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到了留月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她的暴躁脾气已经渐渐被秦时明治住,最近都很安静。
只是,最近安静得有些过头。不管厨房做些什么,她会安安静静的吃下去,也会默默地待在房间里。至多在朝信放学回家的时候会让他进房间来,跟他讲几句话,摸摸他的头,让他专心学业。
然后就是长时间一个人待着。秦时明陪她的时间也不短,只不过,有时留月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孤寂的状态,将整个外界都隔离开。而她则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有时候她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俯瞰整个花园;有时候,秦时明搂着她坐在花丛里,留月也会松松地搂着他,两个人聊一会儿天,但往往很快她就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秦时明无时无刻不把留月的事放在心上,在他的眼里,也许留月的一根头发丝比几百万还重要。见留月出现了这种状况之后,立刻约见了一很权威的心理专家。心理专家听了他的描述,又假扮成医生去秦宅诊断了留月的病情,仔细地观察了她的神情和肢体动作。最后问了秦时明她之前是否出现过这种症状。
秦时明说她平时都很正常,只是除了上次妊娠的时候,似乎有一点不对劲,但他当时也不在她身边,无法彻底地描述病情。
心理专家得出结论,她这个像是产前忧郁症,又不完全是,一般二胎的女人出现这种情况比较少。结合秦时明提供的信息来看,她一胎的时候可能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后来虽然康复了,病因却没有彻底根除,当她再次怀孕了,当某件和之前有关的事发生了,她的精神问题也就再次被诱发了。不过也不能把问题完全归结于诱因,只能说她的精神状况本来就有一点问题,爆发出来之后,反而更容易解决问题。
秦时明又问专家是否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心理专家说,首先要回溯本源,知道病因,才能寻求治本的方法。并且,目前为止,留月并没有出现什么危害自己或者社会的症状(相反的,还能吃能睡呢!)那只要避开能对她的病情产生刺激事或者物,能多陪陪病人,多给予一点她心理上的安抚。
如果病人生性比较开朗的话,也可以找几本笑话书来给她看看。这样我连药也不用开了。
秦时明对着专家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然而这个吊儿郎当的专家真的没给开药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其实秦时明已经猜到了令留月患上忧郁症的原因是什么。在十年前,能对当时的留月产生致命的打击的事,除了他做的那一件,还有什么呢?你说老天爷为何要让他们两个相遇,为何相知,为何相爱……他一直希望能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他希望在她回忆的有关他的每个镜头里,都充斥着美好和甜蜜。
也许他应该远离她?
也许他应该更靠近她,把她放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永远把挥刀刺向他心口的机会留给她。
转念一想,他觉得当她知道他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一定会嘲笑他,“我连你的孩子都生了。”她可以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办法把他杀了,而且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为了她的爱情而殉情,但她偏偏选择了这一个令他最幸福而她最痛苦的方式。
这一辈子,能遇见她,多难得。
他权衡了很久,才决定给远在美国的朝信去一个电话。如今的他就像一个掉进大海里,不断挣扎的人,只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每个人的心底都关着一个恶魔。你要做的,就是让他永远被关在那里。
天使在被折断了一只翅膀之后,只能毅然挥剑斩断另一边,这样他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
天使做了一个凡人之后,要遇到另外一个凡人,这样他才会真正得到快乐。
C市真正炎热的夏天快要到了。那个日子也快到了,十年前,她的父母双双携手离世,十年后,他们的女儿又站在了这片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弃的土地上。直到他们生命里的最后那一刻,也许这两个人才能幡然醒悟,然后冰释前嫌,携手将那一段黄泉路走完吧!
留月的脑海能假想出这一幕,然而也明白,她是永远都见不到了。
自从她回到C市那一年,她就把父母的骨灰都带了回来。外国人不喜欢大兴土木,但国内的人,尤其是老一辈的,他们都更希望能“入土为安”还有“落叶归根”。所以留月回国的时候就毅然把爸妈带了回来,花一大笔钱在家乡陵园里买了两个位。
每到清明节庆,她都会去探望他们,而如今他们的祭日已经快到了。
一定要去看他们,留月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她能去见他们吗?在她和秦时明在一起之后,在她为秦时明生了一个孩子,现在还怀着一个的时候。如果有可能,她真的希望他们从来没遇见过,但时光既然不能重来,她前半生作的决定,直到现在仍然不会后悔。
可是,楼留月的良心似乎一直没有放过她,最近她几乎每晚都会做梦。那些梦,说不上是好梦或者噩梦,却严重的影响了她的睡眠。梦里几乎全都是往事的片段,配上那些莫名其妙的音乐,就像一部严重剪辑错误的电影。但那部“电影”,格外给人一种真实的感觉,她甚至感觉那些被她藏在记忆深处的黑匣子被人有意的一个个打开,放在她的面前。
比如那次,留月妈妈给她梳了两条很整齐可爱的麻花辫,她穿着连衣裙在镜子面前扭来扭去的,十分自恋地把自己和麻花辫摆弄成各种姿势。这个时候留月爸爸推门进来了,把新买来的洋娃娃摆在了她面前,留月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那上面,这时楼妈很不爽地瞪了楼爸一眼,楼爸立刻垂下了头,趁老婆不注意又给留月飞了一个俏皮的眼神……
比如在见了第二次之后,秦时明每次和留月擦肩而过时,都故意装作看不见,然后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挪到她(他)身上,假作不经意,然后又慢慢挪开。就像老道拉面师傅拉面似的,节奏忽快忽慢,但不消把握,控制自如。
有时候她也看到了方横舟,看到她上课和别人插科打诨时,他那像是被磁铁吸附一样牢牢黏在她身上的目光。看到了朝晖,她骗了的那个男人,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看到了朝信,早熟而狡黠的那个孩子……她的孩子。
总有一种她像是负了全天下的感觉。所有人都像是为了她一人而付出,而她出现在他们身边,只是为了从他们身上取得价值,而在得到所需之后,她抛弃了他们。这种内疚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她几乎要她脑海里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添油加醋的“现实”逼得去自杀。
似乎她真的自杀了,现在还活着的原因只是因为自杀没成功。生秦朝信的产前和产后,是她生命里最痛苦黑暗的一段时间。
她自己都没想过她会活下来,然而她的确活下来了,还能逐渐地坚强起来。一边重拾学业,一边化身励志女佣和调皮小少爷,多疑的主母一起斗智斗勇,打怪升级。
她一直觉得,她的生命里曾有过的最大的鼓励是来源于他们的孩子。
而现在,她的生命也不是丝毫没有寄托和依凭的空中楼阁。她虽然内疚,虽然痛苦,却很想好好的活着。但是啊,她的父亲母亲,这两条逝去的亡魂,又要如何去祭奠呢?
留月浑浑噩噩的走了几步,推开门,猛地冲了进去。
看到了那个人,她疾步走到他面前。气势汹汹地张开了嘴巴,开口说话的时候,语调却不由自主地变得婉转而哀伤:“明天是我父亲的祭日,你要配我一起去看他们吗?”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忧伤仿佛像雾气一样弥漫了上来。
秦时明望着她的眼里充满了憔悴与心碎,不过留月一直低垂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神。他此时多想与留月抱头大哭一场,不过这样更有可能使她的情绪崩溃。秦时明张开了自己的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你从没做错什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给读者的话:
倒数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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