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周启运十九年,这一年,我虚岁十六。
我是开国将军府的三小姐,北辰月。
我的父亲北辰翰,不仅是开国之将,而且平生驰骋沙场,从无败绩,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可是我小时候,爹爹老不在家,每次他出征,娘亲都要和两位姨娘斋戒拜佛,直至爹爹平安归来。外人眼里我北辰一族无限风光,可无人知道,爹爹出征在外时,整个将军府里是怎样一副肃穆光景。不可声乐,不可杀生,不可无故争斗。早晚一炷香,跪在佛前叩拜,虔心乞平安。
我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可是爹爹最疼我。他次次出征前都会问我:“月儿,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带回来。”
我想要他不走。
可是既然不能,就只能求他平安归来。
今天就是他归来的日子。我一大早,缠着两个哥哥带我去城门看看。大哥性子直,说话也直截了当:“不成,今日大军进城,人一定很多。你一个女孩子,去瞎凑什么热闹。”
说不动大哥,还有二哥。我二哥北辰尧,饱读诗书,气度高华。打小做了太子侍读,在京都众多官宦子弟中可是头一等的人物。可是孔夫子一早教诲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他的妹妹,从小,他就是拿我没什么办法的。
这一次却连他也说我越发不成样,死活不肯答应。
我心里愤愤不平。他们不许我去,就只因为我是个女子,没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四处抛头露面的道理。我自是知道这些的,平日里无不谨守着规矩。可是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到爹爹了,我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他,我只想快些见到他,这有什么错?
“你没错,可是我们若偷偷带你出去,母亲或许只会责备你,可我娘那里我可交不了差。月儿,父亲反正已经回来了,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差别?”
二哥试图说服我,可他显然是忘了,任凭他舌灿莲花,从小到大却从没有说动我的时候。
“你不过是说我是女子,怕惹了麻烦。那我换了男装,你守在我身边,就带我上城楼看一眼好不好?”
五
我如愿以偿上了城楼,居高临下,举目四望,视线极为开阔。我扮作了二哥的随从,换了男装,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边。
这城楼上站的都不是寻常人物。我打眼看去,瞧见了太子,然后是……阿澈。瞧见他的同时,我忍不住往二哥身后躲了躲。二哥瞧见了,戏谑的一笑,走到我身前半步挡住阿澈的视线。
左等右等,终于,远处起了烟尘,马蹄声近了,一人轻骑来报,大军已不过数里。
太子明寰朗笑一声,对着二哥招手道:“辰尧,随我下去亲迎北辰将军。”
二哥拱手应了是,随即拉了我的衣袖,极轻快地说:“你千万紧跟着我。”说完追随太子脚步而去。
我本该如二哥所言,可是我刚走了一步,就被人扯住了头发。我疼的倒吸一口气,却不敢惊叫,回头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我说这位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恨得咬牙切齿:“明昭,你给我松开!”
明昭松了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原来是三小姐,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冷冷看他一眼,赌气转身要走:“要你管。”
“哎,你还真要下去啊?”他手伸过来拉住我,“你来看北辰将军,在这里更好。”
明昭说得不错,若不是二哥嘱咐了,我也不想下去。既然明昭说了,我就,可以借他的名,正大光明的留下来了。
我觑他一眼,冷嘲道:“六皇子,现下太子殿下都下去迎接了,你却还在这里站着,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了?太子是领了父皇的命令,至于三哥么,他是为了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像我这样的闲人,无处可去,也就随处可去了。”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正想细问,闻得喧闹声起了,我远远望去,大军已然临近。那骑马位于三军之前,一身红色盔甲,英气凛凛的,正是我的父亲。
六
我跪在地上,那宣旨的公公尖利的嗓音落在我耳里,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直至那公公陪着笑脸,把那一卷明黄的圣旨递到我面前。
“老奴方鸿,给郡主道喜了,还请郡主快些领旨,老奴好回宫复命去。”
我伸手接了,着人给了赏送出了府。
除了爹爹和二哥,全家人都在这院子里接旨。此刻传旨的公公走了,二娘三娘忙着给我道喜,大哥一言不发。我的妹妹北辰星一脸天真的喜悦,说着姐姐真是了不起。
我的目光却避过了所有人,只看向娘亲。此刻她盯着我手里的圣旨,神色莫名的有些难看。方才传旨,我就跪在娘亲身边,在听那公公念出我的郡主封号的时候,她分明颤抖了。
念盈。
不过是求一个完满的意思罢了,有什么不对么?
娘亲淡淡道:“够了。”众人当即哑了声。她也不再说什么,搭了丫鬟的手回房去了。
到了晚间父亲才和二哥一并回来。他还是那一身浴血盔甲,摘了头盔抱在手里,腰间别了长剑,剑穗是他出征前娘亲新织的,可是如今也旧黯了色。
我几乎是奔到他怀里的。
“一年不见,月儿都长成大姑娘了,爹爹差点都认不出来。”
辰星撇嘴道:“爹爹,我也长大了呀,我还长高了,你怎么就看不见了?”
他笑得开怀,拿手捏了捏辰星的小脸,取笑道:“长高了倒是没看出来,只是真胖了不少。”说得辰星苦了脸,众人倒一齐大笑起来。
娘亲推开房门,站在门边,周身那一股清冷高傲的气质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缓缓开口,直呼了父亲的名讳,那语气与其说是在相询,不若说是在质问。
“北辰翰,我想你有必要向我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父亲在我们一干人的目光中解下来身上的佩剑,随手掷到地上,我们以为他是生气了,他却微笑起来。
“兵戈止息。我用兵权给咱们的女儿换了一个前程,给咱们全家谋了一份平安。阿盈,这样不好么?”
阿盈?
在其余的人眼里这或许是再无关紧要的一个称呼,可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逼着自己不要去细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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