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八人轿子抬进了运河边上一所大宅。轿子前头那持藤棍喝道的军牢,因郊野无人,便收起了满身骄横之气。轿子后台跟着两辆青油车,车后头又跟着数个家人伴当。
青油车到得大门前,便稳稳停住,车里头下来几位穿红着绿,满头珠翠的女孩儿和妈妈。
宅子里的仆人早已悉数出来,躬身侍立两侧,恭候这位初次见面的主子。
轿子在前院正中落下,两个婆子扶了秦芳从轿里出来。两旁下人忙行礼问安。
秦芳瞧也不瞧一眼,款步慢行,被一路扶着到厅中上首坐了。一个管事妈妈这才上前,将一个名册恭恭敬敬双手奉给她,又来到厅门处,对这些新买的仆婢们道:“念到名字的,一个一个过来,也好叫夫人对对年貌岁数。”
秦芳素来不爱读书,多少有趣的诗词曲本都看不下去,何况那些更无聊的账册、名册之类了。
她翻了两页,只觉头疼,一眼不想多看,况且这点名叫人之事,本也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该做的,便只往旁边一递:“绿萍……哦,崔姨娘,你来。”
绿萍忙接过来,按照名册上所载,一个个叫了人进来:“花明月。”“柳兰青。”“季爱莲。”
众人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后,进去给秦芳磕了头,又依次出来。
“宋大鹏。”
半晌无人进来,绿萍又叫:“宋大鹏!”
管事妈妈忙出去,呵斥道:“宋大鹏人呢?”
底下有人战战兢兢回道:“宋大鹏和田庆都不在。小的们也不知他两个去哪里了,本来在田里干完活后,就该回来的。”
秦芳不耐烦道:“行了,先不管那两个不在的,崔姨娘,你接着念。”她好容易才有机会出来一次,先把该办的正事办完了,再处置这两个四处乱跑的狗奴才不迟。
绿萍只得继续念花名册。
待在场仆婢都给秦芳磕了头,管事妈妈又向院中道:“夫人有话教导你们,你们需字字句句都听到心里去。”
院中一众人齐声应了。秦芳这才起身,来到厅门处,睥睨一干生死皆捏在她手心里的奴婢。才要开口,忽闻外头拍门声。
她来此训诫下奴,前后大门都是关好了的,这会子有人拍门,想来是那两个野到外面去玩的奴才秧子回来了。
此处规矩如此差,秦芳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对管事妈妈道:“若是那两个失职的奴才回来了,即刻叫他们过来回话。若是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我这里可容不下。”
一众下人更是噤若寒蝉。他们均是第一次见贵妇,只觉这位秦夫人果然是贵气逼人,甚有威严。
不消片刻,便来了两个男仆,垂首快步过来,头也不敢抬,跪在了厅外十米开外的青石板上。
管事妈妈呵斥道:“从地里下工后,不知道回来,竟敢野到外头去。来呀,给我拖下去,先重重打二十板子再叫他们来回话。”
两个男仆吓得磕头不迭。
“等等”秦芳开口,转眼去瞧一个管事的,道,“成庄头,你是怎么管人的?出了这样的事,你便没责任么?”
一个身材颀长瘦削的中年男人立刻出列,跪下请罪不迭,又斥责那宋大鹏和田庆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那个叫宋大鹏的男仆回道:“不敢欺瞒夫人和成爷爷,小的两个原本是想去河里捞些鲜鱼。不想却看到附近村里一场热闹,便……多耽搁了会儿。小的两个知错了。”
田庆这会才有了胆子,忽然大声道:“小的们原也不是为着瞧热闹的。夫人,小的们是瞧见了往威远侯府送鱼的那个姓杜的。小的因缘际会,见过这人,还是成庄头指给小的看的,说那人是专往侯府送鱼的。小的心里奇怪那姓杜的在作甚,这才多瞧了会儿。”
这下秦芳立刻有了兴致:“哦?那姓杜的在做什么,也能引得你们去瞧热闹?还瞧了这么久?”
田庆回道:“那姓杜的带了雇工,正在青梅村的鱼塘闹事。”
绿萍闻言,面上一惊,登时忘记身份,命道:“你看到什么,细细说来。”
……
杨雁回等人赶到鱼塘时,闵氏已被人扭了出来。杜家一个雇工被砍伤了手背,血流不止,闵氏一介女流,纵然镰刀在手,也敌不过这么多壮汉!最后终究是被拿住了!
焦云尚自然也不跟这帮欺负女流之辈的人客气,还不等对方警醒起来,便上前三拳两脚解决完了杜家的雇工。顺便瞅准始作俑者,将杜家父子也双双踢飞了出去。
杨雁回忙扑到娘怀里,紧紧搂住,生怕她再被人抓走——事情比她想得要复杂。想整垮她们家的,可不只有杨岳。看情形,杜家和杨岳是联起手来了。
杜家的背后又有罗朝霞。只是不知罗朝霞有没有参与此事。可是罗朝霞与杨家无仇无怨,最初她们罗家看上杨家这块跳板,便整了无辜的杨家。杨家人虽生气,却也成全她了。后来罗家灭门的事,一概与杨家无关!若罗朝霞也插手此事,那她绝不客气。
杨岳此时匆匆赶来,见状也不问情由,指着闵氏骂道:“贱妇,你竟敢与人通奸,又下毒杀害我弟弟!”
闵氏惊愕至极,忙问雁回:“你爹怎么了?”
杨雁回却怒向杨岳道:“我爹分明是吃了你们家送去的水煎包才会中毒。只有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才会给自己的弟弟吃雷公藤。我看你和杜家是合起伙来整自己的亲弟弟。你想毒死我爹,再冤枉我娘,你不安好心!”
杨岳大怒,上前扬手去掴杨雁回,却被庄山和一把拦下:“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敢还闹事!”
杨岳却道:“都是闵氏这贱妇,才将雁回教得这般放诞无礼!对长辈如此不恭不敬!还敢诬赖我要毒死亲弟。等官府来了,查明案情,自会依律处置这贱妇!”
杨雁回只管对闵氏道:“娘,咱们别理他,他已经疯了。咱们先回去照顾爹,等官府的人来了,看到底是要锁了谁去。”
闵氏却好似没听见他们在争吵什么,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身子软软要往下倒:“雷……雷公藤……你爹他……雁回……你爹……”
杨雁回见闵氏几要昏过去一般,忙道:“爹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幸好庄大伯看出来爹是误服了毒草,早早施救,爹爹性命无虞。”
闵氏这才稍稍安心,定定神,又急急向庄山和道:“我是被人敲晕过去的,我是冤枉的。”又转头看围观众人,大声辩白道,“咱们都在一个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我真是冤枉的。他们杜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难道不清楚?如今反要信了他留各庄一户狼心狗肺的人家,来冤枉我么?”
青梅村一众村民,由初始的震惊、愤怒,渐渐有些冷静下来,不少人开始转而相信闵氏。
杜丰收哪里容得她们走,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怒道:“杨闵氏,你白日与人通奸,分明已被众人捉奸在床,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若真是冤枉的,何必怕见官?你行凶伤我雇工不说,还找了这么个半大小子,打伤我的雇工,企图逃脱!”
杜清生也恨焦云尚那一脚,挣扎着起身后,笑得意味不明,道:“爹,那半大小子是杨姑娘自寻的情郎,可不处处帮着她么!儿子早听青梅村的几个知交说了,这焦云尚行事,处处护着那杨雁回。这要不是一对有情人,却又是什么?说起来,杨姑娘年纪虽不大,勉勉强强也可出嫁的。要儿子说,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焦云尚大怒,只觉自己方才那两脚踹轻了,又是一腿扫过去,杜清生眼见得他再次一脚踢来,却硬是躲不开,被硬生生踹飞了出去。
焦云尚犹不解气,仍旧怒道:“杜清生,你满脑子满心眼子,想的全是些下作无耻之事。未免你日后作恶,我今日便帮你绝了后患。”言罢,竟一脚踩向杜清生命根子,似是要生生废了这个贱人!
幸好焦师父也赶来了,忙喝住道:“住手!”
杜丰收正恨自己腿脚慢,本以为阻拦不及了,连倒地后再无法起身的杜清生都绝望的睁大了双目,满面惊骇,以为自己今日真要废了。
不想焦师父及时喝住了儿子,焦云尚一只脚便生生定在了半空。
杜清生双眼圆睁,一眨不眨,眼珠子都要跳出眼眶了。他看着焦云尚那只犹如泰山压顶的大脚丫子一点一点挪去,刚长出一口气,焦云尚的脚忽又跺了下来,重重踩在了他膝盖上!
“啊——!”杜清生的惨叫声传出老远。
杜丰收只觉这一脚仿佛踩在自己身上一般,怒喝道:“焦云尚,老子跟你拼了,你和杨雁回这小娼妇,老子拿定了,非扭送你们和那杨闵氏一道去见官。看你们还敢败坏丘城人的风气!”
……
云泽云浩远远瞧着这一切,片刻后,悄悄退出人群。
本是想提一条鱼回去加菜,不想却看到这一幕。
云浩蹙眉看身旁的人,道:“怎么办呢?我瞧着杨姑娘家很麻烦。”
云泽道:“咱们得想办法找俞大哥来。”
云浩道:“废话,我也知道俞大哥一定有办法。可这一向只有他来看咱们,咱们从不知道他的事,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
秦芳听完了两个男仆的话,不由轻声冷笑:“杨闵氏竟也有今天。”
绿萍急道:“夫人,求夫人开恩做主,让我去表姨家探亲一日。一日便好。”
秦芳却好整以暇坐到太师椅上,悠闲品茗,只一双黑眸闪烁不定,片刻后,她便拿定了主意,道:“这样热闹精彩的一场大戏,我都忍不住要亲自上阵演一演了。”
绿萍一惊:“夫人要做什么?”
……
鱼塘边,因了焦云尚和焦师父的出现,杜家的雇工不敢再仗着人多势众便横行无忌。杨雁回也不理杜丰收那满嘴的胡话,只是扶了闵氏要走,又劝道:“娘不必跟这起子小人置气。让他胡说去,早晚遭报应。”
只是,杨雁回没想到,官差来的居然如此之快。还不待她和闵氏离去,一行衙役来此,直接将一众人等全数拦下,不准任何人擅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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