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音隐实示虚趣难词与谐音文化概论

2014-08-08 作者: 刘瑞明
谐音隐实示虚趣难词与谐音文化概论

汉语词汇研究还有很大的空白,就是一大批特殊类型词语的理据难知,而且很少有人进行研究。例如《现代汉语词典》的如下的一些词义解释:

龙门吊:一种大型起重机,横梁和立柱的结构成“门”字形。

龙骨:鸟类的胸骨,善于飞翔的鸟类这块骨头形成较高的突起。船只、飞机、建筑物等的像脊椎骨和肋骨那样的支撑和承重结构。

龙卷风:风力极强而范围不大的旋风,形状像一个大漏斗。

龙洞:天然的山洞,是石灰岩被含有碳酸气的水溶解而部分消失后形成的。

独眼龙:瞎了一只眼的人。

这些词语所指的事物与龙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因而词典不能解释为什么说到“龙”。

混蛋:不明事理的人。

捣蛋:借端生事,无理取闹。

其中的“蛋”是什么意思呢?词典也避难了。

还有许多词语的理据解释有错误。如《汉语大词典》:

“秦不收魏不管:比喻受冷落无人过问。《朱子语类》卷一三〇:‘安道是个秦不收魏不管底人,他又为正人所恶,那边又为王介甫所恶。’”但是为什么偏偏用“秦”与“魏”来比喻任何这样的人呢?《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张晏说“以鹿喻帝位也”。《汉语大词典》:“鹿死谁手:以追逐野鹿比喻争夺政权。”但是为什么偏偏用“鹿”来比喻政权或帝位呢?喻体与被喻体之间没有丝毫事理共同性,按比喻解释,是违背比喻的常识的。

鲁迅《从百草园到三昧书屋》:“匾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没有孔子的牌位,我们便对着那匾和鹿行礼。第一次算是拜孔子,第二次算是拜先生。”其实两次也都是“拜鹿”,这又是为什么呢?《鲁迅全集》一直都避难未作解释。

“秋老虎:比喻立秋以后仍然炎热的天气。”但是,虎吃人与十分炎热是大不相同的,怎会成喻?

“羊膜:哺乳动物包裹胎儿的膜。羊水:羊膜中的液体。”不是专对羊而言,为什么统说成“羊”呢?

从所举的这少量词语已经可以看出,它们是同一类型:故意使用与词义风马牛不相及的字,故意用别字。在近当代方言词语中尤其如此,这种词语的数量很大。既然是一种特殊的类型,就是有一种特殊的语言机制在起作用。要解决这类词语理据的疑难,就必须研究而认识这种机制。要认识这种机制,就得在词汇的密林里披荆斩棘,开辟道路。而如果单独对某一个词,即令再苦思冥想,也是不得其解的。

蒋绍愚先生《近十年间近代汉语研究的回顾与前瞻》有如下建议:“在扎扎实实的掌握材料,认真细致的分析材料的同时,要注意方法问题,加强理论思考。……我们所说的‘理论思考’,并不是指套用甚至比附某种时髦的‘理论’,给近代汉语穿上一件新奇的但根本不适体的外衣,而是在充分掌握汉语语言材料的基础上,一方面注意用正确的理论(包括那些从国外发展起来的,适合于汉语的理论、方法)进行观察、分析;另一方面,不仅要问个‘是什么’,而且要问个‘为什么’,即:不但要正确地描写出近代汉语语音、语法、词汇的状况,而且要进一步探求隐藏在这种状况后面的语言发展规律和语言发展机制。”

对这类词语,笔者积十多年大量研究而发现,它们是汉语独有的一种规律性的造词方法:谐音趣难造词法,用谐音的方法专门制造有趣难特点的词语。即把词语真实理据的一个或几个用字,故意不用,而用同音或近音的字来代替。故意形成理解的困难,甚或误解,也就是隐实示虚,设难成趣。可以称为:谐音趣难造词法。

打个简单的比方,谐音趣难造词法,就是用制谜的方法造词。隐蔽的理据真实用字,是谜底;而词形书写的虚假用字,是谜面。下面简单解释上述的那些例词的“谜底”。

龙门吊的立柱和横梁结构如“门”而高,高即“隆”,从而谐音为“龙”。

“龙骨”第一义时谐音“隆”,指较高的突起。古代把高鼻子叫“龙准”,把眉骨突起叫“龙颜”,便是如此谐音,古今相承。第三义时谐音“拢”,言合拢的主干结构。

“龙卷”是“卷窿”的谐音而倒序:卷成窟窿形。实际也就是“旋风”的意思。形状像一个大漏斗;漏斗就是窟窿状。

“龙洞”即“窿洞”的复说。

“独眼龙”,也是“窿”的谐音。那只瞎眼不能通明,比喻说成是实的;另一只好眼通明,喻说成是空的窟窿。湖南吉首另趣说成“一只虎”,谐音“糊”而指瞎眼,堪可比较。《五代唐史平话》卷上:“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可见此词的历史悠久。

“混蛋”是“蛋一卵一乱”的三曲折关系。理据是(认识、做事)混乱。

“捣蛋”中也是“蛋一卵一乱”的三曲折,实际就是“捣乱”。

又如:扯淡、扯蛋:①胡说。②漫无边际的闲谈。

“扯淡”是“扯蛋”的谐音。①蛋一卵一乱,三曲折。而②蛋一卵一圆一远,则是四曲折。

北京话,掉蛋:①屡改措施。②捣蛋。

也是如上的三曲折。“掉蛋”①就是“乱调”的倒序而谐音:乱换。②就是“捣乱”的谐音。

又如“滚蛋”的理据其实是:滚得远远的。即“蛋一卵一圆一远”四曲折。

“秦不收魏不管”是谐音:亲不收外不管。“外”是“外婆”的外,方言或读“魏”之音。

“秦失其鹿”中是谐音“禄”,以“福禄”指政权的年限。“拜鹿”实际谐音寓含的就是:拜未来的禄命。也就是巧妙的寓意“学而优则仕”。“鹿”与“禄”的上古音都是来母屋韵。(本文所举属于中古音的词语,因与现代音相同,就不交代古音韵及国际音标。谐音有声母韵母全同的,也有虽不同而很接近的,偶尔也有勉强谐音的)

“秋老虎”在北方方言是谐音“秋老糊”:秋天老糊涂了,该冷时反而更热。北京方言也说“秋傻子”,堪可证明“糊涂”的理据。而在广州、柳州话同词同义,却是“虎”与“伏”同音谐音。秋老伏:秋老之时又是伏天。在上海等吴语则另是“虎”谐音“火”,而指热。

“羊水”“羊膜”应是谐音“养”:胎儿养活在其中。梁慧皎《高僧传》卷四《于伏开传》:“开(于伏开)令取少肉为羹,进竟,因气针之,须臾羊膜裹儿而下。”可见历史很早。

又如“发昏章第十一”的话,最早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说:“古书常有‘某某章第一’、‘某某章第二’之分,这一句乃是开玩笑的话,其实只是‘发昏’的意思。”《辞源》:“发昏,昏绝。‘章第十一’无义。古书或分章,如《孝经》即分某某章第几。后人仿效置于句末,以加强词语轻松戏谑意味。”《汉语大词典》:“套用《孝经》‘xx章第几’的句式,是‘发昏’的戏谑语。”

但是,《孝经》共十九章,有“五刑章第十一”。而《孝经》或“五刑”都与“发昏”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偏偏套用“章第十一”的话呢?王利器主编《金瓶梅词典》:“言发昏得厉害。古人以十为整数、足数,‘第十一’超过‘十’,意思为发昏得过了头。”却又对“章”字回避解释。而整数、足数的“十”不能说成“第十”。又为什么不说“第十二”等更超过“十”的数?又为什么不在别的词语后面套用“xx章第几”的句式。可见各种解释都是捉襟见肘的。

其实,那是从成语“一败涂地”而仿成“发混账涂地”的说法,再经谐音及其他方法而趣变的。“一败涂地”就是失败得厉害。不理会“涂地”是肝脑涂地的意思,而谐音成“土地”。把“昏”换说成“混账”。再把“发混账”谐音成“发昏章”。再把“土”字分解成“十一”,于是就拼凑成“发昏章第十一”。即:发昏一发混账一发昏账涂地一发昏账土地一发昏账地土一发昏章第十一,如此六经曲折。可见刻意为之。

“混账”词的理据其实应是“混障”。“混障”就是受混的障碍。佛教有“某某障”的说法,如“烦恼障”。元代就有“昏障”词。李材《悬瓠城歌》:“凶麗狡众五十秋,白日青天破昏障。”清人蔡奭《官话汇解便览》上卷《口头套语》中就有“昏昏障障”词。还可以对比《简明吴方言词典》与《汉语方言大词典》共载上海话“莫明土地堂:莫名其妙(谐‘妙’)。”所谓谐“妙”,指上海话把土地庙叫土地堂,用“庙”谐音“妙”。避难没有解释的“土地”,也是“涂地”的谐音。莫明其妙一莫明其庙一莫明其胡涂一莫明涂地一莫明土地堂。可见也是仿套“一败涂地”。

《厦门方言词典》:“三八气:讥称女性有些傻气。”对“三八”两字都标同音代替号,可见不是字面意思,而是谐音趣说。《柳州方言词典》:“三八货:指称没能耐又爱多事的女人。有人认为字面意思是‘土货’。3十8=11。‘十’加‘一’,是‘土’字。”

《厦门方言词典》:“十一叔:指中年以上的单身汉。”按,词义理据也就是与“光棍”同道殊归。“光棍”实际是动宾结构:光有棍。棍,指男阴。即没有女阴,没有性事。民间性隐语以“饥、渴、旱”等指男性没有性生活。把“十”与“一”合成“干”字。“干”也就是“旱”。“叔”谐音近音的“宿”字。“干宿”与“光棍”所指相同。把“土”与“干”都分解成“十”与“一”,而写成数目的“十一”。从“发昏章第十一”等可以充分看出方言俗语刻意用谐音追求曲折趣难的机制。

再举一些方言词。

汉代用“虎子”给便壶称名,今河北沧县、广东潮州、汕头等地仍用此名。谐音“壶”。明代把谜语叫“虎”,现在仍然说文雅的“灯虎”“射虎”。谐音“糊”,犹如“谜”的理据实际是“迷”:使人迷惑、迷糊而难。宋代“鸡”是谐音指妓女的谐音趣难词。明代把妓女叫“兔子”,清代把男妓也叫“兔子”。谐音“秃资”:以突处为资本。秃处指女阴,与因男阴突起而称为“鸡把”对言。《红楼梦》把兔子叫“山猫”,今天津等地把兔肉叫猫肉,徐州把兔叫:大耳朵猫。虚假的“猫”是谐音真实的“卯”。地支与属相搭配系统中兔与卯配合,故有“卯兔”词。同样的关系,方言或把妓女也叫“猫”。

这类词语的隐实示虚是手段或方法,目的则是设难求趣。是要从错误而启悟正解,有智巧和情趣的艺术欣赏性。谐音趣难造词的特点是用字与词义相差十万八千里。那“隐实示虚”的一面,可以说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张冠李戴、无中生有,让人极难理解,或形成错误的理解。而“谐音”的提示却是暗藏着由误启正的钥匙,可以借用下面这些话来比喻:“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有一村。”“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美是多种多样的,适当而巧妙的曲折、朦胧、隐蔽也是一种美。在生活中,涉险排难,揭隐探秘,不仅是难免的,勇敢聪明的人反而深感惬意乐趣。基于这种哲理而有“捉迷藏”的儿童游戏。古今中外的外交、军事、商业中,常有虚假事为;智趣的作假欺骟,更是为人乐道的。我国古代很早就开始了齐谐志怪小说。外国近代专有以巧妙的欺骗为内容的“愚人节”。谐音造词的隐实示虚,也是这种智、假、趣、难相结合的美。

再举由“胆”字组成的系列性的词语来论证。

《说文》:“胆:连肝之府也。”即“胆”只是专指胆囊。人的勇敢与魄力是心理与意志决定的,与器官的“胆”完全没有事理因果关系,但都把勇敢用“胆大”来说,并且还很有“根据《素问.灵台秘典论》:“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白虎通》:“胆者,肝之府也。肝主仁,仁者不忍,故以胆断,仁者必为勇也。”中医要把人的一切都与身体的某一具体部位或器官联系起来,往往是附会的。人人都有胆脏,为什么有勇敢与儒弱的区别?同一个人为什么也有时勇敢而有时儒弱?可见不是从“胆”本身的生理性来说,而正是从“胆”与“担”的谐音说法。胆大就是能承担的量大。“胆”与“担”的上古音都是端母谈韵。

《荀子.修身》:“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杨惊注:“胆,有胆气。”但如果再问:胆气究竟是什么气呢?就无法回答了。朱駿声《说文定声通训》对“胆”字在“转注”一项下引《荀子.修身》此语,可见,已经朦胧感觉到与“胆”并没有事理关系。其实“勇胆”就是勇于担当。扬雄《解嘲》:“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响若坻嘖,虽其人之胆智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胆智,并不是说胆有智,而应是说:担负智慧,即负荷智慧,即有智慧。《汉语大词典》解释成“胆识与智谋”,是不恰切的,因为不能把“胆识”简说成“胆”。而“胆识”其实就是:担识;承受的认识。

《三国志.魏志.武帝纪》:“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不是说胆囊薄,而应是说能担当的轻薄。《三国志.蜀志.姜维传》裴注引《世说》:“维死时见剖,胆如斗大。”但绝对不是实话实说,而是要把抽象的“胆量”趣说得形象化。勇敢,就是能担当斗争。把动词的“斗(鬥)”,谐音趣说成名词的“斗”。于是把“担当大的斗争”的意思谐音成为“胆如斗大”。

《旧唐书.李昭德传》:“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汉语大词典》:“胆大于身:犹言胆大如斗。”在体内的小小的胆囊,被说成胆大于身,即身体被包含在胆囊内,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从来没有谁质疑,都认同谎言。其实“胆大于身”乃是“胆大如斗”的仿词,既要与姜维同比,又因他不是名人而要大大打折扣,便仿成胆大如“升”。而把“升”谐音趣难的说成“身”。

又如“胆战”词。唐司空图《容城侯传》:“挟奸邪以事上者,见之胆栗。”实际是说“担栗”,即担受惊栗。就“心惊胆战”词来说,心会惊跳,而胆囊不会打战。实际应是“心惊”与“担(受)战(栗)”的复说。《汉语大词典》:“胆战心惊:形容非常恐惧或心惊。”也回避了不合事理的“胆战”。又如“胆寒”词,只能是“担受寒冷(而战栗)”的实际,决不能是胆囊受到寒冷。

又如成语,胆大包天:胆子极大。对胆的体积再夸大也说不到包天。是“豹添”的谐音,犹如说吃了豹子胆。最早是说吃了老虎胆。唐张鷥《朝野佥载》卷六:“君卿指贼面而骂曰:‘老贼吃了虎胆来,敢偷我物。’”换说成吃了獅子心。明陆人龙《型世言》第九回:“谁扭咱崔老爷,你吃了獅子心来哩!”又有繁说,如《水浒传》对武松打虎称誉:“壮士,你……端的吃了德盐品甚多……形盐,即印盐,或以盐刻作虎形也;或云积卤所结,其形如虎也。”《汉语大词典》:“虎盐:虎形的盐。”但是绝对没有虎形的盐。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把盐刻作虎形。从对“虎”字谐音的文化大观来研究,它一定是“胡盐”的谐音趣味说法:从胡人即西北羌戎等少数民族地区进贡的自然大快盐。

《国语.鲁语.季桓子穿井获羊》:“季桓子穿井,获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对曰:‘……土之怪曰潰羊。”’趣假的“坟羊”谐音“坟样”,指大疙瘩土块。

《墨子.备城门》:“为狗犀者环之。……五步积狗尸五百枚,狗尸长三尺。……狗走,广七寸,长尺八寸,蚤长四寸,犬牙施之。”毕沅以为狗走是挖的如狗窝的穴而错误。岑仲勉以为是钩曲之器,所以有蚤即爪。狗犀、狗尸是绳索之类,则正确。按,“狗”就是“勾”的谐音。而所谓犬牙就是狗牙,而谐音“沟崖”,突出而高的是崖,两崖之间低凹的是沟。成语“犬牙交错”并非用狗牙比喻,狗牙与各种动物的牙类似,并无可比喻之状。实际就是谐音“沟崖交错”。突出的是崖,凹陷的是沟。

《庄子.达生》叙驯养成的斗鸡笨拙之极,“望之似木鸡”。这并不是比喻,因为平常并没有木雕的鸡;如果艺术家要雕木鸡,也可以栩栩如生。实际就是谐音“麻木极了”。

《庄子.至乐》:“柳生其时”。“柳”是“瘤”的谐音。

到汉代时谐音趣难词更多了。如“虎子”是便壶的趣名。因谐音“虎”而作伏虎状。投壶而使箭纳入的壶,叫“虎中。”盛酒的壶叫“虎彝”。《汉书.晁错传》:“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谓之中周虎落。”颜师古注:“虎落者,以竹篾相连遮落之也。”可知词是“护络”的谐音趣说。

仅从这里的举例来说,也说明谐音趣难词研究能解决几千年的老大难问题。

这里对谐音趣难词的辨认简作概括说明。凡是词的用字与词义风马牛不相及,没有丝毫事理关系,而这样说又很有趣侃性的,就是谐音趣难词。通假也是用字与词义风马牛不相及,但没有趣侃性。通假也只是孤立的字的问题,而不是新产生一个词。例如以“蚤”通假“早”也有一定的趣侃性,但只用在类似“蚤起”的说法中,“蚤起”并不是一个新词,也不是词。所以“蚤”是“早”的意思时,不是谐音趣难词。

用字与词义风马牛不相及,它自身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字面自成意思,如“单眼龙”“龙卷风”“虎子”。另一种是字面不成意思,如“虎盐”“虎落”,也就是说本不能有这样的用字搭配组合。这实际是变相地提示词义不是由这样的字表示的,是别的字表示这样的词义。

谐音趣难词或者仅是其中一个字是趣假的,也可以是两个或更多的字是趣假的,也可以是词的全部用字都是谐音的。长沙话“阿弥陀佛”竟然是“可怜巴巴”的意思。“阿、乌”同调;“弥、命”异调谐音;“陀、倒”异调谐音;“佛、福”同调谐音。乌命即命运黑。倒福,即无福。用阿弥陀佛表示可怜巴巴,对佛大不尊敬,色彩谑浪。四个字都是虚假的。

谐音趣难词是群众追求造词的艺术性,但书写的人或不知道它的用字曲折,即不知艺术性,而用了不能体现趣意的同音别字,例如“麻糊”指不清楚、不认真,是平实的说法,“马虎”就是谐音趣难词,两个字都虚假。也有写成“马糊”“妈糊”等的,就破坏了趣难的艺术性,而不伦不类。我们可以把这种情况用昆虫的“不完全变态”来比喻。《乌鲁木齐方言词典》:“梦家庄:熟睡时的境地。”本当作“孟家庄”以为趣,暗地谐音“梦”。却把谜底泄露在谜面了。《武汉方言词典》:“急马带(急)戗:极其仓促的样子。”是“马、码”同音异调谐音,“样码”的“码”,即样子。其实“戗”应作“枪”,才与“马”对应。也就是说“枪”字的趣难还没有成为“完全变态”。

译音词也可以是谐音趣难词。如英语tuxedu是晚间穿的无尾礼服,香港话趣味音译:踢死兔。普及全国的“打的”实际应是:搭的。即搭乘出租车。而“打出租车”的“打”风马牛不相及。又如“可口可乐席梦思迷你裙伊妹儿大哥大”等一批译音词也都是利用隐实示虚机制来追求意外之趣。又如《现代汉语词典》:“笆篱:篱笆。哈尔滨等地。笆篱子:监狱。

“哈尔滨等地。”按,是俄语no万的趣味性音译。

谐音趣难词还有“三曲折”类型的。

语言又是多种文化的载体,因而谐音趣难也就与多种文化有密切关系。首先对神话举例。

皋陶是舜的大理,即司法大臣,古人为他创造了丰富而系列性的神话,首先是相貌奇特。《荀子.非相》:“皋陶之状,色如削瓜。”杨惊注:“如削皮之瓜青绿色。”但是,不成熟的瓜果,皮与瓤都是青绿色。不能吃,也就用不着削皮。削皮之瓜即可吃的瓤肉,多数是红、黄、白色,青绿色的绝少。而可见表达应有曲折。“色”即“颜”,但不是指颜色,而是谐音“严”,指“严谨”;“状”,不能指颜色,而是指判案的情状。“瓜”谐音“诖”,指“诖误”。“色如削瓜”实际是说:严谨得要消除一切失误。仍然是说判案严谨而正确。“颜”疑母元韵“严”疑母谈韵。仅韵尾相类而不全同。“瓜”是见母鱼韵koa“诖”是见母支韵kue。是偶尔为之的勉强谐音。

他还有著名的“解薦”神话。《论衡.是应》:“儒者说云:鮭xife觥zhi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神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鮭絨,也叫“解薦”,或写成“解廖”、“獬豸”。

为什么叫那一些奇怪的名字,为什么似羊而又独角?为什么它“性知有罪”?古书都没有相应的解释,很难知道究竟。原来,所谓似“羊”是谐音“详”,指详知是非曲直。“羊”字通常谐音为“祥”。这与以“羊”谐音“详”是类似的。因此,不是实有此神兽,而是从“详”的意思趣味谐音成“羊”。所谓“独角”实际是谐音“独觉”,即独有它能发觉有罪者。

谐音是神话创作的基本方法,但论证比较费笔墨,这里再举两例而仅简单提示。著名的月亮中有玉兔与蟾蜍神话,女娲抟土造人神话,众多的文学研究论著都说:它们驰骋了大胆的想象,优美而动人。但大胆想象的基础即应有的事理性是什么?具体主题是什么?研究者便不求甚解了。

月亮代表阴,即女性。两则神话的主题都是:人是从女阴孕育而诞生的。这正是所有民族远古共同的神话主题:人是从女祖孕育来的。只是我国神话别具特色而已。“玉兔”是“秃育”的谐音而倒序:在秃处(即女阴)孕育。把“蟾蜍”颠倒成为“蜍蟾”,是“储产”的谐音:储存与生产胎儿。储存指孕育。“玉”是疑母屋韵;“育”是余母觉韵。“兔”是透母鱼韵;“秃”是透母屋韵。都是近音谐音。“蟾”是禅母谈韵;“产”是山母元韵。不知“蜍”的古音。但“除”是定母鱼韵,可类推,“储”也是定母鱼韵。

女娲抟土造人神话载于汉代《风俗通义》。“女娲”是“女锅”的谐音,都是见母歌韵。《诗经》《楚辞》的性隐语把性交叫“食”。汉代房中术书即用“炉”指女阴。变说成“锅”。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专造“娲”字呢?《老子》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堇。”这是从哲学来说,与两则神话的主题一致。“抟”谐音“团”,都是定母元韵。“土”谐音“吐”,都是透母鱼韵。犹如说“泻”,指男性射精。“女锅团吐”即指两阴团圆的性交。“人”曰母真韵,谐音日母侵韵的“妊”。

又如唐代著名的传奇作品《定婚店》,所写的婚姻命定迷信主题是早已有的,新颖奇特的是所谓“月下老人”,这实际是仿神话,是由“约辖牢韧”意思谐音而趣说的:命运把人的婚姻制约管辖得牢固柔韧,不可改变。

萧兵《中国文化的精英一太阳英雄神话比较研究》一书第一章中说:“(德国出生的美籍学者)谬勒则建立了‘语言神话学’,提出著名的‘语言疾病理论’,或称‘语讹说’。我国古代学者也有类似这种学说的理论萌芽,……谬勒以太阳神话为核心,论证由于语词的活用和种种修辞手段的影响,也由于某些词语在流播传承过程里所产生的种种误解、遗忘、混乱等等,便造出了‘由日出到日落’的形形色色或典型或变形的太阳神话。……谬勒说:‘神话是语言生病的结果,犹如珍珠是蚌生病的结果。’语言的疾病不是造成癌,而是生产出粗野、蛮荒、质始而璀燦晶莹的珍珠一在活体里生长的太阳。”

以语言变异为手段形成我国神话,学者仅有个别示例,其实谐音的方法是比较普遍的,本文只是简略提及而已。

志怪文学是我国特有的,文雅名称是“齐谐”。“谐”就是谐音趣难。单音节的汉字有谐音对应的极大灵活性,从而形成趣智的虚假说法。志怪文学中以猿猴的性灵为题材的有庞大而错综复杂的网络,基本都是靠谐音趣假而构思的,详见本书《文学论集.蒲松龄对志怪狐狸精的扬弃》专文,这里仅叙一点。

猿猴另名叫“盧”“狙”,应该是“举具”的双重谐音,指它的前肢能举起树枝、石头作为器具。《山海经.西山经》:“崇吾之山……有兽焉,状如禺而文臂,豹虎(尾)而善投。名日举父。”是把猿猴另名的“盧”“狙”谐音隐蔽成“举”,都是见母鱼韵。而“父”是感叹语气词“夫”的谐音,都是并母鱼韵。“盧夫”:这种兽实际就是盧呀!由于这个虚假的“父”字而繁衍出再生性的趣说:纯雄无雌,因而抢女人交配。

《捜神记》卷十二:“蜀中西南高山之上,有物,与猴相类,长七尺,能作人行。善走逐人,名曰‘猳国’,一名‘马化’,或日‘猳猿’。伺道行妇女有美者,辄盗取将去,人不得知。若有行人经过其旁,皆以长绳相引,犹故不免。此物能别男女气臭,故取女,男不取也。若得人女,则为家室。其无子者,终身不得还。十年之后,形皆类之。意亦迷惑,不复思归。若有子者,辄抱送还其家。产子皆如人形。有不养者,其母辄死。故惧怕之,无敢不养。及长,与人不异。皆以杨为姓。故今蜀中西南多诸杨,率皆是猳国马化之子孙也。”唐代无名氏《补江总白猿记》、明代《陈巡检梅岭失妻记》等都是由“举父”而谋篇的。

又如“坟羊”词,《国语.鲁语.季桓子穿井获羊》:

“季桓子穿井,获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曰:‘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蜩蝻,水之怪曰龙、网象,土之怪曰潰羊。’”

韦昭注:“羊,生羊也。故谓之怪也。……获羊而言狗者,以孔子博物,测之也。”孔子也认为地下确实有怪异的动物,只不过那不是狗,而是羊。

地下绝对不会有活羊,必然是对地下某一种实际情况的曲折说法。“获如土缶”的“缶”当是“凷”字之误,即“块”字的古体。“坟”的意思是土堆,这里指很大的土疙瘩,“坟羊”应是“坟样”的谐音趣假。指疙瘩样坚硬的土块,以区别挖出的其它的土都可散开。这就是地质学上所说的“钙质土”。土中所含的碳酸钙等钙盐,经渗水溶解,因特殊环境而又汇集凝结成块,大小不等,呈淡白色或褐红色。农民或堆积在田地边,或摆成田界,或用以垒简陋的小墙。方言有不同的称名,如:砂礓、娃娃(谐音:凹凹)石、撂礓石等。

“坟羊”曾经成为一个热门话题,繁衍出庞杂的志怪网络,详见本书《文学论集.确释“坟羊”及其系列词语》。

又如钟馗捉鬼的志怪文学,是把一种椎形的武器演变成一个人的姓名而说他能捉鬼。

《周礼.冬官考工记下.玉人》:“大圭长三尺,抒上终葵首,天子服之。”郑玄注:“终葵,椎也。为椎于其抒上,明无所屈也。抒,杀也。”杀,指削。“终葵”,古今语言学家都证明是齐地的方言,是“椎”字的反切音,也就是由“终葵”二字可拼成“椎”字。“终”的声母zh与“葵”的韵母uei拼合成zhui。

汉代马融《广成颂》:“挥终葵,扬关斧。”是说傩舞用椎形武器逐鬼。后来民间又把“终葵”谐音成姓“钟”名“馗”,从而创造出钟馗捉鬼的故事。画家做成画,托名吴道子,便又编造说:是唐玄宗先有梦,后让吴道子画。

钟馗的故事又增衍出“嫁妹”一节,也是语言谐音转换的结果。

《东京梦华录.卷十.除夕》:“至除日,禁中呈大傩仪……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馀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而罢。”

其中“钟馗”之后的“小妹”,实是“小魅”的谐音趣说,即小鬼。在情节上可以是钟馗的侍从鬼役;也可以是钟馗已捉的恶鬼,并有一定的追赶捉拿的情节,更体现“大傩”、“埋祟”的内容和目的。可见民间当有把小鬼即“小魅”趣说成“小妹”的。《梦粱录.卷六.除夜》叙此事:“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其中“五方鬼使”正与“小妹(魅)”对应而可证。

社火中有钟馗,又有小妹,可作“钟馗加小妹”的表述。到了明代,出现了从“钟馗加小妹”原话变成“钟馗家妹”的同义话,以此作中介而又谐音趣说成“钟馗嫁妹”。明文震亨《长物志》卷五:“悬画月令,十二月悬钟馗迎福,驱魅嫁魅。”此“嫁魅”是嫁魅于人,即嫁祸于人。民间禳魅或叫“送魅”,祝语最后一句是:我们让你吃饱喝足,路上盘费钱也给了。现在请你出门,另投别家去吧。这便是“嫁魅”。但《说郛》本《长物志》另作“驱魅嫁妹”,可见民间已有“嫁妹”趣说。

古代被志怪文学渲染得甚嚣尘上的“蛊”,往往也是谐音生发的趣说而已,详见本书《文学论集.“蛊”的多元文化研究一志怪文学解读的一个模式》。

谐音造词在性文学与性语言中大显身手。周作人《谈龙集.上海气》:“讲些猥亵话,不但是可以容许,而且觉得也有意思,只要讲得好。这有几个条件:一有艺术的趣味,二有科学的了解,三有道德的节制。同是说一件性的事情,这人如果有了根本的性知识,又会用了艺术的选择手段,把要说的东西安排起来,那就是很有文学趣味,不,还可以说是有道德价值的文学。否则,只是令人生厌的下作话。”谐音可以隐实示虚,设难成趣,便极大地满足了道德的节制,即避忌性,谐音的张冠李戴也充分实现了文学趣味性。

北京方言很奇特的词:“烂板凳:性的关系紊乱的家庭。大板凳:暗娼。”但词典避言理据。

元无名氏《耍孩儿.拘刷行院.七煞》:“家中养着后生,船上伴着水手。……背板凳天生的忒惯熟,把马的都能够。子宫久冷,月水长流。”从全文知道“背板凳”实际是指与众人性交,则与北京话此两词有历史继承关系。“拍板凳”是四川邻水、大竹一带流氓团伙指性交的隐语。则与北京话此两词有共时而同的关系。笔者研究,“烂板凳”是“滥班(班辈)登瓣”的谐音。“大板凳”是“大家登瓣”的谐音。“背板凳”是“百(人)登瓣”的谐音。“拍板凳”是“配登瓣”的谐音。“瓣”是“两瓣”的省说,即以大阴唇指女阴,是民间隐语说法。用“登上女阴”指性交。元曲也说成文雅的“上花台”。花,指女阴,便没有谐音的曲折,可比较冯梦龙编《山歌》卷六《花》:“姐儿生来像花开,花心未动等春来。囫囵囵两瓣只消得一滴清香露,日里含羞夜里开。”

对如此的“瓣”字,有各种各样既隐晦曲折而又妙趣横生的写法。下面举例说明。

有“老底板”词。《南西厢》第十九《琴心写恨.尾声》曲后白,是书童问琴的各部位的名称,张生一一回答。其中,对于“底板”,丑做补充:“底板是树木锯的,弦是脊筋做的。惹动崔家老底板,害断脊筋自去熬。”是说张生弹琴引动莺莺女阴发痒。有“班门弄斧”词。明杨柔胜《玉环记》第六出《韦皋嫖院》:“小生颇通五经。包相公,我女儿小,捱不得(按,把‘通五经’故意错听而错理解为性交到‘通五更’)。你怎么说?韦相公要动到五更。……孟子之道,将何竖立?孟子之道,皆开发人之善心,非矜己夸能,班门弄斧。娘,这是饱学之士,不要慢他,可敬可敬。”按,从“饱学之士,不要慢他,可敬可敬”,可知与贬义的“班门弄斧”矛盾而非字面意思。即“斧、釜‘班、瓣”谐音,都指女阴。由“弄瓣釜门”指性交,实在巧趣而非人所思。

有“臊板板”词,甘肃陇东方言。

“板鸡”:湖南娄底话。

“板子”:晋西地区。

“瘸”:桂林方言,①瘸。②女阴。

“瓸”:温州话。

“扁鸡子”、“扁鸡鸡”、“扁琉子”:山西忻州话。“扁”有二音,此词中读音折合为普通话的ban,与“瓣”同音异调谐音。

“扁鸡”:太原话。“扁”的读音情况与忻州全同。

如此,就把避忌性的丑秽内容说得雅正趣智,这样的性语言,是我国性文化独有的优长之处,然而语言界可以说基本没有研究,因而就大大的出错。可以举两个极有代表性的例子。

《金瓶梅》第二回:“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荡温和大辣酥。”王婆这段话是说潘金莲卖淫。所谓的六样食品都是性隐语。而孔庆茂《钱钟书传》叙,钱钟书1979年访美,学者张洪年以《水浒》此语求问。回答:“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就是西洋修辞学上所谓oxymoron(安排两种词意截然相反的词语,放在一起,藉以造成突兀但是相辅相成的怔忪效果),像新古董novelantiques便是。像河漏子(一种点心小食)既然蒸过,就不必再拖,大辣酥(另一种点心小食)也不可能同时具有热荡、温和两种性质。据此可以断定王婆的一句风言风语,用来挑逗西门庆,同时也间接刻画出潘金莲在《水浒》中正反两种突兀的双重人格。”(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钱钟书先生学贯中西,但对性隐语则鞭长莫及,只好受字面的欺骗而解释是点心类食品,又不能说是什么样的食品。

关汉卿《不伏老》有“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铛铛一粒铜豌豆”的话,古代文学史著作和古代文学作品选注都是据此而清一色完全肯定作品是关汉卿坚韧、顽强性格的自我写照。但这与曲中许多内容抵牾而不确。如“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浪子风流。……一世里眠花卧柳。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这些都是专门用来揭露妓女而戒嫖荡的话。“铜”是“统而捅”的相兼谐音,指与众多妓女性交。“豌”是“玩”的谐音,指玩弄她们。“豆”是“斗”的谐音,指斗智。不是以嫖为乐,而是以“玩”和“斗”为志。

关于谐音与性语言,本书《近代汉语隐实示虚趣难词》有较多的例词,此不多及。

许多并没有事理性的民俗,往往也是以谐音为机制的。

《诗经.邶风.终风》:“寤言不寐,愿言则嚏。”郑笺:“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遗语也。”从汉语谐音文化大局来看,“喷嚏”与“朋提”近音而谐音。“提”指说。“朋提”就是朋友怀念而提说。这就是“人道我”的由来。“喷”滂母文韵,“朋”并母文韵。“嚏”端母质韵,“提”定母支韵。“喷嚏”的民俗有复杂的情况,详见本书《说神道鬼话民俗?中外民俗说“喷嚏”》。

民间爱情与婚姻民俗有赠帕、赠鞋的。

闻一多《诗经新义一二南》第十二节《素丝》论证:《诗经》中写的公以马和素丝作为对大夫的赠品,是继承金文时代古制。闻先生说:“以丝为赠,的系古制,其证不在经典,而论其坚实可任,或百倍于经典所载。金文《守宫尊》:‘易(锡)守宫丝束……马匹……’。此其铁证也。”笔者可以补言的是:赠马,重在价值;赠丝,则重在表示情谊。用“丝、思”谐音表示系念情怀。

《九歌.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王逸注:“疏麻:神麻也。”洪兴祖补注:“说者云:瑶华,麻花也。其色白,故比于瑶。此花香,服食可致长寿,故以为美,将以赠远。”但是麻的花既不香,也没有服食可致长寿的事理与说法。花香与长寿,也与赠远没有关系。《汉语大词典》:“折麻”条引此例而言:“后以‘折麻’喻离别思念之情。”实际的原因是借“麻一丝—思”的曲折来表示思念。“丝”与“思”都是心母支韵。后来,赠丝在爱情与婚姻民俗中继承而大大发扬。

帕是线即丝织的,所以远古的赠丝变成赠帕。《诗经.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她对他叮咛:(你要表现得镇静而平常),别让人感到手帕是我送给你的。但毛传:感,动也。即“撼”的借字。可是,别动我的帕,没有什么表现意义。郑笺:“奔走失节,动其佩饰。”但分明说的是手帕,而不是能发声的玉佩。一般走或跑,玉佩也发声,而私奔就是悄悄地溜走,会注意而不让玉佩发声。陈奂的解释改变成:“有感我蛻者,则狗吠也。”但在室内动她的手帕,能有什么声音,竟然使得室外的狗听见而咬?解释都格格不入。

冯梦龙编《山歌》卷十《素帕》:“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赠鞋,是因为“鞋”与“谐和”谐音。详见本书《说神道鬼话民俗.鞋与古今民俗》。

许多地方婚礼,夫家要给新娘铺红席、麻袋,一片一片的倒换,让新娘踏着进屋。这叫“传袋”或“传席”。就是取意谐音“传代”、“传系”,即传世系。宋代时,倒插门女婿被趣称为“布袋”,便是谐音“补代”。

许多地方有眼跳预兆的谚语,最早平实的只说“眼跳”“心惊眼跳”。如元戏文《小孙屠》第二十出:“自家今日眼跳,有些个不好。”是相对有事理性的。后来区分成为“左眼跳财,右眼跳崖”、“左眼跳喜,右眼跳祸”、“左眼跳财,右眼跳挨”等说法。担心而心跳,也就是一种预感,即“裁断”。于是仿说眼跳也是一种裁断,而把“裁”与“财”谐音,说是预兆发财。又反向而区分,说右眼跳则预兆将跳崖自杀。发财是有意外性而可能的,而不会平白无故跳崖自杀。实际上是要从跳崖自杀透露出本只是趣说而已。可堪比证的是,江西黎川民俗另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喜。”却是因为把“跳崖”变换成为“啼哭”,而利用黎川话“啼”与“喜”同音异调而谐音(也与“弟、提、剃、替、地、第”等同音)。各地都说喜鹊叫兆喜,而黎川把喜鹊说成不吉祥鸟。这又是利用“啼”与“喜”的谐音。即把“喜鹊”暗中谐音为“啼鹊”,并故意把“啼”字别解成为“啼哭”的意思。啼哭可以是因为不吉祥的事。

谐音的颠倒黑白的效果,也被迷信创造者利用。他们一方面编造鬼怪为祸,一方面又编造禁鬼的方法,就是利用谐音。桃木制鬼,已见于《左传.昭公四年》:“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孔疏引汉代服虔语:“桃,所以逃凶也。”即“桃”谐音指使鬼逃跑,这便是一语破的。《韩诗外传》卷十第十五章:“齐桓公出游,遇一丈夫襃衣应步,带著桃殳。桓公怪而问之曰:‘是何名?何经所在?何篇所居?何以斥逐?何以避余?’丈夫曰:‘是名戒桃,桃之为言亡也。”按,“桃”“逃”都是定母宵韵。

由用桃木又增生出用柏、柳、桑木镇鬼的说法,就是从谐音使鬼“败”,使鬼“流”(指移到别处)、使鬼“丧”而生发的。

最奇特的是“聻”字禁鬼。《酉阳杂组续集卷四.贬误》:“俗好于门上画虎头,书‘聻’字,谓阴刀鬼名,可息疫疠也。予读《汉旧仪》,说傩逐疫鬼,又立桃人、苇索、沧耳、虎等。‘聲’为合‘沧耳’也。”但是,汉代没有以“沧耳”禁鬼的,“沧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当是误字。《山海经》佚文:“黄帝乃作礼……(门户)悬苇索以御凶魅。”另一佚文,“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桃木……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其中并无“沧耳”一种。用苇索捉鬼即捆鬼,自然是趣说,根源在于“苇索”谐音使鬼“畏缩”的语言奥秘机制。“苇”匣母微韵,“畏”疑母微韵。“索”心母铎韵,“缩”山母觉韵。

“苇索”谐音使鬼“畏缩”的说法,演变成以“缣”禁鬼。

虞世南辑《北堂书钞》卷155引《风俗通义》佚文:“夏至著五彩,辟兵,题曰‘游光’。游光,厉鬼也,知其名者无温疾。五彩,辟五兵也。案:人取新断织系户,亦此类也。……又永建中,京师大疫,云厉鬼字野重、游光。亦但流言,无指见者。其后岁岁有病,人情愁怖,复增题之,冀以脱祸。今家人织新缣,皆取著后缣二寸许,系户上,此其验也。”

类似的记载如《后汉书.礼仪志》:“五月五日,夏至,以朱索、桃印文为门户饰,以止恶气。”《艺文类聚》卷四引《风俗通义》佚文:“五月五日,以五彩丝臂,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一名辟兵缯,一名五彩缕,一名朱索,辟兵及鬼,命人不温病。”

民俗载体由苇索变成不同的朱索、五彩丝、断缣,目的也有了禁鬼、辟兵、祛病的异说,而机制都是从“苇索”与“畏缩”谐音而继承的。

《风俗通义》已经说:“厉鬼字野重、游光……知其名者无温疾。”这是最早的鬼名。知鬼名者无疾,是古老的名字崇拜机制。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中就给各种鬼怪编造名字,渲染知鬼名不受害的说法。《隋书.经籍志》著录的《白泽图》一书又增加了一大批鬼名。到了唐代,由汉代禁鬼的“缣”字别写而成为鬼的名字。敦煌伯2586卷《发病书》、斯位16卷《命书》都说:“鬼名天贱,四头一足。”

从知道鬼的名字是“贱”,创造出“聲”字来禁鬼。“聲”是文字学所说的“合文”:把一个词语的几个字套合成一个字。甲骨文已经有合文,唐代敦煌文书中或把“某人”之意的“某乙”一词写成合文“艺”,把“菩萨”一词写成合文“;”(即把“菩萨”两个字的草字头的相接来代替),把“禾上”合写成一个“重”字,即指“和尚”。这与止鬼的“聲”是同一方法。

合文要读成那个词语的几个字,如“艺”读成“某乙”。近代的“浬”要读成“海里”,“H”要读成“千瓦”。也有把“图书馆”写成“圏”的。把“人民币”合写成“翁”。所以“聲”字应读成“渐耳”。但这是压缩成的一句话:渐,耳。而“耳”是“尔”的谐音。“渐,尔”:渐,(就是)尔。换句换说,就是:我知道你就是渐,就是鬼。迷信者的逻辑:鬼看见门上写有“聲”字,知道此家人知道他的名字,自己不能危害他们,就离开了。明张自烈《正字通》:“聲音贱。俗谓之辟邪符,以聲为鬼名。”即把“聲”字写在禁鬼符中。新中国成立前民间阴阳也是如此,现在也还可以见到。

关于谐音与迷信的关系,本书《用谐音来破除迷信》文有更多的例证。

谐音也被古代绘画利用。

民间画图把雷神画成蓝面。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薈》卷二十引《采园》言某产妇所见雷神“高尺有五,蓝色”。是因为雷是声音,文字或色彩都难表示,而雷电一体,因而常常用电来说雷。把“电”谐音曲折为“靛青”的靛,指蓝色。于是把雷神画成蓝面。

《管锥编.全三国文卷一四》就曹植《蝙蝠赋》说:“吾国旧俗复以蝙蝠为吉祥之象,不知起于何时。蒋士诠《忠雅堂诗集》卷二二《费生天彭画〈耄耋图〉赠百泉诗》:‘世人爱吉祥,画师工颂祷;谐声而取譬,隐语戛戛造。蝠、鹿与蜂、猴,戟、罄及花鸟,……到眼见猫、蝶,享意期寿考’;谓谐声隐寓‘福禄’、‘封侯’、‘吉庆’(参观徐时栋《烟屿楼诗集》卷一一《为台州人题徐天池天心来复图》自注:‘近时画工写天竹、水仙、松树、芝草为《天仙送子图》,又有画一瓜一蝶为《瓜瓞图》者’)。孟超然《亦园亭全集.瓜棚避暑录》卷下:‘虫之属最可厌莫如蝙蝠,而今之织绣图画皆用之,以与“福”同音也;木之属最有利莫如桑,而今人家忌载之,以与“丧”同音也。’余儿时居乡,尚见人家每于新春在门上贴红纸剪蝠形者五,取‘五福临门’之意;后寓沪见收藏家有清人《百蝠图》画诸蝠或翔或集,正如《双喜图》画喜鹊,《万利图》画荔枝,皆所谓‘谐声’‘同音’为‘颂祷’耳。”

旧日的民俗画,瓶中插三只戟,寓意“平升三级”。马背上画猴子,就是“马上封侯”。大公鸡身后画一株高大的鸡冠花,花弯垂在公鸡的鸡冠上,寓意“官上加官”。梅花枝上画喜鹊,就是“喜上眉梢”。

谐音也与中医中药发生了关系,也详见本书《用谐音来破除迷信》文。

《谐音造词法论集》的文章大致分为四类。绝大多数是从某一处的方言词典作调查论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42册地方分卷,我对成都、福州、东莞、哈尔滨、柳州、贵阳、乌鲁木齐、武汉、长沙、西安、南宁、南昌、洛阳、梅县、徐州、宁波、苏州、太原、银川、南京、西宁、娄底、海口、温州、忻州、厦门、上海等方言词典都有穷尽性或例说性的论证。对其他各册没有写文章,是因为该地没有大学学报可以发表。可以断言任何方言都有谐音趣难造词。既有与别地共同的,也有自己独特的。也较多的一类是从某一类词语论证。一类是从元曲作品或《红楼梦》论证。一类是总论性质。这样就对谐音趣难词构成历时共地的网络性研究。这些文章所解释的谐音趣难词多达数千,对极少数词语的谐音解释可能是错误的,但是这些词语不能见字明义,理据不知,则仍然是应当研究的,希望我的解释能抛砖引玉。

最后附言:本书从李荣主编《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取词例的,往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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