子里没有她的鞋子,卧室里也没有挂着她的衣物。”“……都找过了,茶几的水杯上只有妙妙的指纹,洗漱台边找到的几根长发,应该也都是妙妙一个人的。”

“……老太太的生活痕迹是人为擦除,我跟妙妙在小区的楼下,碰到了上回走访过的一位住户,她还问我们,妙妙的奶奶什么时候回来一起跳舞。”谈靳楚坐进车里,准备结束通话:

“刘队,动画短片的事儿我晚点回去研究,现在的话,我得再去妙妙的小区一趟。”

这位年轻刑警做出的决定,刘敬天也无法干涉。

他对着办公桌上的照片,缓缓叹了口气。

那是一张大合照,照片里有年轻个十几岁的自己,也有没出车祸的女刑警冯月君。

合照最中间的,是他们第十八期特训营的老师,也是谈靳楚的爷爷。

那个让罪犯们闻风丧胆的知名神探,让警察们肃然起敬的谈老前辈,谈道光。

真像啊……

刘敬天不禁有些感慨,到底是爷孙俩,在某些方面上,简直是一模一样。正沉浸在回忆里,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两声。他拿起来一看,眉头微皱。谈靳楚备用机的号码,是祁妙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小姑娘清脆的嗓音瞬间传入耳中:“刘队!我有十分要紧的事儿要跟您交代!”

“好好好,你说,我听着呢。”

她语气严肃地强调,“谈警官在旁边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能让他听到。”

刘敬天心里“?”了一声。

这两人,都互相瞒着对方呢这是。

“他不在,整理会议报告去了,你放心说。”

“好。”

电话里,小姑娘也不准备搞什么弯弯绕绕的那一套,直接开门见山道:

“五年前去世的冯警官,应该是那个神秘组织里的人。”

“……妙妙,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的存在就是证据。”她接下来的话更是语出惊人:

“刘队,就连我自己,都很有可能是那个组织里的人!”祁妙抱着画板,对着动画短片的那帧字符,一连画了好几遍。越画越熟练,越画越笃定。

“刘队……”

她结结巴巴,声音听起紧张又煞有介事:“我、我……我没准儿还是那个组织的头儿呢……您别笑啊刘队,我很认真的!”

“好好好,我不笑。”

刘敬天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了三张彩色的纸,看着上面出现的“祁妙”两个字,神色很是深沉。可谈靳楚再三向他请求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妙妙,更不能把她牵扯到险境中来。

刘敬天自己其实也正有此意。

妙妙下个月才满十八岁,现在还是个孩子呢。成年礼怎么也得无忧无虑地过。

“妙妙啊,你这又是哪儿来的奇思妙想呀?”

他语气和蔼,“是不是上回他们给你饭里下了点儿菌菇粉,让你产生了这种猜测?”

“不是猜测。”

祁妙斩钉截铁,“这个组织跟我有关,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跟我有关。”

刘队苦口婆心地劝导:“你多想了,妙妙,医生不是说了吗,让你多打打游戏,刷刷视频,放松心情,不要焦虑紧张……”

小姑娘打断了他的话:

“让我不要紧张,那你们在我病房外安排了两名公安特警,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刘敬天沉默一瞬。

祁妙道:“刘队,我又不傻,你们急急忙忙回局里开会,然后我这边就多了两位特警值守,若非事态严重,危险加剧,我一个本该出院的人,哪儿

值得你们搞出这种大排场来呢?”

看来,硬瞒是瞒不过了。刘敬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水。

“妙妙啊,这牵扯到我们的后续行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能理解吗?”她哼了一声,“谈警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那就听他的话吧……”“算了,我不找你们问了。”

小姑娘突然间改口道:“我自己想办法获取信息。”

她威胁起人来,也算得上是一回,生二回熟。

“刘队,您猜怎么着?谈警官送我回家的时候,趁着他去洗手间,我还从冰箱里抓了把野菌子呢!”

祁妙坐在病床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企图诈一位刑警队长。

“唉,也不知道我这几口菌菇吃下去,通灵后会看到什么场景……”

刘敬天把杯子顿在桌上,语气不觉严厉了几分:

“妙妙,这可不能乱来啊,你通灵致幻的后遗症连医生都说不准。”

“那您就告诉我呗。”

祁妙立马提条件,“我只要知道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新情况,好奇心得到满足,就不会总惦记着吃菌菇了。”刘队又气又乐地咬了咬牙,这小丫头片子,打算跟他这儿空手套白狼呢?“当然了,作为交换,”祁妙狡黠道,“我也会告诉您一个惊天大秘密。”“关于谈老前辈卧室里的神秘金牌,也关于……我跟那个组织,到底有什么关系。”足足半分钟的寂静之后。

电话那端,才再次传来刘队的哼笑声。

“好说好说。’

他又端起茶杯“呼噜”了一口水。

“知道你小谈警官,为什么要急着连夜赶回来吗?”

“……因为他也看到了那段动画短片,想要追查爷爷自杀的真相?”“看看,你这就低估他的耐性了吧。”

三言两语哄住小姑娘不乱吃东西后,刘队便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淡定模样。

他道:“你谈警官那个人,五年的困扰都熬过来了,再急也不会急这一时。”“他之所以连夜坐飞机赶回来,到底还是为了你。”祁妙听得眉毛打结,喃喃复述:“为了我?”

“对。”

刘敬天翻着手边的三张纸,“高鲁木斯警方拿到的那支u盘,第二份加密文件也被破解开了。”

“里面有什么?”

“两份邀请函,还有一份自书遗嘱。”打印出来,就是他手里的这三张纸。蓝色的那张,邀请谈靳楚于7月2日登岛。粉色的那张,邀请祁妙一同前往。至于白色的那张——

则是祁妙的奶奶,留下亲笔签名的自书遗嘱。包括她的资产,也包括那座刚刚被买下使用权的安琪岛。“我的……奶奶?”祁妙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人。

“是的。”

刘敬天问:“谈靳楚刚刚在你家里,不是还拍了张电话簿的照片吗?”“……嗯。”

“电话簿上的笔迹,跟遗嘱上的签名,完全一致。”

而在祁妙跟刘队打电话的同时,谈靳楚也已经抵达了她家的小区。他出示证件,要调取妙妙首次报案那天,也就是6月3日的电梯内视频监控。

然后并不算意外地发现,那天的监控,已经被删得一干二净了。

监控室的物业当场吓得满头大汗,对着键盘一顿敲,这下子可好,直接黑屏了。谈靳楚冷哼一声,熟门熟路地走进那部电梯。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按下楼层。而是从兜里掏出几张被叠起的纸。男警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

他冲着顶端角落里的摄像头,将纸张抖开——

一共三张,一蓝,一粉,一白。

也就在此刻,随着他的动作,那台刚刚还故障中的摄像头,红光闪闪,竟然慢吞吞地左右转动了一下。最后,精准地对着他的脸。

谈靳楚不躲也不闪,带着素来的冷傲,抬起头,眉眼凛然。

他知道,组织里的人在听在看。

于是抽出那张白色的自书遗嘱,对折,撕碎,动作不急不缓。

语气也如此。

“祁女士,您好,要真是思念孙女,就回国来见她,不清不楚的资产,妙妙不需要。”再抽出那张粉色的邀请函,也对折,撕碎。

“妙妙腿伤没好,不适合长途跋涉,她的十八岁生日,就不去岛上过了。”最后只留下一张蓝色的邀请函。

是祁妙的奶奶,以及她背后的组织,专门写给他的。谈靳楚冲摄像头亮了亮。

接着,口中报出了一串六位数的警号。

这是他的警号,也是他入职后继承下来的,爷爷当年的警号。“a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谈靳楚。”

“我替她做的决定,后果,也全部由我来替她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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