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清风

低头对着杯中茶看了半晌，楚穆歌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与雪公子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

说到端木雪的时候，她整个人温柔的都能滴水，就连眉眼都揉开了，“不过这位雪公子也的确是难得，凤眸轻轻一转却是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摄人心魂，就好像有着魔力一般让人为之沉沦。”

楚穆歌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将视线移到窗外，乍闻湖面琴音传来，循声望去，只见那远处湖面上一只画舫在湖心打转儿，隐约可见纤纤身姿坐于舫上，鹅黄色衣裙鼓动，弹琴少女不时回头看向身后，目带羞怯。

不知雪儿现在在做什么？从小就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的楚穆歌，此刻并没有被湖面的琴声所吸引，反而因为琴声想起了端木雪。

视线扫过湖面寻找目标，结果却很意外停在了某处，只见那湖边大树下停着一辆张扬的马车，而在那马车不远处，还有一辆略显低调的，华丽的车架。

‘佳人有约’四个字不期然出现在脑海中，视线重新回到湖面，此刻琴声已歇，视线可及之处，画舫上两人并肩而立，谈笑风生。

喀！手中杯盏中痕裂开，楚穆歌仿若不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湖面画舫上的两人，翩翩公子，如此佳人，早该想到是她。

湖上人似乎突然察觉到她的目光，凌厉的视线隔着冰冷的湖水射来，与楚穆歌的撞到一起，暗流涌动。

“琛哥哥，你有听见我说的话吗？你在看什么？”夏倾城见赵琛半天不答话，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意外的皱起眉头，“咦？大哥这个时候怎么会在那里？他旁边那人好像在看我们？”

夏倾城！又一条裂缝蔓延而出，楚穆歌冷冷收回视线，“穆某有事先走一步，改日请二位畅饮。”说完竟是不顾姜煜的挽留径自离开了。

出了茶楼，楚穆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知所向，只是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起刚刚那个画面，心头刺痛蔓延，直到肩膀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天之内伤了两次，肩膀的酸痛似乎盖过心头那一丝期许。

这人撞了人之后并未开口道歉，反而是慌里慌张的逃走，仿佛背后有什么凶猛野兽追赶一般，楚穆歌自问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之人，只是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眼熟，于是就留意了一下，转眼间那人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堵在了街口。

那人跪地求饶，让楚穆歌看清了他的脸，旋即有些诧异的皱起眉头。“怎会是他？”虽然他的头发乱了些，衣服破旧了些，人也似乎苍老了不少，可这并不影响别人的判断。

“我让你跑，让你跑！”拳脚加身，被围困的人哭喊着求饶，可惜这种伎俩似乎已经用了太多次，根本救不了他。

“求求你们，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一定想办法筹钱，不要打了，你们如果现在把我打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被打的人鼻青脸肿，喉咙里都咳出血来，嘴上却还是不住的求饶，这断断续续的总算把想说的话一气说了出来。“我认识丞相府的人，他会帮我还钱的。”

凶神恶煞的打手们听到这话，却是不屑的朝他吐口水，“就凭你能认识丞相府的人？骗谁呢？”骂完还要动手，这时候有人出声阻止了，说：“他说的不错，就算现在打死他也拿不到钱，不如就给他一天时间去筹钱，反正他已经得罪了咱主子，你还怕他能跑了不成？”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领头人，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收了手，有一个离得近见他这幅嘴脸心里不痛快，走过去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那人惨叫一声，却反而千恩万谢的爬起来就跑。

楚穆歌冷眼旁观了这一幕，当听到那人提到丞相府的时候，她神色一动，心想，这人之前是楚家的下人，生命受到威胁时却搬出了丞相府，如此一来，他之前的突然失踪，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直觉跟着这人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楚穆歌正要悄悄跟上，却是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夏清风？”楚穆歌有些意外的看着来人，视线从他手腕一路看上去，然后对上那双流云如水一般柔和的目光。

之前在茶楼的时候，楚穆歌并没有正视过他的脸，此刻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竟觉得那张脸比许多女子的都要好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肤色有给人一种病态的苍白，可这并不影响整体，这样的他已经足够让人仰慕。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楚穆歌骨子里还是个内敛的女孩，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抓着手腕居高临下的逼视，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湖心画舫上并肩而立那两人，作为兄妹，这二人在容貌上也是有几分相像的，这无端让她感到厌恶。

看着夏清风如墨的瞳孔，楚穆歌心头一震，似乎通过它看到了另外一双眼睛，曾经带着胜利者的目光注视着她，其中的怜悯仿佛是世间最大的羞辱，所以她一点都不想跟夏家的人扯上关系，一点都不。

手腕一转挣脱他的手，楚穆歌僵硬的转开脸，用一种疏离的语气问他：“夏公子找我有事？”

“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楚穆歌回头看他，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像是铺开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正要仔细的看清楚那团迷雾的背后，就听见他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你可记得东城玉兰寺外的紫竹林。”

瞳孔一缩，楚穆歌略显诧异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记得，方才在茶楼，你我初见，你第一眼看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左手。”

楚穆歌闻言嘴角狠抽了一抽，目露鄙夷，这人还真是自恋，而夏清风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玉兰寺，紫竹林，远远的跑来一个小小的人儿，小家伙头上梳着双垂髻，晃着两条小短腿拼命在林子里奔跑着，一边跑还边嘟囔，“我才不要回去，会被爹爹打屁屁的。哎呦！”却是小家伙边跑边回头看，择路不清结果撞到了别人。

“你没事吧！”小家伙把人扶起来，是个比他大的哥哥，是哥哥吧？小家伙咬着手指看着他，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你身上怎么这么脏？你是小乞丐吗？”

男孩子摇摇头说：“有人要杀我。”

“啥？”小家伙吓得一把将他推开，男孩摔倒在地上，发出猫儿一样的呜咽，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只拿一双倔强的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要走就快走，被他们找到必会连你一起杀掉。”

小家伙本来想过来扶他，听他这么一说连忙跳起来，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胆小鬼。”男孩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鄙夷的哼了哼鼻子，正要起来，却意外的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却见那竹林里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正朝他跑过来，小小的手上却是多了一根细竹，边跑边挥舞着短手喊着：“小乞丐哥哥！”

“你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的。”胖乎乎的手掌递到自己面前，上面有几道新添的伤痕，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男孩倔强的昂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大手牵住小手，男孩终于站起来，看着小家伙问：“为什么又回来了？”明明是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却显出异于同龄人的成熟，眉宇轻皱，他冷冰冰的说：“你不怕死吗？”

闻言大眼睛眨了眨，脆生生的回答：“当然怕啊！可是你受了伤，我不能丢下你不管的。”说完主动拉起男孩儿，“你快跟我来，我们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等小艾带人来找我们。”

“小艾是谁？”

“你真笨，小艾就是小艾啊！”

“……”

“对了，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因为你是小乞丐吗？”

“……”

“你不用担心哦！如果被坏人找到我会保护你的，我有跟爹爹学舞剑。”

“……”

安静了一会儿，小家伙有些坐不住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见她眼睛忽然一亮，扑过去抱住男孩儿的手臂说：“你为什么把另外一只手藏起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啊！”衣袖下那只手上皮开肉绽，隐隐可见森白的骨。

血淋淋的手掌一下子刺激了小家伙脆弱的神经，男孩儿见状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吼道：“笨蛋，快闭嘴，他们会听见的。”

小家伙听了果然不再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男孩儿无奈的叹一口气，单手将他圈在怀里，“真是胆小鬼。”

“可是，你会疼吧！”

“不疼。”

“骗人！”说着又要哭出来，男孩儿连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疼，很疼，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