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2018-04-15 作者: 郑效农
第84章

农村的夜晚才真叫夜晚,眼睛看岀去不见一点儿亮,漆黑一片,黑得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二嚎似乎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伴随着忽远忽近的狗吠声,二嚎走在第一个,沈文贵走在最后一个,中间三个是垂头丧气的周陆、茂德和岳贤,三人像被押解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

狗吠声突然近到咫尺。一行人也终于在二嚎的引领下在一处院落外停下。二嚎与沈文贵警惕地先四下观看,稍许才由沈文贵前去叫门,沈文贵不去拍门,而是把嘴贴到门缝上小声儿去喊:“大嚎,大嚎……”很快大门嘎吱一声便被大嚎从里面打开,大嚎非常热情地马上说:“没事儿,仨狗全拴上了!快进来吧!欢迎,欢迎!”

借着屋里透出的灯光,岳贤马上认出大嚎就是刚才从沈文贵家中走出来并向自己使眼色的那个瘦高个儿。

在大嚎引领下,一行人径直走进亮着灯的正房。一进屋,岳贤、周陆、茂德不由得一愣。司机史师傅正在脸盆架上一只花色很怯的搪瓷洗脸盆里洗脸。史师傅马上嗔怪地说:“你们可真能渗,说好天黑前到保定,这倒好,天全黑了还没动身呢!”突然又一笑:“还不错,我算睡足了,今儿晚上开夜车肯定也不困了!

“那就好!”岳贤讥讽地说完又转对沈文贵说:“那也抓紧看东西吧,老沈?”

大嚎立即抢过话:“三位朋友,已经这会儿了,就别急了,先吃饭。吃了饭再踏踏实实看东西。不光老沈说的那几样儿,我这儿还有别的好东西!就是因为好东西忒多,所以不想让村儿里人知道,知道了他们会眼红!走,咱们先去西屋把饭吃了。”

岳贤和茂德还在犹豫,周陆已亢奋地说:“两位,既然史师傅都说开夜车没事儿了,那咱们就吃饱肚子再说吧!”

讲述又被打断。

孙凤娇急切地说:“岳大宝!宝哥!岳贤同志!这次是真絮叨啦!直接进入到伤筋动骨、脱层皮行吗?”

孙凤霞马上笑了:“是,就盼着听这段儿呢!”

岳贤讥讽地也笑了:“不愧是亲姊妹,都够狠!”

姐妹俩马上开心地笑起来。孙凤娇先收住笑,又催促说:“别贫了,快说吧!不会是新娘子往饭菜里放了蒙汗药,把你们一个个全麻翻了,等醒过来才发现一个个都四爪儿倒攥蹄儿的全被吊在了房柁上……”

孙凤霞笑了,但明显打个冷战。岳贤则讥讽地马上把话接过去,口气严肃地说:“之后我们三个遭受到了严刑拷打,问我们招是不招,我们当然不招!他们就开始往我们鼻子里灌辣椒水儿……”

孙凤娇像篮球裁判般打出叫停的手势:“停!停!”之后连说带比画地说:“你们四爪儿倒攥蹄儿被吊在房柁上,脸都朝下,怎么可能往鼻子里灌辣椒水儿呢?对了,可以唰地用刀砍断绳子,先让你们来个嘴啃泥,完后再灌!”

岳贤突然起身双手猛地伸向妻子:“我先掐死你吧!”

孙凤霞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孙凤娇也笑了:“本来就是,一说到关键时候,不是溜达到别处去了,就是原地绕脖子!”终于忍住笑,说:“求你了,赶快说正题!直接说你们遇见什么倒霉事了,行吗?”

岳贤瞥一眼孙凤霞,先正色地点点头,之后又讥讽地说:“可以这么讲,你们能听懂,是吧?”

孙凤娇立即抢着说:“放心,听不懂我们姐儿俩可以猜,也保证不让你解释!快讲吧!你们倒是遇见什么倒霉事啦?”

孙凤霞立即忍住笑,瞪大眼睛,但下意识地又打了个冷战……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吉普车亮着大灯从远处颠簸着驶来,大灯突然还坏了一个。司机史师傅马上咂下嘴:“啧!崴泥!”

岳贤和茂德同时紧张地问:“又怎么啦,史师傅?”

史师傅讥讽地一笑:“好模样儿的大灯憋了一个!”

岳贤明显松下口气,仍略显不安地问:“不影响开吧,史师傅?”

史师傅边继续开车边回答:“开是照开,只是黑灯瞎火正是需要大灯的时候!”

茂德也松口大气,说:“阿弥陀佛,吓我一激灵,我还以为要坏半道儿上呢!”

周陆坐前面副驾驶位子上,一直开着电筒在欣赏手中一块铜镜,这才转过头讥讽地说:“少说妨人的吧,茂德!”

岳贤马上说:“陆儿,别光欣赏你的铜镜,帮史师傅也看着点儿路行吗?”

茂德马上呼应,说:“史师傅,停下车,我还是和他换换吧,这小子把心全搁他买的那些破铜镜上了,不可能帮着看路!”

史师傅应声放慢车速,再将车停下,之后一笑,转看周陆,周陆不等史师傅说话,马上开车门下车。周陆与茂德迅速换位,史师傅这才重新将车开起来。

周陆这次迫不及待地把买的六面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的铜镜全拿出来,摆在了与岳贤之间的座位上。之后亢奋地用手电照着,边欣赏边用怯口儿说:“看看吧,看看吧!咱也不能光去卖的!咱也想收藏,可收藏瓷器、木器咱又没那个经济实力!这下好了!这趟乡下来值了,咱一下知道该收藏嘛玩意儿啦!”

茂德讥讽地转过头:“岳哥,你旁边那厮神经了吧?”

岳贤这才笑了出来,并长出口气地说:“总算万幸,沈家庄不是扈家庄!”

周陆仍用怯口说:“要不是俺把大嚎这六个铜镜收了,要是咱们再任嘛不买,还又吃又喝,沈家庄变扈家庄也一点儿不新鲜!”不再用怯口,一脸认真地接着说:“岳哥,咱们不买归不买,大嚎那厮那三件青铜器,尤其那带七字铭文的鼎,是真够爱死个人儿的!都够博物馆级了吧?”

岳贤马上用力点下头:“敢情!这要搁民国,专做洋庄生意的古董商百分百又拿它发了洋财了!这鼎如今不是在日本就是在英、美、法、德的博物馆里了!”

周陆又咂下嘴:“岳哥,说起来这些土坷垃要的可不多,如果三件青铜器全撮,我估计五万五六的能拿下来……”

岳贤立即把周陆的话打断:“哟哟哟!我劝你想都别想!包括这些铜镜,我都不建议你买!既然买了,那就真得好好收藏,千万别卖!毕竟都是出土的……”

周陆不屑地马上说:“铜镜可不都是出土的嘛!再说现在不光地摊儿,官园、黄城根儿、鼓楼、榆树馆儿那些个体开店的不也都在卖嘛!我也没见有谁管呀,岳哥?”

“你不去琉璃厂,告诉你,连琉璃厂个体店里也有人在卖!不过多咱你看国家店里也卖时,那才叫真允许了!”岳贤讥讽地说罢又如释重负地出口大气:“这趟还算没白跑,你和茂德都买着东西了,不然我真成千古罪人了!”

茂德讥讽地马上说:“没错了,您呐!我那银鎏金的大耳挖勺儿买得多俏呀!回去转手给谁,谁不得给加个十块、八块的?这可是翻倍的利啦!”

三个人开心地都笑起来。周陆首先忍住笑说:“说起来岳哥也没白来……”

茂德也抢着说:“对,岳哥虽然一分没花,可白得了一个吊坠儿!”

岳贤讥讽地一笑,用怯口说:“没俺看上的,俺凭嘛掏钱?俺的钱没一分是大风刮来的。俺就不掏!把俺捆上,挠俺脚心俺也不掏!”

连史师傅都跟着笑了起来。岳贤说着去掏兜,突然一惊地大呼:“坏了!那吊坠儿咋丢了呢?”说着把裤兜整个揪出来。周陆赶忙用手电帮忙去照,才发现岳贤裤兜角上开线了,破了个洞。

周陆讥讽地笑了:“看来不该是你的,岳哥!丢就丢呗,那么点儿不说,还是个残件儿!快跟兄弟一起欣赏这几块精美绝伦的青铜镜吧!”

岳贤不去理睬,自顾唉声叹气地说:“正因为是个残件才有琢磨头儿!我还说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看到底是个什么残件呢。咳!这不气人嘛!咳!”不死心地又顺裤腿往下摸,边摸边自言自语:“我印象上车时还摸过,在兜里呢。我从上车就没再下去过呀!快,陆儿,给我照照脚底下,快!”

周陆用手电往两人脚底下去照,岳贤马上用力抖动双腿,惹得周陆又笑出来:“快瞅嘿,茂德!岳哥自己给自己上了电刑啦!”

茂德返身去看,马上也笑了,说:“要我说像抖落虱子呢!”

岳贤突然一哈腰,马上又扬起手用怯口惊喜地大叫:“俺那娘哟!可找着啦!你想出去溜达也该跟俺打个招呼呀!”说罢用力在个黑乎乎的玉坠儿上亲了一口。

茂德马上笑了:“就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破玩意儿,不至于吧,岳哥?”

“先别急着踩乎,茂德!你先说这是个什么吧!”岳贤说着把个不足一寸长、普通签字笔笔管粗细的、黑黑的小玉坠伸到茂德眼前,茂德马上讥讽地说:“您不也不知道吗,我的哥哥?”

岳贤说:“正因为不知是个什么,所以才好玩儿!但可以肯定地告诉二位,从受沁程度看,这小玩意儿都够汉了!我想好了,把有残的这头磨平,就是个汉代玉勒子!我不说,没几个能看出来!快,陆儿,用手电再给我照照!”

周陆一脸讥讽地照办,手电光一打,小玉件立即返出黑中透红的沁色,一下变得晶莹剔透、美不胜收起来。岳贤忍不住亢奋地说:“哇!醉了!”

讲述又被孙凤娇打断:“哎哎!别自我陶醉了!先说,怎么一下又蹦出个玉坠儿来呢?”

孙凤霞紧着眨几下眼睛,明显想不明白地也去看岳贤,岳贤讥讽地笑了:“非让剪断截说,听不懂了吧?”

晚饭吃的是西红柿打卤手擀面,是大嚎躲着不敢见人的新婚媳妇儿做的,很香,很筋道。吃罢饭,岳贤、周陆、茂德,包括司机史师傅一起被二嚎带到黑咕隆咚的东厢房,二嚎火眼金睛地一伸手便准确地摸到灯绳,嘣儿的一声将灯打亮。东厢房窗帘挂得严严实实的,但东西明显也不在东厢房,因为大嚎和沈文贵并没有一起跟过来。又过了十几分钟,大嚎和沈文贵才终于各提着个沉甸甸的大手提包走了进来。除了沈文贵事先说起的三件青铜器和一个石佛造像外,还有七八个形状各异、铜锈斑驳、一看也都是出土的青铜镜。见周陆、茂德包括史师傅感兴趣地马上观看起来,岳贤于是连样子也不再装地马上走向贴窗而放的一个大躺箱,岳贤早已观察过了,东厢房唯有这个大躺箱里有可能还藏着东西。因为刚才碍于光二嚎一个在,岳贤没有打开看,眼下岳贤不再客气地打开躺箱盖儿,但马上又合上了,因为里面装的都是粮食,正失望之际,挨躺箱垂下的灯绳上吊着的一个小物件引起岳贤的注意,岳贤马上拿到手上观看起来。岳贤曾在报国寺亲眼见过一个玩儿家从钱贩子手里花三千块钱买走一枚咸丰重宝当十的雕母,据说这枚雕母就出自北京,被钱贩子发现时,一直被老百姓当吊坠儿挂在竹门帘上。那件品相一流、经竹门帘终年累月摩擦而宝光四射的铜钱,后来听说由万宝祥搭桥卖给了一美籍华人,光好处费万宝祥就拿了一千美金。

岳贤把吊坠儿拿到手上才发现是个玉的。忙背转身拿出带灯的放大镜偷着细看,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因为从沁色和土蚀上完全可以认定这是件出土的高古玉。把一件出土的高古玉当吊坠儿系在灯绳儿上,足见主人没把它当回事,或者说压根儿就不懂玉!居然有漏儿可捡,岳贤立即热血沸腾起来,正待他思考怎么才能既不显山露水,又能把这古玉坠儿弄到手时,耳边突然响起大嚎的说话声:“好眼力,岳老师!那玉坠儿保老!”

看来这大嚎子不是不懂,岳贤马上苦笑了,但仍沉着地转过身,叹息一下才说:“可惜,残了!不过,这残件儿中间有眼儿,两侧还有俩眼儿,倒是很有意思。这小玩意儿虽然没有经济价值了,但还有研究价值。小周儿,德爷,你们哥儿俩也过来看看,这倒是个什么小残件儿呢?”

沈文贵正急切地向周陆和茂德兜售带七字铭文的青铜鼎,马上说:“您甭琢磨啦,岳老师,我做主,那玉坠儿送您了!您拿回家再慢慢琢磨去,还是过来先看大嚎的青铜器吧!”

“对对,岳老师,那才值得好好琢磨,还是过去琢磨这能挣大钱的吧!”大嚎说着啪地打着打火机,将灯绳一下烧断,岳贤兴奋地将玉坠握到了手心里……

讲述再次被打断。孙凤娇惊喜地用戏曲道白说:“停,相公!还是先把那汉代的玉坠儿拿出来让奴家一看吧!”

孙凤霞一下笑出来。岳贤则正色地说:“别打岔行吗?可以先告诉你,你说对了,是汉代的不假,但绝不是普通的一个玉坠儿,此乃……以后再告诉你!”

见孙凤娇嘴一动弹,岳贤马上又抢着说:“告诉你,马上就出大事啦!真的,你要不想听没关系,但我以后绝不再讲了。好吧,我现在给你拿那个玉坠儿去!”岳贤说着就要往起站,孙凤娇隔着书案已抢先站起身,伸出胳膊制止说:“行啦,讨厌的!快接着说吧!”

吉普车像个有生命的怪物,只瞪着一只明晃晃的独眼大灯在漆黑的旷野里颠簸着……

汽车上,岳贤合着眼一脸惬意地靠在后排座位上,那个小玉坠儿被他用手绢包着正在手里不停地盘着,同坐后排的周陆则乐此不疲地始终用手电照着码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六个锈色斑斓的古铜镜观赏不止。岳贤突然睁开眼,把包在手绢里的小玉坠儿伸到手电光下展示一下,马上叫了声好儿,随即又收了起来。周陆随之欣赏着自己的铜镜也连着叫起好儿来。

一直恪尽职守、大瞪着双眼帮着司机史师傅看着路的茂德讥讽地笑起来:“后面坐了俩神经病!”

专心开车的史师傅先笑起来,马上又惊呼:“不好!要坏!”

茂德马上也惊呼:“上帝保佑,千万别碰上打劫的!”

岳贤和周陆开始都以为史师傅和茂德在开玩笑,所以一个继续合着眼一脸惬意地用手绢包着小玉坠儿在手里不停地盘着,一个接着乐此不疲地用手电照着码放在后排座位上的六个青铜镜观赏不止。直到史师傅一个急刹车将吉普车停下来,两人才一惊地忙借着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往外看,一下全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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