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少这么圆,这么大。Www.Pinwenba.Com 吧
“月儿像柠檬,淡淡地挂天空……”岳贤触景生情地边哼唱边隐在卧室的窗户后面,只将窗帘掀起不大的一个角向外面张望,他已经洗漱完毕并换上了睡衣。从卧室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楼前面的空场和通往楼区外面的小马路,早春夜晚的楼区静静的,家家窗口都透岀柔和的灯光,突然有一只猫步态轻盈地跑过楼区,来到小马路上,看得岀来,它本来是要穿路而过,但突然又停了下来,扭过头冲着通往楼区外面的小马路张望,之后又骤然扭过头小跑着离去,紧接着便有一束雪亮的灯光晃了过来,岳贤一下停止了哼唱。一辆出租车显然因为路况不熟,开着远光灯,爬一样地沿着小马路驶进了楼区。岳贤下意识地站直身子,但没有走,只是略离开些窗子,接着向窗外窥视。
出租车一路亮着远光灯驶来,在楼门外停下后司机也没有将远光灯关上,这样,岳贤便清楚地看到妻子从车里下来,先指点着岀租车驶离,之后又抬起头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愣了会儿神,才走进楼门。
孙凤娇踟蹰的神态令岳贤马上意识到,妻子心里的那个结还没有解开。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有办法了,于是岳贤带着自信的笑容离开窗口。他匆匆走出卧室,但不是去为妻子开门,而是先过去打开对面书房里屋顶的吊灯与电脑桌上的台灯,再关掉客厅的顶灯,之后又迅速回到卧室。
岳贤回到卧室后没有急着关门,而是将卧室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窃笑着侧耳去听,先传来门铃声,过了差不多半分钟,又等来妻子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岳贤这才差点儿笑岀来地关上卧室门,迅速回到床上盘腿坐好,之后忍住笑将两眼一合,边摇晃身体边哼唱起来:“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岳贤一边唱,一边想象着妻子开门后发现不光客厅黑着灯,岳跃的卧室,包括阁楼、厨房和小餐厅也都黑着灯,而唯独书房灯火通明时的奇怪神情……妻子肯定会一脸纳闷地一边换拖鞋,一边假咳一下,可依然无人回应,于是妻子会急急地换好拖鞋,越发纳闷地快步走向书房……“哎哟,太好玩儿了!”就在岳贤被自己的想象逗得几乎要笑岀来时,突然传来孙凤娇的一声假咳,岳贤再也忍不住地赶忙用手用力捂住嘴以防笑出声来。
客厅里,孙凤娇一声假咳后见依然无人回应,果然奇怪地迅速换上拖鞋,之后一脸纳闷地上前将书房门一下推开,才发现姐姐也不在书房,又一眼看见了孙凤霞原本放在卧室床上、后被岳贤挪到电脑桌上的留言条。孙凤娇迅速拿过留言条去看,孙凤霞是这么写的:“凤娇!你姐夫又要出差,我回家两天,给他收拾一下东西即回。另,我走前也批评了岳贤,他表示完全接受批评,认错的态度还是非常真挚的!我看可以原谅一次!姐。”
孙凤娇似有所悟地马上转过身,才想起来往对面自己和丈夫的卧室看:关着的卧室门下面不仅有一线灯光透出来,同时还传来丈夫隐隐约约的歌声。
孙凤娇转着眼珠想了稍许,之后将书房的两个灯一关,依然沉下面孔走出去,岳贤的歌声越发清晰了——岳贤盘腿坐在床上,边晃边唱的情景马上闪现在孙凤娇的脑海里,孙凤娇忍不住笑了,但她又马上收住笑,不甘心地径直走进浴室,为了让丈夫知道今儿这一关不那么好过,孙凤娇故意将浴室门嘭的一声用力关上。
卧室里,岳贤停止晃动,爬到床头把耳朵贴到墙上去听:很快便清楚地传来自来水流经管道发出的声响。岳贤马上自信地笑着下床,拉开架子床左下角的抽屉,在各种中成药中迅速翻找,找出一瓶六味地黄丸,在手心中倒了数十粒,一下全倒进嘴里……
孙凤娇洗毕后神情也有了很大转变,她已不再阴沉着面孔,而是神清气爽地穿上睡衣,之后对着镜子认真地涂了些精油,这才往浴室外走,开门时她又故意弄出些声响。
卧室里,岳贤盘腿坐在床上正企盼地看着屋门,听到卫生间门一响,他立即胸有成竹地笑了,之后马上又边唱边晃起来:“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客厅里,孙凤娇踮着脚尖,极轻地走到丈夫所在的卧室门外准备侧耳去听,突然发现刚才关着的卧室门如今已被羞羞答答地打开一条缝隙。她马上停住脚步,又不甘心地快速盘算起来。
门外清晰地传来孙凤娇的脚步声。卧室里,岳贤赶忙合上眼越发投入地边晃边唱起来:“亲爱的,你慢慢飞……”但卧室的门迟迟没有打开。岳贤奇怪地睁开眼睛,孙凤娇的脚步声马上又清晰地传来。
岳贤赶忙又投入地边晃边唱起来,但这次没有全部合上眼,而是偷觑着卧室门。
为了可以随时迅速将儿子卧室的门关上,以把丈夫拒之门外,孙凤娇蹲在岳跃的卧室门里,只把头探出门外,她双手各套着儿子岳跃的一只拖鞋,屏气凝神地听丈夫的歌声,她听得格外仔细,歌声略微变弱或变缓,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歌声这次又有些变弱,孙凤娇立即又用拖鞋敲地模仿脚步声,歌声随即又大了起来。孙凤娇得意地快笑岀声来了,突然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来。孙凤娇忙笑着起身去接,电话另一头立即传来“孙凤霞”擤鼻子的声音。孙凤娇不由得一惊,马上关切地问:“怎么?大姐!你感冒啦?!啧,准是昨晚上睡阁楼睡的!吃药了吗?”
电话另一头,岳贤在卧室里忍住笑,只用鼻子哼一声,之后又冲着电话干擤鼻子。
电话里马上又传来孙凤娇关切的声音:“咳!准也是挨我们这儿累的!大姐!你索性挨家好好歇两天吧!我一人成,放心吧!岳贤也已经向我认错儿啦,而且保证今后再不逞能了!大姐夫这次出差得走几天?要不,我去你那儿陪陪你吧?对了,让岳贤再好好反思反思!你说呢?(电话另一头又传来咳嗽声)……快表态予以支持呀?姐!快!快!……”电话里突然响起岳贤带怯口儿的吆喝声:“有老家具的我买……”
孙凤娇猛地扔下电话,马上又想起来的冲过去关房门,但晚了一步,房门已经四敞大开了——岳贤笑着继续用怯口儿吆喝着走进来:“有老瓶老罐老钟表的我买……”
孙凤娇忙忍住笑,躲到红木罗汉床的另一侧去:“不行,也太容易了,差不点儿把人吓死,人家心里那劲儿还没过去呢!再说你也并没有真的认错儿道歉……”
岳贤有意不让妻子说完就抢着说:“劲儿没过去好办!太好办了!”说着双手提着肥大的睡裤,边唱边跳起了芭蕾舞《四小天鹅》。
孙凤娇一下乐趴到罗汉床上,压得罗汉床嘎吱一声。岳贤机警地一下将屋里的灯关掉,紧接着便传来孙凤娇的大叫声:“救命呀……”
挂在阁楼墙上的德国老钟突然响了起来。伴随着悠扬的钟声,岳贤沐浴着暖暖的阳光,不受干扰地认真伏案书写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这次岳贤立即幸福地笑了,并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挂钟:刚十点二十五。岳贤越发笑起来。
孙凤娇端着果盘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亲爱的!我给你看着表呢,整七点你开始工作的,已经三个半小时了,为了你的健康和你的妻儿,你必须休息了!先吃些水果,这也是饭前水果。”说着她将一个草莓准确地填进丈夫嘴里,“再过一个小时开饭,今天的午餐是你最喜欢的扁豆焖面、鸡蛋汤!扁豆已洗好,肉已切成丝,连蒜都包好就等拍了,想吃,点火就做!但我知道您老还不饿……”
岳贤幸福得溢于言表,马上说:“是让我接着说那个周陆,对吧?”
“业!不过说之前我想先把那只洪宪年制的大花碗和黄花梨杌凳造册登记了!”
岳贤喷笑出来:“干吗还羞羞答答的?直接说想知道它们翻了多少番儿不完了?!”
孙凤娇马上爽快地说:“业!掏钥匙吧,你拿还是我拿?”
岳贤笑着起身去开暗柜。孙凤娇马上也取出记录本和笔,之后坐到书案另一边的二人凳上,激动得先打了个冷战。
岳贤抱着仍装在楠木套中的大花碗走回来,往书案上一放,随即小心地将大花碗取出来,放到楠木套上。孙凤娇马上惊喜得眼睛一亮:“哇!才发现,它可太漂亮啦!一定特值钱吧?亲爱的!”
岳贤故作矜持地一笑:“说心里话,买这碗我一点儿底没有,跟你一样,只是觉得它太漂亮、太完美了!所以那天买完,我抱着它家都没回直接就找我师傅去了……”
岳贤从楠木套里取出大花碗小心地放到吴伯远里屋的红木八仙桌上,同时心中没底地看吴老爷子的反应:“老爷子!一定别数落我,我知道这碗入不了您的法眼,纯属嫁妆货,可我太喜欢了,它烧得太精致!也太美了!”
吴伯远先瞥一眼楠木套随即肯定地点点头:“这种做法儿就像礼货!但官、哥、汝、定、钧一样有人拿去送礼!”说着不屑地戴上花镜才上前去看大花碗,但马上便认真地观看起来,稍许才正色地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确实烧得不错,仿的应该是雍正!尺寸也好!这么大尺寸的当年也不多见!枝子过得也好,从彩头儿和画法儿看应该是郭世五烧的瓷器!不应该算买错了!”说罢肯定地去看岳贤。
岳贤先对吴伯远的好眼力佩服得紧着在心里咂嘴,自叹弗如,接着又苦起面孔叹息有声地说:“可惜,这碗不是郭世五为袁世凯登基烧制的那拨儿居仁堂款儿瓷器!这是之后不知哪位高手仿冒的,落的是洪宪年制的伪款儿。老爷子!得挨您打一脖儿拐了吧?”
吴伯远先稳稳地摘下花镜,突然眼睛一瞪问:“你听谁说洪宪年制是伪款儿?”
岳贤顿了一下才说:“圈儿里都这么说,《古玩指南》上也是这么写的呀!作者赵汝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该有错儿吧?老爷子!”
吴伯远轻叹一声:“什么叫谬种流传?这就叫谬种流传!这也不该全怪赵汝珍,始作俑者恰恰是郭世五!赵汝珍是清末大理院院长、著名法学家余戟门的三女婿,赵本人不光在大理院任过职,而且还做过培育中学的校长,做学问一贯严谨!但郭世五对外一再讲说洪宪瓷不是他烧的,他只烧过居仁堂和觯斋款的瓷器,赵汝珍也只好这么写了!”
岳贤马上充满希冀地问:“那真实情况又是怎样的呢?老爷子!”
“真实情况是郭世五既烧了居仁堂、觯斋款儿的瓷器,也烧了落洪宪年制款儿的瓷器!袁世凯恢复帝制,年号洪宪,遭到全国上下一致声讨,被骂为窃国大盗,郭世五当然不愿公开承认助纣为虐,为窃国大盗烧了专为登基定烧的年号瓷——洪宪瓷!但他私底下跟他师弟贾腾云承认了,他确实烧过落洪宪款儿的瓷器,但数量很少,市面上大量流传的制作粗劣的洪宪瓷确实不是他烧制的!而且他还告诉贾腾云怎么区分他烧制的洪宪瓷:凡落矾红款、青花款、青料款的百分百为伪造!因为他烧制的洪宪瓷全部为四字楷书红料款!”岳贤立即忍不住咧嘴笑了。“而且和居仁堂、觯斋款的瓷器还有一个区别,就是他烧的洪宪瓷一律为仿雍正的白地粉彩!就这一种!”吴老爷子肯定地用手一指桌上的大花碗,“看这胎釉、画法儿就够了,都不用翻底我就知道,这么精的民国瓷底款儿除了居仁堂,就只有四字楷书红料款儿:洪宪年制!”
岳贤佩服得五体投地,立即将大花碗翻过来:“老爷子!您老真火眼金睛,全让您说着了!”又故作天真地问,“不过,毕竟年头儿太近,收藏价值是不是不高呀?”
吴伯远先连啊两声:“啊?!啊?!你小子睁眼好好看看:胎质、釉色、绘画、彩头儿哪点儿比雍正粉彩差了?!要我说,绘画的活劲儿都超过了雍正官窑!好好爱惜着藏住了吧,小子!中国瓷器中唯一不输于雍乾,并能与之媲美的就是民国早期的这拨儿瓷器!在这点上,郭世五功不可没!说到这儿了,我再教给你知道,郭世五之所以能烧出这么好的瓷器来,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郭世五利用的是于光绪二十九年筹办、宣统二年正式成立的官商合办的江西瓷业公司!清代御窑厂一散摊儿,能工巧匠就全被江西瓷业公司所接收,所使颜料也均为御窑旧存,加之不惜工本,所以与官窑完全无异!注意啦,年轻人!往后如若遇见落有江西瓷业公司款儿的胎、釉、彩、画工一流的瓷器,也不要因年头近而轻易放过啊!那可是清末民初仅有的一次瓷器复兴之作呀!可惜现在的人们要不就不了解那段历史,要不就因其年头儿近而大多不知道爱惜!就拿它吃饭喝茶当日用瓷……”他叹息有声地摇摇头:“所以能完整保存下来的已经不多了。知道吗?民初时,这批精美的瓷器价格就都超过清中晚期的一些官窑啦!其精美度确实也超过清中晚期的官窑了!我去年到北大医院镶牙,路过皇城根儿,一眼看见有个摆摊儿的,他一堆东西里有俩盏托儿,我四块钱就买到手了,就是江西瓷业公司烧制的。正好儿,和你这大花碗同出一门,就送你当个样子吧!”说着从衣橱里取出个纸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之后取出一对白地粉彩的盏托儿。
“哟!还是一对儿哪?谢谢!谢谢!”岳贤兴奋地接过去,急切地端详稍许,不由啧啧赞叹起来:“烧制得果然好!光看盏托儿里面的轧道粉彩真像乾隆!可惜盏托儿外面施的素白釉儿忒白了点儿!”
吴伯远马上说:“就没想仿乾隆!这种茶盏底托儿都不落款儿,但在盖儿和碗儿上都落有青花楷书,‘江西瓷业公司’六字三行楷书款儿。”
“是呀?您不说,我真还以为这对儿盏托儿是光绪官窑呢!”
“你这么看不算走眼,不告诉你了嘛,烧江西瓷业公司瓷的不少人当初都是御窑厂的,确实烧制过光绪和宣统官窑!这些人都技艺高超,后来为了糊口也仿造过不少明清官窑器,有些几乎乱真!但基本瞒不过我们这拨儿老人儿的眼睛!”
岳贤不失时机地问:“对了,一直想向您求教,老爷子!我看老行家看仿雍乾彩瓷,为什么一上手再拿眼一瞄就知对错呢?到底有什么诀窍呢?”
“可以告诉你,确实有诀窍!一是掂手头儿,一是看光晕!掂手头儿纯属凭经验;看光晕只要一点拨,傻子都能马上学会!你家里那只乾隆官窑粉彩碗还在吗?”
岳贤很有意味地一笑:“还在。”
吴伯远马上一挥手:“回去拿出来在阳光底下侧着一看就明白了,釉彩部分外沿泛有一圈儿蛤蜊光!后仿,什么都仿得了,唯独仿不出蛤蜊光……”
孙凤娇将岳贤的讲述打断:“太专业了,亲爱的!也离题太远啦!就说这大花碗现在值多少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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