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气温明显降低了不少,福全的声音带着哭腔,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着事情的经过。
“听说是皇后娘娘将宸妃娘娘带去了密室,宸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翠云拼了性命闯入长乐宫,求救无门在殿外撞破了头以死相逼,这才求得安逸王去救人。”
冷气从脚下的地板开始蔓延,床上那个还赤裸着的人,他的眼睛穿过那薄薄的一层纱幔,血红一片。
福全感觉到一股寒意,等他回过神时,眼前已经多了一双赤足,心头一阵惶恐,皇上居然不穿鞋就这样跑过来?
心头震撼自然是难以言喻的,福全不敢抬头,连忙整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安逸王去的时候,娘娘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太医已经过去了,据说殿内哭声不止,怕是情况不妙。”
“混账!”
赤裸的脚揣在福全的肩上,他整个人翻滚了一圈才停下来,脑袋上磕了个包,连那太监帽也歪了,可是他不敢去扶正,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跪好,一边磕头一边重复同样一句话。
“皇上息怒啊!”
一阵风刮过,眼前的赤足消失,再出现时,已经穿上了来时穿的黑色裹金边短靴,衣服都没来得及系上,靴子的主人就已经一阵风一样飘出了殿门。
眼见皇上居然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出门了,福全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忙大喊大叫着跟上去,可怜老太监一路气喘吁吁的追赶,却还是眨眼间就不见了皇上的人影。
赵琛没有乘坐帝王招摇过市的御驾,也没有让舒服的轿子抬着,而是用两条腿飞快的朝蓝翎宫跑去。
在他的身后,侍卫们紧追不舍,而侍卫的后面,远远的吊着一个老太监,福全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喊着他家主子。
赵琛一路飞快的跑进了蓝翎宫,路上遇到的宫女和太监都是满脸悲痛,看到他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请安,只是那话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赵琛进殿的时候,还来不及询问,就听见那大殿的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声音是他熟悉的,他很想冲过去,将那受苦之刃紧紧搂在怀里,可是那声音里的恨意却叫他却而止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就是因为知道有了孩子,我才有勇气活下来,因为孩子,我历经千山万水回来找你,我想让孩子看一看他的爹爹,我想我的孩子跟他的娘亲一样喜欢爹爹,那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这个杀人凶手——我、恨、你!”
至此,再听不到半点声音,半晌,内殿太医最先从内殿走出来,跟在他后面的宫女手上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紧跟着翠云也出来了,手上抱着的都是被血水浸透的衣物,而走在最后面的,是苏嬷嬷,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苏嬷嬷怀抱着死婴,悲戚的目光难掩,视线缓缓扫过殿外,看到某人的时候,浑身徒然一怔,却是猛地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皇上!”
因为她的一声跪拜,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赵琛在这里,一个个惊恐的跪下去磕头,现场只有赵漓在得知他的到来时,眉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
缓缓的转身,视线触到那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男子时,闪过一抹诧异,在他的记忆中,就算当初亲眼看着母妃被毒死的时候,他的哥哥还是理性的捂着他的嘴,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苍白的脸色带着痛意,发丝披散,衣衫不整,很显然这人是在很急的情况下穿的衣服,腰带没系,纽扣也没扣好,敞开的衣领可以看的出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就连裤脚也没有塞进靴子里,这哪里还像那个冷漠铁血的帝王?
赵琛眼中无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嬷嬷,沉重的步子一点一点朝她挪过去,低下他那昂贵的头颅,看到了染血的锦被的一角,可惜什么都看不见,里面只是暗沉一片。
皇上没说话,苏嬷嬷也不敢起来,只是感觉到头顶的目光,她抱着锦被的手有些颤抖,小心的询问一句,“皇上可是要看一眼小皇子?”
是个皇儿啊!
赵琛痛苦的闭了眼睛,脑海中不期然想起了赵漓出生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开心的笑脸,那时候的他是好奇的,小不丁点儿的自己也凑过去看那襁褓中的弟弟,父皇母后拗不过他,就叫他看了一眼,结果那皱巴巴的婴孩反倒把他吓得不轻。
他的儿子应该也是皱巴巴的一团,孩子就在眼前,与他血浓于水,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掀开锦被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
睁开的双目中是难掩的伤痛,目光穿过那半开的殿门,却看不到里面的人,刚刚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她说他是杀人凶手,他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原谅他了,在她失去孩子的同时,他也失去了她。
皇上在这里,气氛比之前更悲沉,他没有说话,跪下的人没有一个敢站起来的,现在整个蓝翎宫还站着的,就只剩下他自己和赵漓。
悲伤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明明只是一转眼,却仿佛一辈子那么长,许久之后,赵琛开了口,声音尽是如此的嘶哑,难懂的悲伤,他说:“她,看过了吗?”
苏嬷嬷知道他问的是娘娘,摇摇头回答说:“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娘娘就已经昏过去了,奴婢想着,等娘娘回头醒了,让娘娘见小皇子一面再送走。”
“现在就抱走吧!”
声音似叹息又带着沉重的悲痛,赵琛的目光不离那敞开的殿门,重复道:“不用等娘娘苏醒,现在就把小皇子送走。”
苏嬷嬷闻言浑身一颤,抱着孩子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跪在她旁边的翠云听了皇上的话,低着头,两只眼睛里就只剩下怨恨,虎毒不食子,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还不叫孩子的娘见最后一面,想想娘娘为他做的那些事,当真是不值。
“皇上?”
苏嬷嬷还想说些什么?可惜她的君主不想听,疲惫的摆摆手说:“小皇子,朕赐名赵云,都下去吧!将朕的云儿抱下去,好好安置。”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赵琛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那是万虫噬心还要痛上千倍万倍的痛,是无法言喻、无法忍受的极致的痛苦,就像当初亲眼目睹母妃在自己的眼前被毒杀一样的残忍。
沉重的脚步抬起,移向半开的殿门,他身后的人胆大一些的抬头偷偷看了一眼,悲伤的君主背影单薄。
赵琛进去之后,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顿时扑鼻而来,让他不由得想起刚刚端出去的红液,难以置信,那些都是从她那瘦弱的身体力流出来的吗?
走到近处,只见那轻纱帐幔坠在床边,华丽的床榻已经是凌乱不堪,整个床上到处都是血腥一片,让人忍不住去怀疑,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她气息尚存否?
颤抖的手掀开了纱帐,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死寂一般惨淡无光的脸庞,记忆中那个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的女子,她现在正气息浅薄的躺在这里,活着就好像跟死了一样。
“穆歌儿。”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很沉,沉得就像那颗心一样,坠落千丈,他的眼睛里都是悔恨,在无人目睹的这一刻,他可以尽情的挥洒自己的情绪。
都说帝王无情,爱江山胜过爱美人,可是这一刻,当亲眼看到这个垂死的人,他心如刀绞。
握住的手难以想象的冰冷,就好像寒冬腊月的池面,血液就像那冰面下的水,似乎也已经冻结。
虚弱的脉搏在指腹下跳动,如不仔细查看,甚至有可能会错过那很久才会跳动一次的脉搏,紧握着她的手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至少这样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或者,就好。
冰冷的吻上残破的唇片,泪水也冲洗不掉那唇上的齿印和血迹,紧锁的眉头让人心疼,他在心里呼唤,我的穆歌儿,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
“绝不,原谅。”
生硬的字眼从那干裂的唇间蹦出,赵琛看着还在深度昏迷中的人,心头正因这句话而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唇边挂着惨笑,他自嘲自问,何必装模作样,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不是吗?
明明可以挽回的,却一直任其发展至今,还侥幸的以为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一直在努力的谋划,只为将那美人江山都抓在手里,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绝不会放过。
然而这样不顾一切的结果,却是将那心爱的人弄得遍体鳞伤。
后悔吗?
如果从头再来一次,应该不会拿她去做诱饵了吧!
原本只是想引诱那人动手的,因为他等不及那么久,想以最快的速度一举除掉卧榻旁的虎,按照计划原本还要等上几天的,等他假装宠幸新人而遗忘旧人的时候,利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这么沉不住气,竟然直接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动手了。
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他血浓于水的亲骨肉,而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难道他当真就不痛心吗?
云,云儿,他还记得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他看到了天边柔软的云层飘过,是不是当时就有了那样的想法?想跟她一起看云卷云舒。
不让她看孩子最后一面,是为了避免看过之后更加伤心,看过之后就会记得,就会时时想念,刻刻痛心,就会永远甩不开也忘不掉,这刻骨铭心的悲痛,会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们,让他们越走越远。
不让她看,他自己也不看,大家都不看,那么是不是就能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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