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中显明活跃的求子因子

2018-04-15 作者: 刘瑞明
婚礼中显明活跃的求子因子

婚姻与生育是紧密联系的,在古代“不幸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根深蒂固,婚礼习俗中自始至终贯串着生育的因子,主要方法是用实物象意,同时结合语言因素。与避煞、闹洞房比较起来,表意达情要明快的多,历时和地理上的同一性也较普遍。

上古六礼的“问名”就是求多生子女而且健康,是最早的体现。

汉代聘礼中的合欢铃(九子铃)、九子(枝)墨、九子妇,便是最早的以物象意。

《北齐书.魏收传》叙,太子婚后到岳母家赴宴,岳母送给女婿两个石榴,太子不解用意。太子的老师魏收解释说石榴多子,王新婚,妃母祝愿王子孙绵绵。太子非常高兴,回赠岳母美锦两匹。两个石榴换了两匹美锦,正在于以物象意的新巧。

石榴是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才带回的“进口”水果,心有灵犀一点通,岳母的心愿激化了她的智慧,有此灵机一动,而太子还反应不过来。石榴是引种,受地理条件限制,只在少数地方有,产量少,这大大限制了它加入婚礼用品的机遇。而在古希腊神话中主管婚姻和生育的天后赫拉,左手中就握着丰满多子的石榴。

广东饶平一带,新娘上轿前要用石榴等十二种植物的花和叶泡在水中沐浴全身。

《东京梦华录》、《梦粱录》叙宋代汴梁、钱塘婚俗:男方向女家送聘礼后,女方的回礼中必有酒瓶一双,内中注清水及四只金鱼、一双筋,葱两株,专名叫“回鱼筋”。富贵人家还用金银打造鱼、筋、葱,悬挂在瓶外。可见对这一项目非常重视讲究。在民俗中鱼是个多元的载体:爱情、生育、谐音“富裕”、“有馀”。“筋”谐音“住”,指以上三意永在不逝。筋就是筷子,又谐音快生子。“葱”谐音“充”足或儿女“聪明”。

更多的新的民俗载体是近代各地群众创造而又互为影响而接近的。

台湾相亲的习俗:在媒人陪同下,男方到女方家中,女方出来献茶后即回内屋中。等待一会儿,女方出来收拾茶具。如果男方同意,先向茶杯中放入一个红包。如女方也同意,就端出芝麻、花生、枣子招待客人。民俗中以花果象征生育子女。“芝”、“子”也谐音或双关子女义。这些果品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无声语言。

山西万荣定亲时,男方要有“染亲花”礼品。是一定量的棉花,其中包有石头和石榴。石头寓示坚心实意。“染亲”指心意感染而结成亲眷。实际上应写成“黏亲花”:这一团棉花黏成了亲眷。两字同音同调,俗写成简单的“染”字。棉花,便谐音花果绵延。

嫁妆中多见这个因子。

开封西村,娘家准备的家具,衣柜、桌子的抽屉和箱子中,必放带籽的棉花和饺子。棉籽谐音绵延子孙。饺子谐音“交子”,结合而生子女。又赶在每月的前半月缝制被褥,以为必生男孩。如在下半月缝,必生女孩。可能是因为“上”属阳,“下”属阴,而如此地说。也可能“前半月”是“泮约乾”的谐音而倒序:两性约合成男孩儿。泮:两性结合。与“约”复指**。被褥的四角中放楝树籽若干。机制当是“楝”谐音“恋”,寓夫妇相恋而生子的祝愿。铺床时两枕下各放枣子六枚,谐音“早日生子”意思。

铺床时压枣子、核桃(谐音孩)、花生(歧解为“插花而生男孩女孩”)等,几乎是全国普遍性的。影响所致,不生育的妇女会在送新娘入新房时,乘机抢所压的这些果品,以为食后会生育。为了求趣,今时也有把一分、二分等硬币压在褥枕之下的。

南方许多地方,如上海、苏州、长沙、扬州、广州,娘家嫁妆特有子孙桶一个。实际就是“便桶”,南方多叫马桶。桶内又有红鸡蛋及枣子等果品。崇明等地,桶内还特有“子孙布”即女用月经布。便桶中夫妇的小便合在一起,用来曲折的寓舍夫妇**分泌物交合而生子女。可怜天下父母心。“桶、通”谐音,“布”歧解为“分布”。可谓巧智而又良苦。古代把无子女都视为妻子的原因,娘家忍辱负重,才有此一举。

福建省建瓯,没有“子孙桶”之名,但是有“试桶”的习俗:新婚第一天让个小男孩在新马桶尿第一泡尿后,夜间夫妇才用。

贵阳为新婚夫妇缝作被子、褥子、枕头时,内要放一双筷子:快快生子。这与宋代以“筋”表情爱永住,相映成趣。物品的称名在婚俗中也“物尽其用”了。

婚礼前一日“铺房”,多处地方风俗,新房不空床,要一小男孩在当晚睡。不空床的隐蔽性内含实际是婚后夫妇**不空,不便明说的事借此传意。宁波习俗是婚礼前三日铺床,因而就需小男孩连睡三晚,方言叫“挈出尿瓶”。出尿瓶,指小男孩易尿床,但宁波方言平常并不如此说。此称的“出尿”隐有另指。《金瓶梅》中潘金莲骂西门庆与李瓶儿所生的孩子,说“尿胞种子”。“尿”也是精液的讳说。一连三日冒着小孩可能尿床的危险,无非是象征接连的**总有不空而受孕的。

台湾还要特选生肖属龙的小男孩压床,或在床上打个滚,希望生男成龙有出息。

新娘坐花轿到夫家,许多地方也有“庄轿童子”的习俗。西宁新娘或骑马,也有“压马童子”。童子本身就象征生男孩。深层上谐音同房而生子;甚至可以是粗俗的“捅”出个儿子意的谐音雅说。压轿谐音压而**意。压马的“马”则从民俗性语言以“马”指**在下位的妇女。古代以“御”的乘马义就男方雅说**,当是从民间仿效的。这类求子因子的载体,可谓亦庄亦谑,雅俗双兼。

铺床始于宋代。《东京梦华录.娶妇》:“前一日,女家先来挂帐,铺设房卧,谓之铺房。”司马光《书仪.亲迎》:“亲迎前一日,女氏使人张陈其婿之室,俗谓之铺房。古虽无之,不可废也。”可见那时还没有同是求子因子而载体不同的那些有趣事项。

鲁南地区出嫁女儿有“吃离娘饭”的习俗。婚礼前一日晚,母家备母鸡(谐音“吉”)、水饺、长面、大米饭。水饺,愿多子。后两种都是白色,寓自头偕老。长面也谐音情爱绵延而长。鸡是头道莱,要由夫家送来。

婚礼中有些事物特用“百子”称名。

江西黎川县有“百子巾”。新娘从娘家带来一块编子,闹洞房前藏起来,让众人寻找。找到以后由新郎新娘赏钱,大家再用红纸把此巾包起来,放鞭炮庆贺。巾的大小不定,俗称:“若要发,一尺八。若要有,一尺九。若要生,一尺三。”这是《黎川方言词典》的介绍,但没有说以“百子”称名的由来。闹房专用它,而闹房的目的和内容是进行性启蒙,使新娘减免**羞怯感,当夜有孕,以后又多子。“编子”谐音“稠子”。发,也就是生。有,指有孕。

贵阳把婚礼赠送的蛋糕特叫“百子糕”。

《醒世姻缘传》第76回:“转眼到了吉期,……童寄姐……盖着文王百子锦袱……拜天地。”新娘的盖头就是百子巾。

民间有周文王百子的传说。《封神演义》写成文王亲生九十九子,后来收养了一个“雷震子”,合成百子之数。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认真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诗经.大雅.思齐》:“太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说文王妻子太姒有好名声,生了一百个儿子。郭沫若说:这固然是夸张,但至少应实有四五十个儿子才可如此夸大。而一夫一妻绝不可能如此。可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文王多妻,一种是亚血族群婚。在原始社会中一定范围内的同辈男女互为夫妻。即一群姊妹和另一群男子,或一群兄弟和另一群女子间互为夫妻。人类学家把此称为亚血族群婚,由此再发展为对偶婚。郭沫若说:“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十五生武王。伯邑考要算文王十二岁时的种子,这除解释为亚血族群婚以外,也太不近情理。”文王百子中的不少儿子不是他亲生,但“百子”一词仍代表了人们的意愿。

《天禄志馀》:“唐宋禁中大婚,以锦绣织成百小儿嬉戏状,名百子帐。”

但百子帐本是对汉末北方少数民族的毡帐篷的一种称名。《南史.夷貊传》:“吐谷浑其国多善马,有屋宇,杂以百子帐,即穹庐也。”

《南齐书.魏虏传》:“以绳相交络,纽木枝枨,覆以青缯,形制平圆,下容百人坐,谓之为繖,一云百子帐也。”

毡帐的支撑木条较多,夸大为百枝,可容百人,于是叫百子帐。少数民族终生生活在其中,结婚也在其中。而汉族人非常欣赏“百子”之名与结婚的关系,于是从汉末也专意搭帐篷,专用作新房,特叫百子帐,也叫青庐。

《孔雀东南飞》:“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世说新语.假谲》说曹操与袁绍年轻时一次恶作剧:一家人举行婚礼,他二人潜入园中,假喊“有贼”,于是“青庐中人皆出观”,曹操乘机进去,用刀把新娘劫出。袁绍不小心踏入荆棘丛中,衣服挂住,急忙出不来。曹操又大喊“贼在这里”,袁绍不知是假,害怕之下奋力跳出,二人才得以一块逃出。这婚礼也是在青庐中举行。青庐就是百子帐。专在简陋的帐篷中行婚礼,可见这一求子民俗载体“百子帐”之名投合人心。

婚礼在百子帐中举行,唐宋时就有在帐内撒花果、钱的热闹项目。《敦煌变文集.下女夫词.论开撒帐盒诗》:“为它相郎道,先开撤帐盒。”《东京梦华录.娶妇》:“婿于床前请新妇出’二家各出彩缎,绾一同心,谓之‘牵巾’。男挂于笏,女搭于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至于庙前参拜毕,女复倒行,扶入房讲拜。男女各争先后对拜毕,就床,女向左,男向右坐。妇女以金钱、彩果散掷,谓之‘撤帐’。”

宋代时,新人下车后,先向她“撤豆谷”避邪。二位新人拜祖先牌位,回新房坐在床上时,又向他们“撒帐”。后来变成新妇下车后新郎伴行,亲友向他们撒花果、糖果、硬币、彩纸屑。西宁婚俗还要撤筷子,寓快生孩子。

婚礼期间及以后数日内,以枣子、莲子、核桃、石榴、桂圆、花生、荔枝、瓜子等招待客人。各地或称为“五子果”、“七子果”。

求子因素又物化为新妇下车后的“传袋”。

白居易《和春深二十首》之十八:“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转烛初移障,呜环欲上车。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是说女儿出嫁离娘家上轿时,地上铺毡,一块一块向前移换,新娘脚不挨地。

为什么要这样作?“毡”是“栴”的谐音:文言文的词,是“之焉”的合音,用在动词后面,指动词的宾语。但这里又把“之”另谐音“子”。传毡一传栴一传之焉一传子焉一生儿子。这样的多次曲折。近代有的地方说:女儿出嫁时脚不挨地,是不带走娘家的财气、福气,但办法是换穿男家的鞋,却不再铺毡。不论穿谁家的什么鞋,都要沾娘家的土。而且女儿带走娘家福气,也没有实际事理依据,当是趣说,是铺毡的简化代替,根子仍是求子。

后来又移花接木,成为新娘到夫家下桥后要倒换毡、席、袋,脚不挨地。这叫“传袋”或“传席”。人们多已知传袋谐音传代而言生儿传宗接代。但对“传席”无说,此可补言它也谐音“传系”,即传世系。

宋代时,倒插门女婿被趣称为“布袋”,便是婚礼传袋的影响。

宋人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上:“世号赘婿为‘布袋’,多不晓其义:如入布袋,气不得出。顷附舟入浙.有一同舟者号李布袋。篙人问其徒云:‘如何入舍婿谓之布袋?’众无语。忽一人曰:‘语讹也,谓之补代。人家有女无子,恐世代自此绝,不肯嫁出,招婿以补其世代尔。’此言绝有理。”

语讹的解释,也对也不对。字确实不当写成“布袋”,这样写是讹。但又是有意错写,明知应写“补代”。这便是有意隐实示虚,求得趣味。

婚礼中所请的一些妇女缝制衣被、铺房、送女客、迎女客,旧时都要选父母儿女齐全的,叫“全福人”、“全圜人”、“好命妇”。以为也能使新婚夫妇如此,也是求子因子。

在新人入洞房之后,许多地方要给做饺子吃、吃时还要问“生不生?”表面上是问煮熟了没有。新娘一定要回答“生”,却是生育子女意。这有意仿效了生活中“张冠李戴”、“所答非所问”。

山西省习俗,是喝“疙瘩汤”,汤中有枣、花生、芝麻等。婆婆做汤、媳妇喝汤时,口中都念念有词:“左手拌疙瘩,儿女一不沓(即很多)。小勒(儿子)会念书,闺女纺棉花。”这种汤也叫“儿女汤”。

求子的因子在婚后还继续发挥。首先是在回门中,详见《新嫁娘“回门”婚俗的奥秘》。

其次是婚后第一个元宵节,陕西、甘肃、宁夏一些地方,未曾生育的新嫁娘要回娘家住宿,俗叫“躲灯”,灯谐音“躲等”。躲等,即不再等着生育,希望尽快有孕。而生了小孩时,娘家要给送灯,叫“添灯”,却又是“添丁”的谐音,希望再生一个。

长沙及有些地方,新娘婚轿的前面要挂灯。既是避煞,也谐音“丁”而指生儿子。

周长楫《厦门方言词典》:“挑灯:旧时迎娶时,男女两家各派一名童子同乘一个轿,在轿前轿后各挂一对大灯笼,为新娘的花轿引路叫挑灯。”现在婚礼早已在白日举行,无所谓用红灯引路,仍是避煞与求子两个因子复合,共用一个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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