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完美作案(2)

2015-08-16 作者: 诸葛宇聪
第十一章:完美作案(2)

4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的虎石镇。

苏可曼站在一座公园的入口前,环望着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无数快乐与悲伤的小公园。与十几年前相比,这座公园更加破旧,大门早已不知去向,生满锈迹的铁栅栏倒了一大片,但里面的树木更加茂盛、葱郁。

她的目光落在公园门旁的那棵老榆树上,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树干粗了一圈,某些局部的树皮脱了,或许是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抠掉的。她绕着老榆树走了几圈,伸手轻轻按在灰色的树皮上。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仿佛一股奇妙的电流,瞬间就激活了死去的记忆。

她战栗着身体,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直盯着老榆树,却仿佛看到粗壮的树干后面,慢慢露出一张乖巧可爱的脸。

那张乖巧可爱的脸,挂着美好单纯的笑容,但在她看来,却像是爬满了肥硕恶心的虫子。那些虫子迅速长大、拉长,幻化成一张无比巨大的网,兜头罩了下来。

一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永远休想逃出去!

"不!不......"

她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双手捂住耳朵,冲着老榆树大吼了几声,转过身,快速逃开。

穿过马路时,她险些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到,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马路对面。她弯下腰,拄着膝盖大口喘粗气。过了好一阵,她才站起身,怯怯地望着对面的小公园,想:"我还是没勇气走进那座公园。"

苏可曼把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调匀呼吸,准备拦辆出租车离开。

在等车的过程中,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了望。与公园一街之隔的马路这边,立着十几个脚手架和几排建起来楼房框架。距之不远是一大片低矮破旧的民房,某些房屋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想必早已没人居住了。

她家的老房子就在那里面,是一座砖砌的四合院。她升入高中以后,父母就搬到了现在的住所,算起来,至少有十二年没来过老房子了。

"回老房子看看?"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索性向低矮破旧的民房走去。这一大片破旧的民房,有多条小巷,每条小巷之间互相连通。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对每一条小巷都很熟悉,于是就近找了一条走进去。

狭长的小巷里光线幽暗,脚下疯长的荒草没过了小腿。她趟着荒草走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影,显然这里确实没人居住了。不过,她发现有踩踏的痕迹,荒草断裂处很新鲜,似乎刚刚有人来过。她没多想,一边四下打量,一边小心前行。

转过几个弯,她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四合院,忙加快脚步走过去。长着青苔的砖墙开裂出多条裂痕,生满锈迹的铁皮门虚掩着,仿佛正等待她归来。

"欢迎回家!"

耳边,仿佛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她晃了晃头,深呼吸一口气,走到门前,双手用力一推。伴随着一连串"吱嘎"的响声,铁皮门被推开了。

苏可曼走进去,环望着荒草丛生的四合院,那些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无比真实地浮现在眼前。

十九年前的夏天,苏可曼九岁。晚上放学后,她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做功课。在老师、父母和邻居的眼里,她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各方面的能力也比同龄孩子突出。

就在童年时的苏可曼快要做完功课时,身后忽然响起"啪啪"的响声,她连忙回头去看。一个留着荷叶头的小女孩站在窗外,正用手敲着玻璃窗。

原来是刚搬进四合院不久的许蕾,和她同在一个班。自打许蕾搬进四合院,她们每天都一起上下学,晚上做完功课后,会结伴找周围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在家长看来,她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苏可曼放下铅笔,走过去推开窗:"你做完作业了?"

"嗯,刚做完。"许蕾翘起脚,向房间里张望,"你还在做作业吗?今天怎么着慢呀?"

"老师留的作业我早做完了,"她趴在窗台上说,"过几天不是要参加数学竞赛吗,我让妈妈买了几本竞赛题,我正做题呢。"

"真是用功呀!"

"你不也要参加竞赛吗?进来和我一块做题吧。"

"不了,不了。"许蕾使劲摇了摇小脑瓜儿,然后伸手指向大门外,"那你一会还去跳皮筋儿吗?"

"去呀!等我做完题就去找你们玩。"

许蕾撅了撅嘴,点点头,"好吧,那我们等着你,你要快点呀。"说完,她跑向了大门外。

半个月后的数学竞赛,苏可曼考了全镇第一名。许蕾考的也不错,和苏可曼只差三分,但那次竞赛异常激烈,没能拿到名次。获奖成绩公布的那天,老师的表扬,同学的祝贺,家长的赞赏,不绝于耳。好朋友许蕾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说了很多祝贺的话。

但当天下午放学后,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苏可曼做完功课,像往常一样去找许蕾玩耍。她走到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却听里面传出哭泣声。

是许蕾的哭泣声!她怎么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呀?苏可曼很担心,赶紧凑到门前,贴着门缝去听。

"你天天就知道玩,也不好好做功课!"许蕾妈妈的斥责声传出来,"你看人家苏可曼,这次竞赛得了第一名!而你呢?连个名次都没拿到,还好意思天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

"我......我们只差了三分。"许蕾抽泣着说。

"三分?三分还少吗!"

许蕾的妈妈是镇上一所中学的老师,对她学习要求非常严格,有时甚至会为一个错别字,严厉地教训她一顿。妈妈好像在什么东西上拍了几下,屋里响起一阵"啪啪"的响声,与此同时,许蕾的哭声更大了。

"别哭了!"妈妈又严厉地教训了几句,然后说,"今天不许去玩了,赶紧去做作业!"

第二天一起上学时,许蕾非但没提起昨晚发生的事,反而谎称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没找她玩。从那天以后,她发现许蕾学习加倍努力,放学后很少出来玩了。

大概一个多月后,班长突然转学走了。班主任老师打算从班上最优秀的两名学生——苏可曼和许蕾之间选出一个,于是采取了民主选票的方法。班主任认为,她们的选票应该不相上下,但结果却令她大为惊讶。

许蕾只得了两票!

许蕾也没想到票数会这么低,况且,她还投给了自己一票。也就是说,班上四十名学生,只有一人把票投给她。然而,她却不知唯一把票投给自己的那个人,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当上班长之后,组织能力得到充分体现。每当有各种活动时,她都能把所有学生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拔河比赛、运动会、环城赛等学校活动,都取得了第一名。用班主任老师的话说,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凝聚力,能最大限度地把所有同学凝聚在一起。

虽然在组织班级活动上耗费了不少精力,但苏可曼在年底的期末考试中,仍考取了全校第一名。许蕾位列第二名,总成绩差了三分。

又是差了三分!

那年寒假,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四合院里的积雪,几乎没过了腰际。不过,这场天灾般的大雪,却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乐趣。

住在附近的孩子们,都跑来四合院玩。她们用一整天的时间,在院子里堆起了一尊巨大的雪人,并用树枝勾勒出脸部轮廓,用菜叶点缀出五官,还给它起了一个可爱的名字——雪宝宝。

就在孩子们堆起雪人的第二天清晨,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苏可曼那天清晨起床,就听院子里有人在喊:"天呐!雪人的脑袋怎么不见了?"

她赶紧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雪人的大脑袋被砍掉了,脖颈上突兀地插着一把铁锹。周围的孩子闻讯跑来了,看到这一幕,都感到无比悲伤。

是谁干的?这也太缺德了吧!毁掉了我们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呀!雪宝宝被人害死了,我们一定要找出凶手!孩子们七嘴八舌,试图找出元凶。

"肯定是用铁锹砍掉脑袋的,"一个年龄稍大的男孩突然开口说,"看看铁锹是谁家的,不就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对!"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翘脚拔下铁锹。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

胖男孩仔细检查了几遍,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举起铁锹,瞪大眼睛冲苏可曼吼道:"这不是你家的铁锹吗?"

"我家的?"苏可曼连忙凑近去看。

"真是她家的铁锹!"年龄稍大些的男孩指着锹头,对孩子们说,"昨天堆雪人的时候,我管她借过这把锹,当时就发现锹头有个月牙形的大豁口。你们看,这里有个豁口。"

"是啊,我昨天也看到她拿的锹上有这个豁口。"胖男孩撅着嘴符合了一句,怒气冲冲地瞪着苏可曼说,"这把锹肯定是你家的,雪人的脑袋就是你砍掉的!"

童年时的苏可曼僵在原地,茫然地盯着铁锹上的豁口。这两个小伙伴说的没错,铁锹确实是我家的,但雪人的脑袋却不是我砍掉的。究竟怎么回事?是谁用我家的锹砍掉了雪人脑袋?

"赔我们的雪人......陪我们的雪宝宝!"孩子们把她团团围住,大声嚷嚷着。

苏可曼向孩子们解释了一通,但没人相信她的话,她委屈极了。后来,家长听到嚷嚷生跑出来,把孩子驱散了。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她望着残缺不全的雪人,捂着脸哭了。

寒风吹过九岁童年的脸,冻干了委屈的泪水,却难以冻结幼小心灵深处的疑惑。单凭铁锹是我家的,就断定是我干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又究竟是谁干的这件缺德事?

"小曼,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一双小手忽然搭在肩上,她转回头看到是许蕾,"肯定是哪个淘气的家伙干的,还没勇气承认!"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谢谢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许蕾轻轻抓住她胳膊,满脸真诚地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然而,雪人事件仅仅是开始。

自从那年寒假之后,厄运接踵而至。苏可曼总是被人冤枉,被人误会,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考试作弊事件"发生后,班主任老师也开始不信任她,把班长的职位撤掉了。

童年时的她一度认为,自己的人生受到了恶魔的诅咒!

不过,幸亏有许蕾这个好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每当厄运降临时,许蕾总是第一时间出来安慰、鼓励,这让童年时几近崩溃的她,看了一丝曙光。在那个厄运缠身的童年时代,她觉得生活的全部,也仅剩下那一丝微弱的曙光。

她每天都担心起床后看不到那丝曙光,于是想拼命地抓住,死死地抱紧。但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以后,那一丝微弱的曙光,也突然从她的世界抽离。她的人生彻底坠入永无光明的暗夜,永远都逃不出去!

直到那时,她才幡然醒悟:恶魔一直陪伴身边!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进耳朵里。这声音虽微弱,但在这荒芜一人棚户区,听上去就格外刺耳。

苏可曼从回忆中回过神,仔细一分辨,声音是从大门外传来的,像是有人正趟着荒草走来。她忙走出去,向小巷两边张望,没看到人影。

她屏住呼吸听了听,微弱的响声消失了。

"奇怪,怎么我一走出来声音就消失了?难道是我刚才出现了幻听?"

站在荒芜的小巷里,她忽然紧张起来,决定立刻离开这里。她趟着荒草,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走着走着,她发现脚下的踩踏痕迹不见了。

她停住脚步,四下看看,确实不是来时的那条小巷,而且方向也走反了。真是见鬼了!我一直沿着脚印走,怎么会弄错方向?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刚才走得匆忙,拐错了方向。

苏可曼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还不至于迷路,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前行。大概走了一分钟,她再次伫足。

这次到不是因为方向出错,而是看到了一座民宅。这座民宅除了比其它的破旧之外,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她看来,却感到背脊发凉、心跳加速,与此同时,大脑里闪过一幕幕可怖的影像,如快放的电影镜头,反复不断地爆炸般重现!

没错,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可怕事件,就发生在眼前这座民宅里。

她身体不住颤抖,冷汗像瀑布一样从额头流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擦脸上的冷汗。

她盯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视线的余光忽然扫了到什么,忙低头去看。门前的荒草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而她还不曾走到门前。显然,有人来过这座民宅。

她扭头向来时的方向望了望,心想难怪刚才沿着踩踏痕迹走会走错方向,原来那些踩痕不是我留下的,而是来这座民宅的人踩踏的。可这片棚户区荒废已久,怎么会有人来呢?难道是......那个死去的"恶魔"的灵魂回来了?

正想着,身旁突然响起"吱嘎"一声。

在如此幽静荒凉的小巷里,突然听到异响,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雷。她吓得几乎蹦了起来,猛回头去看,就见那扇破铁门拉开了一条缝儿。

门缝儿彼端,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正冲着她怪笑......

5

下午两点一刻,京海市虎石镇,十几辆警车呼啸着驶向镇郊。

第一辆警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的警员小李指向斜前方,对陆浩说:"浩哥,举报群众称,凶犯就藏匿在那片棚户区里。"

陆浩向斜前方望了望,距那片棚户区不足三公里,命令道:"让所有警车,关掉警笛!"

一分多钟后,十几辆警车停在棚户区外。

陆浩让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分散开,展开地毯式搜索。只过了五分钟,对讲机里就传来讯息:发现目标,凶犯藏匿地点锁定。

陆浩问清坐标,趟着荒草,快速跑过去。当跑到那条小巷的拐弯处,一名女警员指着十几米外的一座宅院,对他说:"凶犯就在那做宅院里!我们已经封锁了这条小巷,他无处可逃。"

"为什么不立即抓捕?"陆浩急问道。

女警员面露难色,答道:"凶犯手里有人质,正僵持着。"

"人质?"

陆浩心中一惊,赶紧跑向那座宅院。

长满荒草的宅院里,六名特警队员正端枪指向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男子背靠墙,左手环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右手握着匕首,将利刃抵在女人雪白的脖子上。

"退后!都给我退后!"凶犯声音沙哑,歇斯底里地吼道。

陆浩跑进宅院,看到凶犯的刹那,积压在心头的愤怒和仇恨,迅速被点燃。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然而,当目光落在被挟持的人质的脸上时,他不禁露出无比惊愕的表情。

没错,那名女人质正是苏可曼!

"苏可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人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涌出一连串难解的疑问,紧接着又想起了堂弟曾说过的话:我怎么觉得连环奸杀案与这两起案子,也存在某种关联呢?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三起案子真的存在某种关联?"

陆浩正想着,凶犯的吼声再次响起。

"退到外面去!"

凶犯瞪大通红的眼睛,手腕一紧,匕首的利刃在苏可曼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再说一遍,都给我退到外面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现场的情形万分危急,陆浩来不及多想,就做了个后退的手势,让六名特警退出宅院。他发现苏可曼一直垂着头,脸上有几块淤青和血斑,似乎是昏迷了。

他看向凶犯,为了不刺激到对方,只好强忍心中的愤怒,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你这样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请你释放......"

"闭嘴!"

凶犯厉声打断他,吼道:"要想让她活,很简单!你们统统退到外面的马路上,然后给我准备一辆加满油的汽车,对了,还有钱。否则......"说着,他用匕首的背面在苏可曼的脖子上轻轻蹭了几下。

陆浩很清楚,说服凶犯自首是不可能了,而在缉捕凶犯之前,必须要确保人质平安。于是他应允道:"只要你不伤害人质,我们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少废话!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办。"凶犯用匕首撩开挡在苏可曼脸上的长发,厉声吼道,"如果半个钟头内,我看不到你们的诚意,我一样会杀了她!"

陆浩退出宅院,招呼所有警员和特警队员撤离。当然,他没按照凶犯的要求退到马路上,而是布控在这条小巷的拐弯处。

陆浩一面派人准备汽车和钱,一面策划营救人质和抓捕凶犯的方案。他共策划了三个方案,不过,只有第一个方案最安全稳妥。

十五分钟后,一辆黑色迈锐宝开了进来。

陆浩让大家各就其位,然后从枪套里抽出手枪,别在腰间用衬衣盖住。他钻进驾驶位,缓缓开到宅院前,冲里面喊了几声。

很快,凶犯挟持着人质走到大门前。他没立刻出来,警惕地盯着汽车看了好一阵,扭头向小巷两边望了望,对陆浩问道:"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陆浩把车窗降下来一些,拉开摆在副驾驶位上的包,登时露出几捆人民币。凶犯扫了一眼,问道:"你这钱,没问题?"

"放心,不是连号的。"

凶犯又警惕地向两边望了望,目露凶光:"我知道你的人就藏在这附近。告诉你的人,不许跟着我!如果我看到你们的车跟着我,我立刻杀了她!"

陆浩连连点头:"放心!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一切按照你的要求办。"

凶犯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你这车......应该有GPS定位吧?"

"有,安吉星也有,但我都关了。"陆浩看他一脸担忧,指了指中控说,"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自己过来看。"

凶犯没走过去,开口命令道:"下车!"

陆浩推开车门下来,心想他是打算自己驾车逃走,看来这家伙挺愚蠢,可以顺利执行第一方案了。

"把你的枪扔过来。"凶犯盯着他腰间,"别耍我,快扔过来!"

陆浩感到很奇怪,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但也唯有照办。

凶犯慢慢弯下腰,捡起扔过来的手枪,别在腰间,再次命令道:"把后门打开,然后坐回驾驶位。"

陆浩打开车门,再次坐回到驾驶位,这才意识到:"凶犯并非愚蠢,他让我下车不仅缴了枪,还能查看后排座的具体情况。幸亏我策划了三个行动方案,不然还真是被动了。"

凶犯又谨慎地望了望小巷两端,拖着昏迷的苏可曼坐到后排,关上车门,把手枪顶在陆浩的后脑:"开车!"

陆浩轻踩油门,迈瑞宝缓缓驶出小巷,来到马路上。他一边驾车,一边在大脑里模拟着第三方案,以及出现突发事件的应对策略。

向前开了几分钟,身后响起凶犯的命令声:"左拐,从那个道口出去,上国道。"

陆浩照办。透过车内倒车镜,他发现凶犯不时看向外后视镜,似乎是没看到警车跟踪,他表情放松了一些。

大概在国道上行驶了十分钟,迈锐宝驶进一条山谷。连绵的山峦,遮住了西斜的太阳,光线顿时暗下来。

凶犯用枪管顶了顶他的后脑:"停车!"

陆浩早料到凶犯会把自己赶下车,把车停在路边,趁凶犯不注意,悄悄开启了后备箱。

"不许熄火。"凶犯大吼道,"你下车,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否则我就开枪打死你!"

"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你就释放人质?"陆浩慢慢半转过头,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你还没释放人质呢?"

"少罗嗦!"

"快释放人质!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陆浩故意大声嚷嚷着。

凶犯有点不耐烦,手上一加劲,枪管狠狠顶了下后脑,低吼道:"赶紧下车!"

陆浩又嚷嚷了几句,推开车门,起身下车。

凶犯看陆浩走出一段距离,四下望了望,觉得安全了,立即跳下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正有一名特警躲在车尾。这名特警并非空降来兵,而是一直藏在后备箱里,陆浩开启后备箱后,特警悄无声息地爬出来,躲在了车尾。

就在凶犯跳下车跑向驾驶位的当口,特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与此同时,陆浩也冲回来,协同制伏了凶犯。

凶犯的力气挺大,在制伏的过程中,陆浩嘴角挨了一胳膊肘。他捡起手枪插回腰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捂着嘴站起来,恶狠狠地瞪视着被反铐在地上的凶犯。

凶犯也瞪着他!非但没露出惧怕的神色,反而发出一声怪笑。

这可怕的怪笑声,让陆浩想起了那些光盘,想起了女友惨死时的影像,想起了那些无辜的女人们饱受蹂躏与折磨的一幕幕。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迅速从腰间抽出手枪,指向凶犯的眉心。

"该死的混蛋!我现在就毙了你!"

凶犯仍毫无惧色,蜷缩着身体冲他怪笑。

那笑容,仿佛带着一丝轻蔑与讥讽。

就在陆浩准备扣下扳机的刹那,特警队员夺下了他的手枪,并大声劝阻。但他心底的愤怒和仇恨彻底被激发了,根本压抑不住,冲上去,像愤怒的狮子般,一边怒骂着,一边抡起了拳头。

如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那张挂着怪笑的脸上。

6

深夜九点半,京海市警局刑警三支队。

陆浩站在一间审讯室的隔壁,透过单向透光玻璃窗,看着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凶犯的头发奇长,蓬乱地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他虽身材高大,但那张布满青紫色瘀伤的脸,却显得有些消瘦,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蛮有文艺范。若不是此刻铐着明晃晃的手铐,恐怕任凭是谁,都很难把他与连环案的凶犯联想到一起。

与凶犯相隔几米之外的对面,是审讯席,居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他是本市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在专家到来前,陆浩和同事已审讯过凶犯。凶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了他的一系列犯罪,却很难调查清晰。因为凶犯本人,也对自己的犯罪诱因不甚清楚。

由于连环奸杀案影响极坏,给市民造成极大的恐慌,非同一般案件。为了给全体市民一个完整的交代,警方高层特地请来犯罪心理学专家,彻查凶犯的犯罪原因。

其实警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给市民作交代。查清犯罪诱因后,还可以通过此案,扫清潜在的隐患,预防类似恶性案件发生,减少不必要的社会动荡。

这时,身后响起开门声。陆浩转过身,看到警员小李走了进来。

"浩哥,我刚从医院那边回来,苏可曼已经苏醒了。"小李边走过来边说,"医生说,她被氯仿迷昏了,但还好没遭到性侵害。"

"哦,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怎样?"陆浩摸了摸嘴角。左边嘴角有一块瘀伤,是下午在虎石镇缉捕凶犯时留下的。

"刚醒来时大哭了一场,现在情绪基本稳定。"小李发现他摸着挂彩的嘴角,就关心道,"你的伤没大碍吧?"

"没事,"陆浩放开手,双臂抱在胸前,"我交给你的任务,你没忘吧?"

"当然不会忘。"小李翻开记事本,低头看了看说,"苏可曼自称老家在虎石镇,她是昨天下午返回老家的。今天上午闲来无事,她打算去老房子看看......哦,老房子就在那片棚户区里。当路过那座宅院时,忽然被冲出来的陌生男子按倒在地,她奋力挣扎,但还是被弄晕了,醒来后发现躺在了医院里。"

听小李讲述时,陆浩一直在心里问自己:"苏可曼的话可信吗?"

他依据经验判断,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不像表演出来的,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应该不认识。而且,刚才对凶犯进行审讯时,凶犯也称第一次见到苏可曼。但事情太过巧合,这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又想到苏可曼布下的诡局,起初不也是被骗得团团转,导致判断出错吗?

如果苏可曼和连环案的凶手熟识,那就被堂弟猜中了——这三起案子必定存在某种关联。但是,究竟存在何种关联呢?

就在陆浩陷入沉思时,外面的走廊里忽然传来喧闹声。

"让开!让我进去......我要揍扁那个混蛋!"

陆浩听出是李薇的声音,想必她听说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抓到了,就从医院跑了回来。他走出去,只见李薇正欲冲进审讯室,被几个警员拦住了。

"胡闹!"陆浩疾走几步,上前拉开李薇,"你要干什么?这里是胡闹的地方吗?"

"别拉我,"李薇使劲甩开他胳膊,大吼道,"我要找那个混蛋算账!"

"够了!李薇,你冷静点。"

陆浩强行把她拽到刚才那间房里,用身体挡住房门,看着满脸怒火的李薇。他很了解李薇的性格,如果在气头上劝说或批评,会适得其反,莫不如等她发泄完再说。

李薇又愤怒地吼了几句,然后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陆浩走过去,俯身在她后背上轻拍了几下,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劝说道:"我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对你心理造成很大伤害,但你毕竟是警察,不能那样做!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李薇没接话,仍蹲在地上捂着脸抽泣。

"我也是这起连环案的受害者。"陆浩沉重地叹了口气,蹲下来,把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刚缉捕那个混蛋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即掏枪,毙了他!哎,但我是警察,无能的警察......无论是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名警察,我没能保护好自己所爱的女人,都是不可饶恕的。我曾一度为此感到痛苦、内疚和自责,甚至选择了逃避,逃避菲儿被害的现实,因为我永远也不敢接受她已死去的事实......"

说到这,陆浩的眼眶红了,大脑里又浮现出女友惨死时的画面,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掌心传来李薇身体颤抖的频率,这让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李薇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含泪看着他:"浩哥,我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要沉重许多倍。"

陆浩掏出一张纸巾地给她,劝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生活总要继续,我们不能永远活在痛苦的阴霾里。"

李薇用纸巾擦了擦眼角,重重呼出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陆浩伸手拉她起来,劝道:"虽然你对制造阴霾的那个混蛋恨之入骨,但要时刻记得,我们是警察,要遵照法规办案。"

"嗯,好吧。"

李薇调整好情绪,又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然后走到玻璃窗前。当看到被铐在椅子上的凶犯时,她脸上又露出怒容,使劲咬了咬牙,冲陆浩说:"可我不揍那个混蛋一顿,难消心中怒火。"

"这个嘛......"

陆浩走过去,指着凶犯布满瘀伤的脸,冲她眨了眨眼睛。她立刻猜到了,会意地点点头:"你已经帮我揍......"

"凶犯拒捕!没办法,这是在抓捕过程中造成的,纯属意外。"陆浩打断他,回头看了看房门,压低声音说,"不只是帮你,还有菲儿,还有那些惨死的无辜女人们。哎,相对那些死去的受害人,以及家属所承受的痛苦,这点折磨算是便宜他了!"

李薇拉了拉他胳膊,劝道:"一切都过去了,那个混蛋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希望吧,"陆浩露出担忧的神色,"他精神好像有问题,就怕......"

话未说完,他看到坐在审讯席的教授站了起来。

教授并没走出审讯室,而是来到凶犯身前,俯下身说了些什么。凶犯连连点头,表情很恭敬,这和刚开始审讯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教授转身走出审讯室。陆浩拉了拉李薇,快步迎了出去。

陆浩是连环奸杀案的第一负责人,虽急于知道凶犯的犯罪诱因,但还是不失礼节地先把教授请进办公室,落座后才问道:"教授,犯罪诱因都查清楚了?"

"基本清晰了。"坐在沙发上的教授翻开手里的小本子,目光在每个警员的脸上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陆浩的脸上,"陆警官,我给凶犯做了一次问卷调查。在说调查结果前,我先说说他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因为他今天所犯的一切罪行,都与这些经历有关。"

"好。"陆浩点点头,在椅子上坐直身。

"凶犯的基本资料你们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教授看着小本子,缓缓讲述道:"凶犯方建军,自幼生长在单亲家庭,从三岁起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一片空白。虽然体会不到母爱,但父亲非常称职,对他关爱有加,凡是他提出的要求,都会尽最大努力满足。可以说,在物质上他从不匮乏,可童年的精神世界,总觉得比其他孩子少了些什么。渐渐地,他发现周围的孩子们都不愿和自己一起玩,在学校也是如此,他的童年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这些因素导致他性格内向、孤僻,不善与人交流沟通。诚然,这些都是辅助因素。在十一岁那年的暑假,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那件事,不仅改变了父亲在他心目中高大的形象,还将注定给日后的犯罪埋下罪恶的种子。"说到这里,教授忽然停下来,布满皱纹的脸神色异常凝重。

坐在办公室里的所有警员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陆浩更是如此,迫不及待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事?"

教授用力呼出一口气,脸部神情依然很凝重:"那年暑假的某天,他像往常一样独自去玩。走到镇口的小河边,忽然想起忘带了足球,于是返回家去取。走进院子时,他听到屋里传出一个女人......哦,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女孩的抽泣声。他既感到害怕又好奇,就壮着胆子凑到窗前偷偷去看,起初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听到女孩的哭声混杂着父亲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隔了一会儿,他才看到父亲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浑身赤裸的小女孩。他当时吓呆了,完全看不见小女孩的容貌,只有那一丝不挂的雪白身体定格在瞳孔里。父亲并没发现躲在窗外的儿子,把女孩放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她尚未发育的身体......"

教授讲不下去了,停顿了半分钟,才继续说道:"后来,方建军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院子的,只记得跑出院子时,和一个小女孩撞了个满怀。他吓坏了,赶紧推开对方,快速跑开。他一口气跑到小河边,仰面躺在河提上,脑子里满是父亲抚摸小女孩赤裸身体的画面,以及父亲可怕的怪笑声。童年时的他,虽不知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但从可怕的笑声中,隐隐体会到了什么。"

陆浩听完教授的讲述,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其他警员也都垂下头,满脸凝重的神色。

"那件事,在方建军心里埋下了罪恶的根。他也向我坦言,那天看到的画面,就像一张奇诡的照片烙印了在脑子里,经常浮现在眼前。"教授顿了顿,放慢语速说,"到了青春期,他渐渐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而青春期的身体里也开始萌生荷尔蒙,他对异性的幻想,不断被那个猥琐的画面强化。到高中时,他有了男女间的性接触,每次都会想起那个画面,让他感到很亢奋。高中辍学步入社会后,他追求一个女孩却遭拒绝,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和对方发生了性关系。他承认那是第一次强奸,但女孩迫于压力没报案,这让他胆子越来越大,接连与多名女孩发生关系,而且都是根本不认识的女孩。他很幸运,每次都成功逃走,也没有警察来找他。他觉得还不够刺激,就开始变本加厉,直到今年春天,他玩起了花样......哎,可你们警方还是没抓到他,于是就连二连三地作案!"

"是啊!"陆浩双手搓了几下脸,自责地说,"都怪我们警方没能第一时间抓到这个混蛋,让那么多无辜的人被害。"

"其实从某种角度说,方建军也是受害者。"

"什么?那混蛋还成了受害者?!"李薇突然插话,不满的语气中充满了质疑。陆浩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教授调整了下坐姿,解释说:"我之前说过,童年时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给日后的犯罪埋下了罪恶的种子。要不是因为那件事,他就不会受到刺激,就不会对性产生偏常认识。而多年的不良因素积累,又导致他对性的认识畸形、变态。如果在这过程中,及时对他进行性教育和心理引导,或许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所以,我说他也是个受害者。"

李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发现陆浩正瞪着自己,低下头不再开口。陆浩目光转向教授,问道:"这么说,他的犯罪诱因,就是童年发生的那件‘特别’的事?"

"对!"

教授低头看了看小本子,抬高声音说:"依据问卷调查结果和他所供述的人生经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下结论:长期不良因素的积累,导致性亢进,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

"嗯,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教授说,"这种疾病,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人中发病率较高。多半是由于童年时受过打击或精神创伤,导致人格缺陷。如果没及时得到心理疏导,长期积累不良因素,成年以后,就很容易出现偏执型人格障碍。"

犯罪诱因查清楚了,凶犯也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这起给京海市市民造成极大恐慌的——连环奸杀案彻底宣告侦破完结。

陆浩送走教授,返回办公室,心里又冒出了那个疑惑:"凶犯和苏可曼究竟是否熟识?这三起案子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

坐回到办公椅上,他点上一根烟,刚吸了几口,猛然想起教授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心底顿时窜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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