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蓝翎

赵琛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大皇子并非嫡出且夭折，二皇子乃是高皇后亲生，轮到他，身份略显尴尬，已到二十却并未娶妻，府上甚至连个小妾都没有，外界传言皆是因为安澜王痴情于倾城美人，事实上只有他本人知道原因。

曾经，他有一个疼爱他的母妃，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才华横溢可以让全天下的男人为之倾倒的。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一份美丽为她惹来横祸，专宠势必招人妒，可怜安安分分的俪妃娘娘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定了罪，皇上怜她所以没有直接赐死，而是将其打入冷宫，安度余生。

接到圣上口谕的时候，她正在和她的儿子们一起吃饭，那天的菜都是她亲手做的，因为他的儿子们被夫子夸赞谦逊有礼，所以她就做好吃的菜奖励他们，可是她和孩子们还没来得及吃，就有一堆宫女太监冲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将孩子带走。

“我不要离开母妃，混蛋，放开我，母妃救我，哥哥救我……”

“琛儿，漓儿，不要走，不要带走我的孩子，求求你们……”

母子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所以不愿意分开，他们哭喊，他们咒骂，可最后两位皇子还是被强行带走。

两位皇子被带出凝香殿的时候，殿内突然传出一声高昂的尖叫声，凄惨的声音狠狠刺在孩子的心头上，半大的孩子被这喊声刺激的彻底发了狂，拼了命的跑回去，推开门刚好看到俪妃滑落的手上，手心握着的金簪上滴着血，跟她脸上的交汇在一起。

俪妃毁容了，被丢进冷宫，没过多久就死在了里面，外界的说法是她受不了刺激，自杀了，事实上她死的时候，她的两个儿子也在场，他们就躲在破旧的屏风后面，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喝下毒酒。

他们听见俪妃在笑，很大声的笑，她说：“芊昭，你杀了这么多人，两只手沾满鲜血，你会有报应的！就让我睁着这双眼睛，看着你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她说：“芊昭，我在看着你呢！”

大口大口的血从嘴角流下，她痛苦的弓着身子，嘴里却还是在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她曾经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是那样美丽的一个女人，有这样辉煌的一生，够了，真的够了，没有不甘，真的，她只是很舍不得她的孩子们，他们还那么小。

不能闭上眼睛，不想闭上眼睛，她想再看看她的孩子们，她真的好想好想看着他们长大，可是视线为什么越来越模糊，为什么看不清楚？

谁在哭，是谁在哭？琛儿乖，漓儿不哭，别哭，不要哭了，娘会心疼，为什么要让他们看见，在自己最最丑陋的时候，她不想啊！

俪妃死的时候，双眼圆睁，有人说她是死不瞑目，可又会想到，她只是舍不得她的孩子们，她只是想多看一眼，就一眼，却变成永恒。

那一年赵琛八岁，赵漓六岁。

“琛儿，娘不要你报仇，娘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绝美的脸上，忽然布满了恐怖丑陋的疤痕，黑色的血从眼睛流下来，那个女人伸着手，歇斯底里的大喊：“我痛，我好痛，琛儿，娘好痛，救我，琛儿救我——”

“父皇，求求您把母妃还给我们，孩儿会乖乖听话，哥哥你怎么不求父皇？哥哥你跟漓儿一起求父皇，我要母妃，漓儿要母妃，呜呜，把母妃还给我……”

……琛儿，娘好痛……

……把母妃还给我……

……琛儿救我……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啊——”

从睡梦中惊醒，床上的人掀开被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水洗过的脸上冷汗一滴一滴滑落，掉在脚下的地毯上，然后消失不见。

赵琛光着的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打开窗，凛冽的冷风迎面吹来，吹散了耳边挥之不去的哭喊声。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月影稀疏，冷风抹去身上的湿意，体表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他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脑海中只有一件事，今天，是母妃的忌日。

忽然想到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第一次见到她，被她看到他偷偷抹泪时的狼狈样子，她笑，笑他懦弱，骂他无能，她说，真正的男人是没有眼泪的，你只有变得强大，然后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在忏悔中痛不欲生。

当时的他还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只记得是她主动握住他的手，然后对他说：“琛哥哥，我会帮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爱我，只能爱我。”

那一年赵琛十岁，夏倾城八岁。

夏倾城没有说谎，她确实一直在帮他，十年来无怨无悔的陪在他身边，帮他一点一点变得强大。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明明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她，可为很多时候还是感觉到孤独？就像此刻。

这一夜赵琛被噩梦惊醒，却不知在安澜王府中，也同样有一个人彻夜无眠。

楚穆歌半夜不知道犯什么傻，居然还跑到窗前去吹冷风，结果脑子太清醒，折腾了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顶着个黑眼圈出门，把过来伺候的小艾吓了一大跳。

“小艾，我好困。”被她惊吓的表情伤到，楚穆歌委屈的看着她寻求安慰，小艾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不得已提议道：“那不然，你在睡一会儿？反正王爷不在，王府你最大，偶尔睡个懒觉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王爷出去了？”楚穆歌打着呵欠朝床边走去，“他还真勤快。”

“是啊！听主院的下人说王爷天没亮就出门了。”小艾边说边放下脸盆，走到床边服侍小姐拖鞋，“我见府上的下人神色有点怪怪的，就找管家偷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俪妃娘娘的忌日。”

“你说忌日？今天？”楚穆歌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把正在给她盖被子的小艾吓了一跳，“去，让人把王管家给我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小艾稀里糊涂的出门，招来院子里一个小丫鬟去喊人，自己回到房间，就见楚穆歌已经自己动手把衣服穿好了。

“小姐今天想盘什么发型？”小艾接过她手上的梳子为她顺发，从小跟着小姐的时候她就发现小姐有一个习惯，小姐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头发解开才肯睡，可是小姐自己又不会梳头，于是她就很认真的学挽发。

“今天不要盘起来，梳一个随云髻。”

小艾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梳好头发，王德庆也已经在门外候着。

王管家进来之后，就看到梳妆台前坐着人，她不盘发，不施粉黛，手上还捧着一件衣服，听见请安的声音，那人抬起眼皮看他，“王管家无须多礼，快请坐吧！”

“小的不敢。”能担任一府总管，除了有相应的实力之外，还要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他没有忘记新婚那晚，染血的凤冠，从那天之后，恃宠若娇的婢女朝云几乎再没敢从她面前出现过，比起现在的和颜悦色，他反而觉得那天那个一身红衣似火的女子更加真实。

楚穆歌没有勉强他，她将手上的衣服放到桌子上，“过来看看，这件衣服你有没有见谁穿过？”

王德庆有些疑惑的看着桌上的衣服，精湛的针脚，衣服虽然已经有些旧，却并不影响它的质感，入手丝滑，是上等的真丝，将衣服轻轻展开，一只斑斓的孔雀赫然现于眼前，绽放的百花为背景。

即便是如此，在清城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衣服也并不罕见，让王德庆惊诧的是，这件衣服的出处，衣服内侧绣着‘内务府监制’的字眼，这可是专门皇上和娘娘们做衣服的地方。

楚穆歌没有打断他，反正看他现在的表情也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什么，果然找他来问是对的。

王德庆激动之余，捧着衣服上前来问她，“敢问王妃这件衣服您是从何处得来？”

楚穆歌如实回答：“是宫中一处空置的偏殿中得的。”

王德庆连连点头，“这就对了。”说完见楚穆歌正看着他，于是连忙解释道：“王妃请看这里，这衣服内侧绣着‘内务府监制’，这是宫里内务府尚衣监的绣女们做的衣服，用的是上等的江南真丝，小的见这衣服上绣着孔雀，斗胆猜想这是宫里某位娘娘的衣服。”说完恭敬的将衣服还回。

楚穆歌接过衣服，叹了口气问：“俪妃娘娘生前住的寝宫叫什么？”

“蓝翎宫。”王德庆说完一愣，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楚穆歌，这么说她手里的衣服是出自俪妃娘娘的寝宫？是了，他记得那天她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回来的，当时王爷就在她身边，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宠溺。

这一瞬，他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女子陪在王爷身边，王爷应该就不会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