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欲吐,她都忍下,再吃。
明明吃得很痛苦,她却一直坚持着。眸中一片死寂,明亮的眸子似蒙了尘的珍珠,不再有任何莹彩。苍白的脸透明如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
她的举动令人诧异,不解。她很听话,不吵不闹,无悲无喜。只是,这样的压抑更令人惊懂。没人猜得透她的心思,仿若没有思想的娃娃。
几天观察下来,慕容妍汐恢复的情况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她的积极配合。
离开了特护病房,回到她的房间,她足不出户,整日对着天花板发呆。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安静得不可思议。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个孩子不曾存在,也没有被人强行取走。
“我要见东方煜。”又过了几天,她突然开口。这样的要求护士吓了一跳,却不敢违背。因为她的痛和压抑深深震撼了她们。
柳依诺病情恶化,东方煜一直住在玫园,所以,很快到来。站在门口,凝着半靠在床头的慕容妍汐,听说了她这几天的情况,猜不透她的想法。
“听说你找我。”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几许阳光的味道。明明有温暖的气息,慕容妍汐却觉得无比森冷。
就是那双插在口袋里的手杀了她的孩子!
痛漫过喉咙,她强自压下。缓缓转头望他,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我现在可以换肾给柳依诺了。”不是询问,不是要求,只是表达自己的意思。
剑眉紧蹙,她的反应超乎常人的思维。被人拿掉孩子,她不是应该恨北堂修冥,同时也恨柳依诺吗?为什么还会主动要求帮她换肾?
想不明白,是女人这生物太复杂,还是他最近太累,思维迟钝。
“你真的愿意捐肾给诺诺?”此问一出,他已后悔。这么白痴的问题怎么会从他口中说出,真是丢脸。
依然靠在床头,阳光轻漫过她的脸为她镀上一层浅金,不再透明,使得唇畔的笑更加刺目:“你不觉得虚伪,我都懒得听了。你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柳依诺吗?”语气十分不屑。
何曾被人这么冷嘲热讽过,东方煜有些不悦。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宽容。同情慕容妍汐却并不表示他愿意忍让,是,她的处境很可怜,值得同情,只是,她还有机会,而诺诺没有了。
再者说,他的心始终是偏向柳依诺那一方的。尽管对她有愧,也不深浓。他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事,也许手段不对,行为却无愧于心。
“如果你确定自己可以,我马上去安排手术。”有些赌气,这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却轻易被慕容妍汐激怒。
“别急。我有几个条件,等谈妥了再安排也不迟。”脸上一片淡然,不惊不怒,却流露出不容人反对的坚定。
慕容妍汐有条件的捐肾在东方煜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错愕只有两秒,嘴角泛起冷光。他还真以为她有多么不同,原来不过如此。
靠在墙边,姿态有些闲散:“你还是跟修冥谈吧,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做主。”
“我不见他。”语气十分坚持,狂燃的怨怒被她强行压下,快得仿若一缕轻烟,不留痕迹。“不想谈可以,别后悔。”别过脸去,凝向窗外,没有低头的打算。
东方煜静静看了慕容妍汐十秒,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有着比一般男人还坚强的意识。他对她倒是产生了几分好奇,当他意识到时,话已出口:“说说看,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慕容妍汐并没有马上惊喜转头,望着窗外景色的眸蒙上了一层浅雾,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心越痛,她越要微笑面对。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法再对北堂修冥有一丝一毫信任。为了以后,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权益。
面对慕容妍汐列出的条件,东方煜眉头越蹙越紧。一直知道女人是贪婪的生物,却没遇到过像慕容妍汐这般贪婪的女人。
对她所有的好感,怜悯与好奇,在听完她的条件通通消失,剩下只有厌恶。
她要玫园,更要北越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北堂修冥不可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出现的地方,他就必须回避。
她要钱更要权,还有北堂修冥必须帮她处理掉周严英,让她以后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听着慕容妍汐巨细靡遗的条件,东方煜手握成拳。好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一颗肾就要这么多。她可知道单单这座玫园就价值十亿,北越百分之六十的股权更是无可估量,她的心真大,狮子大开口。
“慕容妍汐,你一颗肾值这么多吗?”讽刺道,不知她是天真,还是愚蠢。
毫不在意东方煜对她的嘲讽,唇边的笑意未减:“我的肾是不值这么多,柳依诺的命值得,还有我孩子的命也值得。”失控让平静的眸子汹涌澎湃,翻江倒海的怒与痛掩藏不住。“如果还不够的话,再加上我爸爸的命,我妹妹的伤,我妈妈的腿,这些够了吗?啊!”坐直身板,身上那浓烈的恨足以毁灭天地。
慕容妍汐的气势震住了东方煜,人命是无价的,但她不能将周严英的帐都算到北堂修冥头上。这不是公平。
“别跟我谈公平,若要认真算起来,北堂修冥将命赔给我都不为过。”居然读懂了东方煜未出口的话。
剑眉蹙起,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与身体上的孱弱形成鲜明的对差。那么柔弱的身体里竟潜藏着那么大的能量,他有些不可思议。
“我让修冥跟你谈,毕竟你要的,不是我给得起的。”在那强烈的痛与恨交织的大网下,他对她的厌恶渐渐消失,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升起。
理不清原因,看不清面目。
“我说过,我不见他。如果你不能做主,那么,我就算毁了自己的肾,也要拉柳依诺一起下地狱。”恶毒而残忍的话令人发指,东方煜却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眉心锁得更紧,她明明那么恨,恨不得将一切都粉碎,为什么还那么贪?
她太矛盾,看上去很简单,一眼洞悉,却又复杂交错,使人弄不清她的所做所为。
东方煜久久不语,原应马上离开,脚却像被什么东西盯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给她。”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自门口飘来,北堂修冥如她所愿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好。”东方煜深深看了好友一眼,他脸上深锁的愧疚因为慕容妍汐提出的条件而释怀了不少。也许,这对俩人都是件好事。
交易是最直接,最简单的事。
白纸黑字,你情我愿,简单明了,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一切透明如雪。
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慕容妍汐一颗心往下沉。如果可以她只要她的孩子回到她身体里,可是,再也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按照慕容妍汐的要求手术安排在三天后,虽然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却执意要求尽快动手术,而且柳依诺也拖不了了。
每一天都是危险。
柳依诺很希望能见慕容妍汐一面,她却并不愿意。两个僵持着,直到手术的前一天,慕容妍汐总算答应。
再度走进这间童话般的房间里,仿然如梦。两个月的相处给彼此留下许多珍贵的记忆,却也因这份珍贵而疼痛。
舒适的居家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她看起来更加孱弱。脸色白中透青,布满悲伤的痕迹。眉间的愁虽淡却已凝成散不开的痣,翦水秋眸十分平静,刻意的压抑下不露情绪。
一见到慕容妍汐,柳依诺欣喜若狂,示意护士帮她取下脸上的氧气罩。唇角习惯性扬起,虚弱地打招呼:“你来了。”她等了她好久好久,久到都快撑不下去了。
“听说你有话跟我说。”站得很远,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么陌生,是责怪,是不肯原谅。
伸出手僵在半空,柳依诺上扬的嘴角渐渐往下垂:“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还是想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愧疚的哀伤凝于眸底,望向她小腹。
宽大的衣服看不出什么,一想到那个被她们共同期待着的小天使已经不在了,她就心如刀割。她不愿意自己的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只是,她太无能,最终还是守不住。
抬起头,眼中一片冷漠与疏离:“柳小姐,你不必如此,这个孩子本就不应存在,他是个错误,现在没了也好。”她就可以斩断与北堂修冥最后的牵念了。
慕容妍汐越是平静越是冷漠,柳依诺就越痛苦越愧疚。与慕容妍汐相处的两个月里,看她忍着早孕的种种不适,脸上总洋溢着期待的幸福和喜悦。
她怎么可能不在乎?曾经她拼了命地保护她的孩子啊。
刺痛心伤,红了眼眶:“妍汐,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怪我,恨我都可以,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她也想不到北堂修冥会下这样的狠手。
然,他还她一命此后两清了,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去照顾她了。他的心思她懂,不想辜负,不能为难,所以,她必须接受,哪怕生不如死。
看着自责悔恨的柳依诺,慕容妍汐依旧平静如初:“一颗肾换来半个北越,一个孩子换来一生荣华富贵,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需要,我不会知道自己的值钱。柳小姐,我真的不怪你,你好好保重吧,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希望你能撑下去。如果你不幸出了意外,我的孩子就白死了。”说着残忍的话,大步走开。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