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上海分院内，攸宁把一本书递给对面的若华，“我今日为私事而来。”
若华一看，居然又是那个“乌衣巷里一枝花”的小说，只不过，主角变成了他们两个！
他真想问一句:这又是闹哪样？
攸宁道:“我很纳闷儿，我什么时候掺合你们的‘三角恋’了？还有，你跟我生母究竟有没有……”
“什么？”若华一掌拍在桌面上。幸好用力不大，否则这张桌子就要去陪伴他家里那张茶几了。
“自己看，第七章。”攸宁指了指那本书。
若华连忙翻开看了，在心里把这个作者骂得狗血淋头——竟然写他跟何宛芳两情相悦，奈何有缘无分！
“到底是哪头猪陷害我？活得不耐烦了！”
如果王燕飞在这里，一定会乐不可支，说：“欧阳洵美那头猪。”
肖樱的确是从洵美那儿获得了新的创作灵感。
可知情者偏偏不在场。
知道他原名江宛芳，跟攸宁的亲生母亲是同学的人不多，他现在就打算把他们都叫过来“审问”。
攸宁却制止了他，说:“也未必是有人‘出卖’你，现在的网民可有通天的本事，很可能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那回事。”
若华愁眉苦脸，“怎么可能有嘛！这十几年你见过我吗？要是有，我会不在你身边？我那个名字也只是从天鸢的语言里音译过来的。”
攸宁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的眼睛有些红肿，脸色也很苍白，人瘦了一圈，只怕是连续数日没休息好了。
若华便叹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让你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对不起。我会跟相关部门打招呼，严肃处理。”
攸宁忙说:“倒也不必太严肃，修改一下，别让人能一眼看出写的是谁就行了。那些作者绝大部分都不是靠写小说赚钱的，只要不太过分，还是让她们写吧。在这个社会，能坚持写作也不容易。再者——与其看一群男人争一个女人，我还真不如看几个男人高山流水遇知音。”
若华笑道:“最后一句说到我心坎里了！不过，歪风邪气不可助长，我必须找她来谈谈。香韵——”
一个雪肤花貌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短旗袍，白底红梅，高贵优雅。
她叫梅香韵，“香中别有韵”，人如其名，可与梅花相比。
攸宁也见过她，上次陪兰泽和安歌去重庆，就是她送他回上海的。
他便站了起来，向她问好。
她微微颔首。
若华以手示意攸宁坐下，又拿起那本书对她道：“你去把这个该死的作者找来，有些话我不得不跟她当面谈一谈了！”
却不料，香韵说：“她死了。”
“死了？”若华和攸宁皆是一惊。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了？
“你要包庇她也不能找这样的借口。”若华说。
香韵玉手一挥，空中便出现了昨日《新闻直播间》的画面，主持人清清楚楚地播报着新闻，“昨天夜里，当红网络作家‘乌衣巷里一枝花’在家中割腕自杀??????”
攸宁默默地看向若华。
若华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我确实让相关部门整治她们的作品，但我再心胸狭窄也不至于弄死她。再者，写那些小说的岂止她一人，我真要弄死也是全都弄死了才算一了百了啊！”
肖樱的死也是永远的谜团。
有人幸灾乐祸，说是因为写那些小说遭报应。
但天鸢人的确是清白的。
王燕飞又出面作证，洵美来找过她，可是根本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反而很宽容，不可能跟她的死有关系。
公安部门也找不出半点证据证明有人导致她自杀。
最终只能解释为她自己结束了生命。
然而谁都想不通，风华正茂的她为什么要放弃生命？
“又有一对父母失去孩子了。”攸宁低下眼。
他厌恶她的小说是事实，可她也不是罪不可恕的恶人，就这么死了，他还是很同情，为她的父母亲感到惋惜。
“八成是写那些东西写得太多，走火入魔了。”若华说。
“有可能。”香韵又一挥手，空中的视频消失了，显示出一段话。
那是肖樱的遗书，很短：
“我说你存在，你便可活；我说你不存在，你就得死。”
不知何故，光是看着那些字，攸宁便觉得恐惧。
若华却不以为意，“果然病得不轻，迟早是要死的。别管她了，有件正事儿。”
攸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道:“即使不取消，我也决定退出。”
为应对三百年后的星际战争，联合国大会商定，集合各国顶尖力量，组建联合太空军。
这支军队由联合国直接领导，不隶属于任何国家。这是为了避免在漂流者到来之前地球内部爆发太空战争。
昨天，若华从联合国总部回来时，NASA宣布取消“地球使者”计划，全力以赴建设太空军队。
“我父母已经失去了紫苏，不能再没有我。”攸宁接着说，“只是，兰泽曾拜托我为她寄信，我却不得不言而无信了。”
“那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无需在意。”若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不远走高飞，去未知的宇宙空间了，那我可不可以邀请你加入太空军？”
目前，人类还不具备组建太空军队的能力，纵有顾虑，也只能把重任交给他们。
他想，“地球使者”的参与者是当前人类世界最熟悉太空的人，让他们成为太空军的成员最合适。
其他人都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他们还是向往太空。
现在就剩他了。
他却拒绝了，“我以后只想陪着家人，安稳度日。”
“好吧。”若华背着手走到窗前，“攸宁，地球是我的第二故乡，人类是我的第二族人。联合国既然将建立太空军的重担交到我手上，我便会竭尽所能。但是，我和你一样，是人，不是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不要怨我。”
攸宁笑道:“不会的。”
若华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也笑了。
一瞬，永恒。
攸宁回家时，正是下班时间，车辆川流不息。
他精神不好，心情也差，一不小心，让后面的车撞了一下。
本来是他的责任，那名司机却慌里慌张地下车赔礼道歉。
其他车辆纷纷停下围观。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个人也太倒霉了，什么奔驰、宝马、法拉利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碰得起的？”
“是啊，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司机听见这些话，简直都快哭出来了。
攸宁暗暗后悔，不在状态就不应该开名车。
他也下了车，道：“全责在我，各位又不是不懂交通规则，说什么呢？”又对那个司机说，“您也糊涂了。没事吧？我现在心情实在不好，就不在这里多待了，您看看我赔您多少钱合适？”
所有人都是一怔，然后不约而同地鼓掌叫好，说：“社会上还是‘正能量’多啊！”
人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一个年轻女子忽然尖叫道：“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朝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云层中冲出一架幽灵般的客机，冒着黑烟，直直撞向大地。
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映红了云朵??????
事后，警方查出失事的是华航的客机，原定航线根本没有经过上海，而且离得很远。
可是，飞机起飞后半小时便失联了。
公司向军方求助，军方派出战机、舰船搜寻，都没找到。
得知消息的科学院动用了最先进的设备寻找，也一无所获。
飞机就像蒸发了一样。
哪知，它在偏离原定航线上百公里的地方出现，还出了严重的事故！
这场空难造成的损失不亚于“血色秋菊”，飞机正好坠毁在市中心，又发生了大爆炸，死伤无数！
事故原因查不出来，只能推到不知在哪儿的外星人身上，恰如历史上许多“飞机莫名其妙地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这类事件。
攸宁在幸存者之中，可伤势严重。医生表示，即便保住性命，也极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闻讯赶去的若华看了情况，道:“我尽力而为，应该可以避免他成为植物人。可他全身大面积烧伤，我没办法保证不留下疤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假如他原本其貌不扬还好，偏偏他原来长得那样出色。就算我治好他，若说他完全不介意外表，我是不信的。”
叶盈盈再次哭成了泪人，“我的女儿没了，儿子又遭此大难，真是祸不单行！上苍，你怎能如此残忍！”
白先生抱着妻子，抽噎道：“真的没希望了吗？”
若华思虑良久，说：“有！不过，二位必须忍受骨肉分离之苦。”
叶盈盈紧紧抓住他的手，恳求道：“只要我的孩子能够平安，我情愿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见！你救救我的孩子！”
人类说血浓于水，她和攸宁明明并无血缘关系，竟也相亲相爱到如此程度！
若华拍拍她的手背，“现代医学还救不了他，但未来的医学一定可以。”
“你的意思是——”白先生接着说，“人体冷冻。”
“不错。”
人体冷冻早已不是新技术，去年中国也有人将遗体冷冻起来了。
可迄今为止冷冻的人都是已死的，想要在科技更发达的未来时空“复活”，毫不客气地说，是异想天开。
在人类尚未再次进化以前，即使科技允许“死而复生”，法律也不会允许，正如禁止克隆人一样。
因为，如果人人都能随意掌控自己的生命，世界必然大乱。
但如果在活着的时候冷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就像有的动物冬眠，累了、困了，睡上一觉，醒来继续生活，不会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
“我们同意！”夫妻俩异口同声地说，“只是我们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我们把他托付给你了??????”
若华略偏过头，不正视他们的眼睛，“两位放心。”
从空难发生的那一刻起，攸宁便处于重度昏迷状态。
被放入超低温的冷冻装置时，他却有一瞬间的清醒。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寒冷，眼睛也无法睁开，脑海里却出现了很多模糊的画面。
他仿佛看见，儿时的妹妹搂着他的脖子一起看科幻片，说：“宇宙真的太神奇了，光明来自宇宙，黑暗也来自宇宙。”
他仿佛看见，他第一次告诉家人他要去外太空那天晚上，星空格外美丽，她说：“在银河彼岸等我。”
他仿佛看见，星海横流，世界归于混沌。惟有一束光芒，从故乡飞向远方??????
冷冻机构的外面，若华独自一人站着吹风。
冬季难得出太阳，此时，落日已经看不见了，只留下一点余光。
恰似夜色，末日也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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