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牛

2018-04-15 作者: 伍中正
最后的牛

我们那地方,牛不多。有的三、四户人家养一头牛,有的七、八户人家养一头牛。一个屋场上就10多头牛。

我和官叔家养一头牛,在我们那里,是一个特例。原来还有陈皮、花椒跟我们一起养牛的,后来,陈皮、花椒合伙作木材生意,都发了财,搬到城里去了。他们主动提出不种田,也不养牛了。我和官叔还补了些钱给他们。

牛要好好养,冬天不让冻着,夏天不让晒着。哪家死了牛是让人看不起的,人家会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那话伤人。

我们家就和官叔家让人看不起。

那一年,我们家的一头母牛一口接一口在春天吃多了紫云英。春天,我家田里的紫云英长得特别茂盛。母牛吃了紫云英后,肚子涨得特大像怀了牛崽。官叔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牵着牛绳,使劲地赶着母牛不停转圈。有时候,一鞭子抽得急,母牛冷不防吃了鞭子,就跳起来,样子很吓人。没几下,那母牛转得不耐烦了,就不停地撒稀屎。有的稀屎还砸在了官叔脸上,官叔想,你拉吧拉得越多越好,拉空了肚子就好。

母牛拉了稀屎之后,体力严重下降。吃草也特别刁,尽恋些嫩草吃。

官叔脾气丑,见不得这场面,还恶言恶语,骂:杂种的,要吃刀了。

母牛横一眼官叔,还是只吃嫩草,对那些水分较足的草,就是吃到嘴里,也要吐出来。

母牛干不了的活,我和官叔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拿那些没翻耕过来的田没办法。

村里兽医徐毛见了牛吃草的场景,就对官叔说,你那牛的命,活不过秋天。官叔不信,当着徐毛的面说,老子要让它活过秋天。

官叔还和徐毛下了一条烟的赌注。谁要是输了,谁出一条纸烟。

此后,官叔就对牛好。他把牛系在树阴下,还割来一些嫩草。晚上,在燃着的干草上浇上水,让一阵阵的浓烟熏走牛蚊子。

母牛的体质还在下降。

官叔出去找了牛贩子。牛贩子姓姚。官叔从怀里掏出两包纸烟,给了牛贩子,然后说,我那头牛就拜托你了,你认得的牛贩子多,多一个牛贩子多一条路。官叔一口气讲了很多话。归根到底,是求牛贩子。

牛贩子说,官老板,把牛牵到我家里来了,我就给钱,一分不少。

官叔带着这样的好消息,快速地走回来,就跟我说,赶紧把牛牵过去。牛牵到了,就拿钱。

我牵着母牛走上了去牛贩子家的路。

我走在牛的前面。牛走在我的后面。我走得慢,母牛走得慢。

我知道,走到牛贩子家,要翻两座山。那两座山,对我来说,是一段遥远的路,对牛来说,也是一样。

走了不到一里。我听见身后的牛说。小兄弟,我不走了。

我说,牛,你要走,你不走,我就拿不到牛贩子手里的钱。

牛说,我走不了。我要死了。

我说,牛,你不能死。你死了,很多人会看我和官叔的笑话。

牛用鼻子使劲地拉了一下我手里的牛绳。然后,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牛就死在了路边,死在了那个秋天的下午。

我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告诉官叔,牛死了。我不敢想像,我那话一出口,会不会在官叔的头顶放了一个响雷。

官叔说,咋就死了呢?咋就活不到明天呢?官叔显得很平静。他早就预料到了牛的这一天。

官叔自己不抽烟,却在众人面前舍得了一回。官叔在商店买了两条纸烟,走进各家各户,只要看见在家里的男劳力,官叔每人给他一包烟。说,帮忙把牛抬回来。

抬牛的时候,徐毛看见了,他对着走在牛前头的官叔说,我说了,牛的命活不过秋天。

官叔不跟徐毛计较。仍旧抬牛,脸上的汗,一粒粒,豆大。官叔没有跟徐毛说打赌的事,更没有说到那条烟。

官叔匆忙地喊了个杀猪的屠夫。屠夫一到,拿出工具,很快剥了牛皮,然后,用钩子、刀子拉肉和割肉。

那头母牛总共割了三担牛肉。

官叔跟我商量。官叔说,死了牛,让人看不起,所有的牛肉,挑到街上卖。我同意了官叔的想法。

官叔还请了两个劳力,三担牛肉挑到了街上。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些筋筋绊绊,官叔说,也没心思吃,就甩到了河里喂鱼。

我跟官叔没了牛。

田要犁了。

我就跟榆木家结对子,找了榆木家的牛犁。我还想说通榆木,也帮官叔犁田。我一提,榆木就摇头。

官叔没有找到犁田的人家。他的田没种。村干部知道后,从别的队里调了牛,才耕耘了官叔的田。

死了牛,官叔倒霉了好些年。

那些年,官叔一直单身。外村人给他提亲,屋场上人就打破,说风凉话。有的说官叔喂头牛都喂死了,往后,看他怎么还养得好女人?

官叔听了,心里凉凉的。

我进报社当记者的那年,有人看上了官叔。那人是槐春。

槐春个子大,官叔见了,心里喜欢。

槐春嫁过来时,娘家用一头青毛牯牛做了嫁妆。

官叔那年总是很神气地牵着牯牛在山里走动,在田埂上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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