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局中有局(1)

2015-08-16 作者: 诸葛宇聪
第八章:局中有局(1)

1

警车停在南宁路附近的世纪嘉园小区,我和陆浩告别,推开车门下车。暴雨后的潮湿空气混杂着泥土的清香涌进鼻腔,我贪婪地做了个深呼吸。

身后的警车绝尘而去,我也走进了小区里。这是两年前刚刚建起的大型住宅区,一栋栋崭新的住宅楼栉比鳞次,显得有些拥挤。相对密集的楼群,绿化面积似乎少了些,仅有的一些空地,也被车位占据。周遭这些,似乎是对"寸土寸金"最好的诠释。

有几个朋友在这儿买了房,我曾来过几次,并不陌生,但这次来不是探望朋友,而是要找苏可曼。我早就知道她居住在这个小区,却不知具体住址。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五分。我没立刻给她打电话,一边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去拜访,一边往里面走。

也许是没到下班时间,也许是刚刚下过暴雨,小区里的行人不多。我绕过一个狭长的草坪,正准备左转,忽见前方某栋楼里走出一个人。那人再熟悉不过,正是苏可曼。她身穿米色休闲装,低着头向小区大门走来,似乎并没发现我。

我暗自欣喜,但没立刻迎上去,向左侧疾走几步。被住宅楼挡住后,我算好时间,转身回走,制造恰好遇上的场面。

与她相遇的刹那,我伫足,故作惊讶说:"咦,这么巧,苏老师。"

苏可曼一直低着头走,听到招呼声似乎吓了一跳,猛抬起头。她略显迟钝地看了看我,才开口道:"原来是你呀,你来这儿......"

"哦,我来这儿找一个朋友。"既是遇上了,我就没必要说专程来找她,这样能让她放松警惕,便于接下来的询问,"我朋友恰好出门了。苏老师,你这是要去?"

她迟疑了一下,"去订购一张长途汽车票。"

我对此感到很奇怪,本想询问她要去什么地方,但还是忍住了。

"哦,我打算回趟老家。"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毫不遮掩地解释说,"我半年多没回去了,想家嘛。"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我没再起疑。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冲我歉意地笑笑:"真不巧,今天有事儿,改日邀你到家里做客。"说完,她迈步向前走去。

"等一下。"我赶紧追上去,"一会你有时间吗?"

她放慢脚步,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你有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歪头看着她,用略带感激的语调说道,"上次和你探讨推理小说,给了我很多灵感,所以想再和你聊聊。"

"是吗?"她脸色微微一变,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我捕捉到她脸部微妙的表情变化,故作认真地点点头,说:"上次和你聊过之后,我回去构思了一本小说,但有几处小的布局还没清晰,想和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不知你......哦,你先去买车票吧,我在这儿等你。"

"在这儿等我?"她颇感惊讶地停住脚步,"买完票,我还要去商场,不知为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呃,那现在能打扰你一会吗?"我恳求道,"最多十分钟。"

"边走边聊吧。"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又迈开了步子。

"也行,"我跟上去,看着她的侧脸问,"通常在解多元二次方程时,会采用代入消元或加减元法的方法,对吧?"

"对。为什么问这个?"

"我最新构思的这本推理小说,就是利用多元二次方程进行谋篇布局。"

她侧头看了我一眼,并没接话。

我放慢语速说:"你也知道,多元方程式有多个未知数。在我这本小说里,这些未知数就好比嫌疑人,但凶手只有一个。这名凶手作案后,布下一连串颇具智商的诡局。愚蠢的警察很快坠入诡局,不但没发觉她是嫌疑人,反而把她当做受害人,于是开始围绕那些所谓的嫌疑人展开调查。结果可想而知,警察被耍得团团转,还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最终,凶手达到了某个可怕的目的。"

"听起来还不错。"她随口评价了一句,扭头看向另一侧的草坪,低洼处积满了雨水。

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走路速度明显快了。

"其实,我这本小说里的凶采用了解多元二次方程,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加减消元法。她用诡计,让警方误以为她是方程式中系数相等的未知数,于是警方就把她‘消元’了,永远被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外。"

这时,一辆汽车从后面驶来,速度挺快。苏可曼似乎没注意到,仍快步往前走着,我赶紧拉住她胳膊,躲到右侧的草坪边。

"好险!"

我吁出一口气,看着那张布满慌张神情的脸庞,心想,是刚才惊险的一幕吓到了她,还是我那番话造成的呢?

苏可曼轻拍了几下胸口,冲着汽车尾灯吼了句:"开车也不小心点!"

汽车消失在大门外。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巾,弯下腰去擦溅在鞋面上的污点。她足足擦了半分钟,才慢慢站起身,捏着脏兮兮的纸巾四下看了看,把目光移到我脸上:"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想着回老家的事了。你后面说了什么?"

我把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凶手毕竟犯罪了,不可能被消元,而警方最终也会识破诡局,找出凶......"

"你这本小说,不是已经有完整的布局了吗?"她生硬地打断我的话,"还有必要和我探讨吗?"

"不,有几个小的细节还不清晰。"我顿了顿,"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没想好主人公的犯罪动机。"说最后四个字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是你的事,我可帮不上你。"她脸色阴沉下来,一边抬手去看腕表,一边走向小区大门外。

我怕她找借口走掉,赶紧追上去,转移话题说:"除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外,你还看其他作家的推理小说吗?"

她没料到我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愣,没做回答。

我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我看过一本很另类的推理小说。故事一开篇,嫌疑人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却不肯说出为什么要杀人。"

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扭过头狐疑地看着我:"还有这种推理小说?"

我点点头,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凶手既然承认了所犯罪行,还有很必要隐瞒犯罪动机吗?"

"我看小说只是消遣,从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她忽然抬高声调,挖苦道,"再说了,小说都是虚构出来的,你不必太较真吧?"

"不,小说源于生活,是对现实生活的写照。"

她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讥讽道:"但有些作者就是那样无厘头,逻辑混乱!"

"不,这本小说的逻辑很清晰。"我反驳了一句,一语双关地说,"凶手隐瞒犯罪动机,其实另有用意。"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小区的大门外。她指了指公交站点,沉着脸没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走过去。

站牌下有几个等车的乘客,我拉着她走开几米,压低声音说:"其实,凶手这样做是想诱导警方查出另外一个虚构的犯罪动机。"

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声"哦,原来是这样",然后向公交车驶来的方向探头张望。

远处的车流里有几辆公交车正在向这边驶来,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于是,我盯着他的眼睛,稍稍抬高声音说:"当警察把凶手虚构的犯罪动机查出之后,就完全掉进了圈套。因为,凶手的目的不仅是杀人那么简单,他还要利用这个虚构的犯罪动机,来毁掉被害人生前的所有名誉。"

"你不是要和我探讨你的推理小说吗?"她突然开口质问道,"但现在探讨的,好像和你的小说没什么关系吧?"说完,她又向远处张望。

"不,有关系。刚才说了,我这本小说里的凶手,也不仅杀死被害人,还利用警方达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但,我还没想清楚,两个主人公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仇恨!"

"车来了,"她指了指正靠站停车的公交车,向前迈了一步随即停步,转头歉意道,"抱歉,我急着要去买车票,改日再聊。"

"打扰了这么久,你快上车吧。"

在她即将转身的刹那,我故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苏老师,谢谢你给我的灵感。"

苏可曼先是一愣,随即僵硬地笑了笑,冲我摆摆手,转身登上了公交车。

车门关闭,公交车启动。

我望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车尾的牌号赫然写着"227路"。我皱了皱眉头,暗道:"这趟公交车,并不途径长途客运站啊?"

2

警车停在新起点高中的车位,陆浩推开车门下车,径直走到学校的大门卫。他这几天频频来到学校,校警早已习以为常,看到是他进来,并没感到惊讶。

"陆警官来了,快请进。"校警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陆浩摆摆手,直入主题:"我来找你,是要询问一件事。"

"嗯......什么事?"校警略显紧张地问。

"别紧张,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陆浩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记事本,一脸严肃地问,"9月1日夜里,就是案发当晚,许蕾是几点来到学校的?"

"陆警官,我没看到她进来,所以......"

"别急着回答,你再仔细想一想。"

校警低着头想了想,很快就抬起头说:"事隔好几天,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我敢肯定,许主任是在九点之前来到学校的。"

"你确定?"

"确定。我们学校有几百名住宿生,宿舍那边九点钟关门,所以九点之后学校大门也就关闭了。而大门关闭后,我没看到许主任进来。"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他收起记事本,走出大门卫。

陆浩沿着不算宽敞的甬路,向校园里面走去。甬路两侧落满了暴雨打落的枝叶,有几个清洁工人正用扫把清理。天空早已放晴,午后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地面,把暴雨带来的水分蒸腾到半空。潮湿的空气在树荫下环绕,这让他感到很舒服,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查清了地铁监控,这对案子来说有了实质性进展。

但是,校警刚才提供的时间证词,让他感到十分头疼。

"看来,嫌疑人早就料到我会调查许蕾到校的时间,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也做了精密的处理。"他想。

陆浩这次来学校,并不单是为调查许蕾的到校时间。半小时前,他接到堂弟的电话,说是有一件和案子相关的事要告诉他,并且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于是,他立刻驱车赶了过来。

走到教学楼前,陆浩看了看腕表,中午12点23分。这是午休时间,堂弟居然还在学校工作,真是敬业呀。

走进空荡荡的教学楼,登上台阶,他来到了高一物理教研室门前,却发现门上着锁。

"这小子耍我!说好等我的,怎么他却不在?"

陆浩掏出手机,拨下堂弟电话,但无人接听。直到他连拨了三次后,电话才接通。

"怎么才接电话?"陆浩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我......没听到嘛。"堂弟气喘吁吁地说,"我在体院馆......你快过来吧。"

挂断电话,陆浩小跑着来到体育馆前。门敞开着,里面传出篮球撞击地板的"啪啪"声,还混杂着鞋底摩擦的响声,对陆浩来说,这声音令人怀念。

他登上台阶,走到门前往里面看,靠近门边的场地上,堂弟正运球突破防守,然后跳起投篮。篮球划出优美的弧线飞向篮筐,但很遗憾,篮球崩筐而出。这一连串的动作还算轻盈,但手上的准头不如以前了。

我望球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发现陆浩站在门口,就冲他喊道:"要不要打一会儿?"

陆浩没那个心情,招手示意我下来。我和另外几个老师打声招呼,走下球场。看我走近,陆浩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我上午去找......"我向体育馆里面指了指,"走,到健身房去说吧。"

来到空无一人的健身房,我关上门,走到跑步机前站定。陆浩环视了一圈,里面摆着十几台健身器材,他咂咂嘴,走到一台大型力量训练器前坐下。

"你们学校配置的体育器材不错嘛。"

"就只有这些简单的,和你们警局的健身房没法比呀。"我指向他坐着的力量训练器,笑着问,"要不要试试?"

"算了!"他摆摆手,"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我上午去见苏可曼了......"我把上午去见苏可曼的情形,以及和她的对话挑重点叙述了一遍。

陆浩听完皱眉沉思了片刻,问道:"她真的要回老家?"

"不,她骗了我!"

"什么?"他在力量训练器上坐直身,"那她去哪了?"

"我们分别后,她上了227路公交车,而那班车并不到长途客运站。我当时以为那个站点没有直达车,但看过站牌我发现,有两班车都途径长途客运站,这让我起了疑心。"

"你跟踪了她?"

"对!我觉得很可疑,就打车一路跟踪那辆公交车,大概过了五站地,她下车,但接着又转车......"

"过程就不用叙述了,"陆浩打断我,"直接说,她最后去了哪里?"

"京海师范大学。"

"京海师大?她去那儿干什么?"

我背靠着跑步机的扶手,说:"我当时想,她来师大肯定有什么秘密的事,不然,就没必要以回老家做借口。说不定就和案子有关。"

"后来呢?"陆浩坐不住了,一边起身走过来一边催促道,"她都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

"苏可曼谁都没见,也什么都没做。"我看他一脸迷惑,忙补充道,"哦,确切地说,她只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没和任何人接触,然后坐车回家了。"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凑进一步问道:"她是不是发现你了?所以才故意做给你看。"

"我藏得很隐蔽,绝不存在这种可能。"我用力摇头否定道。

"真是奇怪......"陆浩半仰着头想了想,失望地叹了口气,抱怨道,"说了半天,苏可曼就是去校园散散步!而你什么线索都没发现!还好意思让我专程来一趟?"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理解,忍不住反唇相讥:"太可笑了,你认为她就是去散散步?"

陆浩没接话,伸手去掏烟。我指了指"禁止吸烟"的标示,然后开口道:"且不说她身体刚刚恢复,单说布下诡局,杀死亲生骨肉,又谋杀了许蕾,她还有心情去师范大学散步吗?"

"嗯......"

陆浩的目光又移回到我脸上,慢慢皱起了眉头。

"我找‘大嘴巴’问过了,苏可曼就毕业于这所师范大学。"我顿了顿,"巧合的是,许蕾也是京海师大毕业的,但比苏可曼大一届。"

陆浩绕着跑步机走了两圈,正对着我面前站定。"你的意思是,她们之间的矛盾,要追述到大学时代?"

"不是矛盾,是仇恨!"我纠正了一句,继续说,"而且,大嘴巴还告诉我一个秘密,她们两人是发小!"

"这我知道。"他想起苏可曼提到那本散文集时,曾说和许蕾是发小,"难道她们的仇恨,还要追述到童年时代吗?"

"这......很难说。"

我蹙眉缄默了一会,开口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苏可曼的犯罪动机绝非三角恋那么简单,真正的犯罪动机恐怕要追述到大学时代,或者更早。而且,她向你们警方描述的三角恋关系,也可能是在故意混淆视听,至少肯定不是她说的那种三角恋关系。"

"三角恋还分很多种吗?"陆浩质疑道。

"当然,这里面复杂着呢。"

"什么意思?"

"你忘了校长曾说过的话吗?"我提示道,"就是那天我和校长一起去警局,他在你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

陆浩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了。"你直说吧,当时校长说了什么?"

"校长曾说,五年前,确实是他让儿子去车站接苏可曼,但之后从没听儿子提起过苏可曼,更没听说她们三人之间存在感情纠葛。"

陆浩听完立刻回想起来,于是辩解道:"韩一洋是成年人,没必要什么事都征求父亲的意见。而后来的三角恋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更不可能告诉父亲。"

"你当时就是这样辩解的。"我轻叹了口气,抬高声音道,"但你又没有想过,五年前,苏和韩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为什么无人知情?甚至连她的好友也不知道?但当许蕾抢走韩一洋,她以第三者身份出现时,却为什么传得尽人皆知呢?"

"你是说......"陆浩瞪大眼睛,"难不成三角恋根本不存在,也是她做的伪证词?"

"不,三角恋肯定存在,因为她腹中胎儿是韩一洋的。"我停顿了一下,"但是,三角恋并非如苏可曼描述的那样!"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他一脸迷惑,伸手抓了抓头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耐心地解释说:"我们刚才分析了,她们之间的仇恨在大学时就存在,那么,也许苏可曼早就滋生出谋杀许蕾的想法。但那也只是脑中的想法罢了!要想真正跨越杀人之门,还需要多方面的因素来促成。当这些因素都成熟时,她开始主动找机会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关系,为之后的通篇布局做足铺垫。"

"这么说,她是为了谋杀许蕾,才主动去接触韩一洋,制造三角恋,并怀上他的孩子,然后从怀孕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酝酿谋杀计划。"

"对!"我用力点点头,声音高了八度,"毋庸置疑,苏可曼是先产生谋杀意图,再去制造三角恋关系,而非她在证词中所说的,因三角恋而生杀意。也就是说,她的真正犯罪动机与三角恋毫无关系!"

陆浩坐在闷热的健身房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难怪......她要亲手打掉腹中的孩子。"

"是啊!孩子也是布局的砝码之一,她从没想过要让孩子降生。"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其实,她若想只谋杀许蕾,就完全没必要制造三角恋!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利用三角恋编造伪证词,正如她在证词中所说,许蕾抢走了她的男友。然后把‘公园袭击案’嫁祸给许蕾,这样就达到了毁掉许蕾名誉的目的。"

陆浩想起在新起点走访时,老师们反馈的信息,不禁感慨道:"是啊!你们学校的老师都说,真没想到许蕾那样不择手段,不但抢走了好友的男友,还设下歹毒的诡计,杀死未出世的孩子,许蕾真是死有余辜!"

"嗯,老师们都这样私下议论。不仅如此,学生们还在学校的贴吧、论坛,对许蕾大肆抨击、辱骂。"

"学生也参与进来了?"

我点点头,继续说:"还有,案发前在学校流传的那些谣言,就是关于韩一洋生活作风不检点的谣言,应该也是她散布的。我和同事亲眼看到她坐进韩一洋车里的一幕,也绝非巧合。她做这些,都是为之后的伪证词做准备。"

陆浩双眉紧锁,低着头缄默了半天,才开口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迫使苏可曼费尽心思做下这一切?"

我迷惘地摇摇头,视线转向窗外。窗外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枫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窗户,我很难看到外面的景色。

3

这是某个特殊而奇异的时间点,人类的所有定律都将在这一刻失效,苏可曼也在这一刻坠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

她站在一条车少人稀的街道边,初冬的凉风吹打在身上,令她感到一丝寒意。她裹紧外套,走进了一所熟悉的校园。校园的甬路上,铺满了厚厚的枯枝败叶,两侧树木的枝桠光秃秃的,满园尽是衰败的景象。

苏可曼踏着落叶,穿过曲折的甬路,来到了位于校园中央的运动场。运动场里空无一人,她并没看到想象中的那个身影。她犹豫了一下,缓步走到场边的休息椅上坐下,呆望着一排排篮球架。

"小曼!"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男音。

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令她心里一阵剧痛,仿佛有根带刺的藤蔓快速滑过了心脏。她咬了咬牙,慢慢转回头。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正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捧着个篮球。她迟疑了一下,站起身,迎了上去。

"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与她相遇后,男孩满脸歉意地解释说,"我们外语学院准备成立一个摄影社团,像我这种摄影迷当然要参加了,所以来晚了一会儿,你没生气吧?"

苏可曼轻轻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手捧的篮球。

"对了,小曼,你急忙找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她慢慢仰起头,看着那张忧郁气质的脸庞,心里的剧痛感愈发强烈,继而演变成泪水溢满眼眶。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晚你生气了?"男孩不知所措,只好起誓般说道,"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来晚了。"说着,他伸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臂。

熟悉的触感如电流般直刺进手心,又快速蔓延至全身。她猛缩回手,向后退了半步,颤抖着嘴唇说:"我......我们分手吧。"

男孩直愣愣地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她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用生硬冰冷的口气说,"我是认真的。我们不能在一起,就这样,分手吧!"

"为什么?"男孩根本不信,大声质问道,"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一直挺好......"

"别说了!"她突然大吼一声,随即又恢复冰冷的语调,"我慎重考虑过,我们在一起真的不适合,再见。"说完,她转过身向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小曼......"男孩身体一颤,手捧的篮球掉在地上,慢慢滚远。

走到女生宿舍门前,苏可曼已是泪流满面,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必须这样做。她跨进大门,却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

"你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那个男孩,他布满泪水的脸上写满绝望。

她缓缓摇头,什么都没说,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你一点都没错!是我懦弱、胆小,不敢去反抗,求你原谅我吧!

男孩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有那张绝望的脸久久定格在眼前。

忽然,那张脸变了。

殷红的血液从皮肤裂口,缓缓流出,挺直的鼻梁塌陷下去,五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双忧郁的眼睛,还用力瞪大,直盯着她!

她并没感到恐惧,慢慢蹲下去,凑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的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有人把她拉了起来。

她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艰难地稳住了身体。她环顾四周,正站在大学门前的马路上,再看马路中央,一辆厢式货车前躺着那个男孩,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那个男孩死了。

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而响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但却被疾风或激流扯来扯去,显得苍白无力,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变得稀薄,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她却分明听到一个男生在说:他失恋了,喝了好多酒,像疯子似的冲上马路,被货车撞个正着。

刹那间,她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绝望和悲伤,像疯长的荒草一样占据了整个心房。

她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苏可曼才吃力地睁开双眼。她一边如溺水获救般大口呼吸,一边小心环顾四周。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消失了,成群的学生也不见了,四周只有熟悉的房间陈设,这让她稍稍安心。

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她感到心跳快得惊人,跳动的幅度也比平时剧烈一倍,就像刚刚做了个百米冲刺一般,从颈动脉涌出的血液的鼓动,清晰地刺激着耳膜。

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电视里传出一阵嬉笑声,是一档相亲娱乐节目,光头主持人和嘉宾正调侃着什么。她目光落在荧幕上,却完全没看进去,大脑里不断闪过梦中的影像。

"我怎么又做了那个梦?"

苏可曼抹掉脸上的冷汗,记忆慢慢复苏。上午雨停后,她专程去了一趟师范大学,也许是由于太疲惫,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如梦呓般自言自语:"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对不起!你走的那天,下着满天大雪,我哭干了眼泪,但还是不能唤回你......"

蓦地,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不由得心里一阵绞痛。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侵泡在苦涩溶液里,仿佛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心脏表面来回滑动,割裂出无数条或深或浅的伤口,苦涩的溶液穿透伤口直沁入心脏内部。

心脏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灼烧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内部的溶液一点一点融化掉。她咬牙忍着疼痛,将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不知过了多久,灼烧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

苏可曼重重吁出一口气,缓缓放开按在胸口处的手掌,在沙发上坐直身,自言自语地说:"我终于了结了所有的恩怨,可以鼓足勇气回学校看你......七年了,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她的眼眶红了,纤弱的肩膀也不住抖动着,渐渐地,古老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向下滑落。

良久,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小区里仅有的一个小广场上,正有一群孩子在嬉闹追逐。

苏可曼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那群来回追逐的孩子。突然,一个穿花格裙子的小女孩摔到了,这下似乎摔得不轻,她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另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忙跑过来,伸手去拉她。她慢慢站起来,边哭边弯腰去看膝盖。看到膝盖上的血,她哭得更厉害了。其他孩子都围上来,然后搀着她走远了。

望着孩子们走远的背影,她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座熟悉的小公园。那是她童年时代和小伙伴们经常去玩的小公园,也像刚才那群孩子一样,在公园里嬉闹追逐,给她的童年,留下许多美好、快乐的记忆。但在那座公园,也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件,给她幼小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阴霾般挥之不去。

她身体颤了颤,赶紧打住可怕的回忆。但转念一想,制造那个可怕事件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她用力攥了攥拳头,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回那座公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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