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岳贤上阁楼又抓紧对自己的作品进行筛选,他想在今、明两天将这一工作结束,之后再拿出几天时间一鼓作气把该重新创作的补齐,人生的一大心愿就算实现了,尽管有可能在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成书发表,但让儿子将来来做这件事更有意义!将近八点时孙凤娇换上外岀的衣服走上阁楼,她故意轻嗽两下嗓子:“嗯嗯!”
岳贤正在逐字审视用隶书写就的一首唐诗,他只瞟一眼妻子,又垂下目光欣赏般地接着去端详自己的作品,同时不无讥讽地说:“再跟你说一遍,贴双眼皮儿并不能给你增色!而且大晚上的,也瞅不见!”
孙凤娇明显顿了一下才说:“谢谢你的提醒!那什么,想让你跟我们去趟物美。”
也许物美与唐诗过于格格不入,岳贤仔细想了稍许才终于明白世间物美为何物,之后头都不抬地问:“大晚上去超市干吗?”
孙凤娇讥讽地回答:“再给你配副眼镜啊。”
“喔,多谢!有那两副花镜足够用了。一副看书写字,一副看东西。”
“两副哪儿够您用呀?至少还缺一副!”
岳贤从妻子的口气中似乎听出了什么,这才抬起头奇怪地去看妻子。孙凤娇立刻提高嗓门儿不满地说:“还得给你配副能看清自己妻子长什么样儿的眼镜!”
岳贤赶忙用力眨下眼再去审视妻子,才发现妻子并没有贴双眼皮,立刻笑着说:“你看!你不贴双眼皮儿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吧!”
孙凤娇一下从心里笑出来,马上用京剧道白说:“不行,老——了——!”
“NO!我妻子可不老!再有,你就踏实住了吧,宝贝儿!别忘了,你丈夫专喜欢老的!”
孙凤娇又笑了,但马上收住笑说:“你也活动活动,亲爱的,没奶了,得去超市买箱奶……”说着眼神下意识瞟向老虎窗,老虎窗外夜色浓得已漆黑一片。
岳贤会意地窃笑了,故意抢过话说:“一箱奶又不沉,你和大姐不行拉上拉杆车嘛!”
“可大姐也说天已经黑了……”孙凤娇终于嗫嚅着说了实话。
“怎么越长越回去了呢?天黑了有什么可怕的!好吧,我教你们姐儿俩一个走夜道儿防鬼、驱鬼的绝招儿,只要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儿又不见有人,马上拍拍自己两个肩——这叫点神灯,就可以防鬼、驱鬼了……”岳贤说着突然起身伸手向妻子身后去指:“嘿!你怎么还跟屋里来啦?!”
孙凤娇吓得一激灵,扑向丈夫,岳贤笑着就势将妻子拥进怀里。
“讨厌吧,你就!”孙凤娇说着气恼地去捶打丈夫……
物美超市说是不远,就在小区马路对过,但一来一去也两站多地,加上走得急,回到小区时三个人都感觉热了。“今年估计又不太冷,都这会儿了白天最低气温才零下三度。”孙凤霞完全拉开红色羽绒服的拉锁说。“你们看,今晚月亮真美!”孙凤娇手指前方一轮明月说。岳贤用拉杆车嘎吱作响地拉着一箱奶走在一旁,装奶的纸箱上还放着一对儿用白塑料压制成型的花盆托盘。岳贤也是到商场后,从卖鲜花和小宠物的柜台经过时才突然发现,其实用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塑料托盘托那对富贵白头套盆既实惠又安全,而且绝不喧宾夺主。一想起三个人烧包似的大老远地还跑一趟宜家,岳贤忍不住窃笑了。之后他把拉杆车从左手倒到右手,边解开皮夹克边去看天上的月亮,提议说:“去街心花园小坐几分钟如何?”见妻子和大姨子既没赞同也没反对,且街心花园已经到了,岳贤于是拉着拉杆车嘎吱作响地带头走进街心花园。一进街心花园,孙凤霞这次坚决拉着妹妹和她一起去露天锻炼器锻炼,孙凤娇只好屈从。于是岳贤一个人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一想到人生的一大心愿就要完成,他心情极佳地边欣赏月亮,边开始设想自己的书法作品将来成书后会是什么样子,封面要是由启功先生题写该是多么的提气啊!可惜,已经实现不了了。不过自己就算幸运的了,中国的书法家历朝历代可谓车载斗量,同时代比自己写得好的也大有人在,但能留下作品的又有几人?能够成书出版的更是凤毛麟角啊!岳贤忍不住满足地微笑了。如果这次手术再能取得成功,那他真的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手术不成功的问题他已不再去想,因为该做的已经都做了,他已经没有遗憾。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没有遗憾?他岳贤差不多已经做到了。他先是感觉一阵轻松,轻松得骨头都痒痒了,他深吸一口带有松柏气息的清凉的空气,很享受地合上眼睛。就在合上眼睛的瞬间,黄振甫中午来告诉他们大呆被杀的一幕突然重现在他的脑海里,紧接着大呆死后怎么还会用手机打来电话,这个令妻子和大姨子不安、也令他很困惑的问题又接踵而至。死人肯定不会打来电话,电话肯定是活人打来的!谁呢?黄振甫的伙计说事发后大呆妻子马上也被公安局带走了,而且大姨子也肯定地说来电话的是个男的!就是说大呆死后能用大呆手机打给他们的确实也有可能是公安局!可从分析看,又不像是公安局打来的,公安局怎么会打通后什么没说就挂了?而且不光不再打,之后当妻子打过去又坚决拒接呢?坏了,不会真是那个凶手杀死大呆后拿走了大呆的手机,再用大呆的手机打来的吧?岳贤惊悸地再次被自己的猜测吓得睁开了双眼,但当眼睛一睁开,他马上又强迫自己不再接着往下去想,因为他觉得即便真是那个凶手打来的,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因为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凶手,所以跟那个凶手一定也无冤无仇,所以一定是凶手拨错了电话……为了不再去想,岳贤强迫自己马上站起身,他深吸了口气,决定打上一套太极拳以使心绪归于平静,才拉开架式,妻子和大姨子情绪不高地已来到他的身边。妻子与大姨子之所以情绪不高,不言而喻也都是由那个莫明其妙的电话引起的。
“有点儿起风了,我们想回去了!”孙凤娇恹恹地说。
“瞧,月亮也没了!”孙凤霞说罢下意识又苦笑一下。
果然急剧流动的云将刚刚还又亮又圆的月亮遮住了。于是三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向小花园外走去。夜色中三个人沉默不语地走着,只有拉杆车不厌其烦地嘎吱响着。此时,在他们身后,有个人影突然也走出小花园,显然是个彪形大汉,之后该汉子与他们保持着一百余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尾随着,直到岳贤三人全然没有感觉地走进楼门,那个彪形大汉才停住,但仍伫立在路边悄无声息地观望不止。
岳贤一进楼门先嘘了一下,孙凤娇姐儿俩惊愕地停住,不解地去看岳贤,岳贤没有说话而是悄然又回转身,从楼门探一下头向来时路上观看,人影已经不在了。
“怎么啦,岳贤?”孙凤娇不由得声音抖颤地小声问。
岳贤这才回转身,诡秘地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我发现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真的?”孙凤娇姐儿俩立刻异口同声地发着颤音问,而且姐儿俩均紧张得脸都变了形。
岳贤哧地笑了。
“哎呀,吓死人了!讨厌!今晚上睡不着了,你也甭想睡!”孙凤娇边说边气恼地抬手去打丈夫……
当天晚上,岳贤夫妇俩睡得都很香,岳贤还轻轻地打起鼾。
客厅里黑黢黢的,依稀可以看到餐厅和电脑房的门仍开着,通往客厅的两间卧室门则全紧闭着,但仍能听到岳贤香甜的鼾声。
突然传来极细微的声音,原来是单元门的门把在动……随着咔的一声,单元门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蒙面大汉手持一把长长的利刃极轻地走进来,马上又将单元门无声地重新关好。
蒙面大汉突然打开小手电向各处去照,手电光划过嵌满螺钿的两把大花椅子和香几,在玻璃茶几上停了下来。蒙面大汉显然对放在茶几上的光绪粉彩富贵白头套盆感了兴趣,他把手电隔着面罩叼到嘴里,之后用双手试着想将杜鹃花从套盆里拿出来。
此时,岳贤夫妇的卧室门无声地开了,岳贤双手执着一根垒球棒轻轻走了出来。
蒙面大汉已小心地将杜鹃花从套盆里拿了出来,马上又拿起套盆用手电照着细看起来,因为太投入了,他居然丝毫没有注意到岳贤已悄然来到他的身后并高高地举起了垒球棒。岳贤的心脏夸张地咚咚跳着,刚想用力打下去,但又犹豫地停住,直到蒙面大汉看罢,将套盆重新放回到玻璃茶几上,岳贤这才毫不犹豫地一垒球棒打下去。蒙面大汉鼻子里哼了一声,之后身子一软地出溜到地上。
岳贤的心脏有一瞬间骤然停跳了,直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大气,心脏才又重新狂跳起来。他忍着剧烈的心跳蹲下身,急切地伸手去掀蒙面大汉的面罩,但面罩未曾掀开,大汉已突然将利刃极其坚决果断地噗的一声捅进岳贤的肚子里,只留下刀柄还在其身体之外。岳贤很响地怪叫一声,从噩梦中一下醒来,并惊悸地坐了起来……
岳贤剧烈喘息稍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去摸一旁的妻子,妻子不在床上。岳贤迅速蹿到床下,连鞋也顾不上穿就冲出卧室。
岳贤急忙打开客厅的灯,两盆杜鹃花虽然完好地仍放在富贵白头套盆里,但岳贤仍不无惊恐地四下观察起来,孙凤霞卧室的房门突然先只颤巍巍打开条缝儿,之后才露出孙凤霞和孙凤娇两张惊恐的脸。岳贤这才一下想起来,妻子夜里曾将他推醒,抱歉地告诉他得去陪姐姐,因为姐姐害怕得这会儿还没睡呢。岳贤这才大松口气,但马上下意识地又去看单元门——还好,单元门关得好好的。
孙凤娇突然将卧室门全部推开,一下冲到丈夫身边,不无惊恐地也去看单元门,同时带着哭腔儿说:“岳贤!我和大姐也听见了,刚才确实有人很恐怖地在叫!杀大呆的凶手是不是也找上咱们啦?别渗着啦,咱们赶快报警吧!”
一脸紧张地靠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的孙凤霞突然听到身后的卧室里有什么响动,下意识忙转头往卧室里看,原来因为她俩刚才起得猛,搭在被上临时压脚用的、孙凤娇的羽绒服大衣有一半儿已拖到地上,此时猩红色的羽绒服突然加速从红木罗汉床上往地下滑。
孙凤霞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转身就往客厅里跑,因为刚才一直挤靠着门框,致使睡衣腰带挂在了贴门一侧而放的一把电镀折叠椅上。这种电镀折叠椅生产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椅座外包浓艳的红色软革,与锃亮的电镀方管搭配在一起格外令人赏心悦目。这种折叠椅一度非常抢手,当初岳贤还是托人才从西四家具店买了一对儿,如今一只放电脑房,另一只折叠着就在岳跃卧室贴墙而放,用时才打开。
孙凤霞往外一跑,挂在折叠椅子上的睡衣腰带马上被拉紧,孙凤霞惊恐地头都不敢回地越发用力,结果将椅子拖倒,她自己也扑倒在地。岳家最早装修铺的是浅灰通体砖,二次装修地面没有动,只是在两个卧室加铺了和阁楼一个颜色的实木地板。折叠椅除了椅座均为电镀方钢管,摔到实木地板上会发出多么巨大的响动可想而知,尤其夜深人静时!
孙凤霞随着电镀折叠椅摔到地板上发出的一声巨响,紧跟着也发出一声尖叫。孙凤娇马上也嗷地尖叫一声扑到丈夫怀里,真不能怪这姐儿俩胆小,连岳贤都一激灵,吓出了一身冷汗……
巨大的响动也惊动了邻里,先是住岳贤家楼下四层的单元亮起灯,之后相邻的几个单元的电灯也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皎洁的月亮又隐入云中,一个人影突然从楼下一辆停在黑黢黢的角落里的面包车里走出来,关注地仰头向楼上观望起来……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座机突然又响起来,把才缓过口气的岳贤和孙凤娇姐儿俩又全吓了一激灵。
“先看看来电显示,岳贤!”
孙凤娇和孙凤霞同时一脸恐怖地提醒岳贤。岳贤也是奓着胆子走向电话,他俯下身先仔细去看来电显示,孙凤娇和孙凤霞更是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岳贤明显想了稍许,突然不再犹豫地按下免提键——电话是楼下男户主打过来的,关切中透出埋怨:“没事吧?书法家!”岳贤赶忙说没事,并撒谎说是自己起夜不小心碰倒了折叠椅,之后又紧着赔不是。楼下男户主这才又解释地告诉岳贤:“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兄弟!只是我母亲打电话问我们。没事就好。行了,挂吧。”
“一定代我们向老太太赔个不是啊,王大哥!”岳贤说罢马上摁掉电话,哧地又笑起来,转看妻子和大姨子:“这动静闹得可有点儿大了啊!他们老太太住二层都给吓醒了,这叫怎么话儿说的!估计三层四层更都得吓醒了。”见妻子和大姨子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面面相觑不已,岳贤独自窃笑着又走向卧室,他没有开灯,摸黑撩起窗帘试图看看左邻右舍是否真的都被惊醒。漆黑的夜色中,确实有灯光隐隐地从窗子下面反上来,看来楼下邻居没有夸张。突然传来妻子的呼喊声:“岳贤,你黑着灯干吗呢?先帮我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帖伤湿止痛膏行吗?我腰闪了!”明明是当姐姐的摔个大马趴,怎么倒是当妹妹的腰闪了呢?岳贤突然又想笑,但忍住了,他答应着正要离去,这时月亮刚好从云中钻出,皎洁的月光瞬间洒满大地,岳贤下意识停住,又往窗外望去,突然惊悸地瞪大眼睛,心脏也咚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个关注地仰头向楼上观望不止的人影!这让他一下又想起昨天晚上从超市买奶回来,临进楼门时他隐约觉得好像有个人影在身后不远处晃了一下,因为再回头寻找又找不见了,他还以为看花了眼,现在看来没有!这个人不但从那会儿就在跟踪,而且之后就没走,一直就躲在楼下!现在已经是夜里四点半了,也就是说这个人在寒风瑟瑟的冬夜,躲在楼外已经溜溜儿等了七个多小时!岳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卖糕的,太恐怖了!
岳贤忙极轻地放下窗帘,又迅速返回客厅。孙凤娇姐儿俩已坐到客厅沙发上,孙凤娇姿势别扭地歪着身子,孙凤霞一只手撩着妹妹的睡衣,另一只手在妹妹腰上按着寻找痛点,好为妹妹贴伤湿止痛膏。见岳贤空着手从卧室走回来,姐儿俩嗔怪地马上异口同声地问:“伤湿止痛膏呢?”岳贤没听见般地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表情严肃地先抓过话筒夹到脖子上,再急切地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电话本,打开第一页,马上照着当初特意记第一页第一行的派出所电话拨打起来。
岳贤的神态立刻感染了孙凤娇姐儿俩,姐儿俩有所预感地忙坐直身子,一脸惊诧地去看岳贤。电话马上通了,从岳贤急切的报案中姐儿俩才知晓问题已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她们下意识地紧紧靠到一起,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待岳贤放下电话,孙凤娇马上急切地问:“派出所怎么说,岳贤?”“他们会马上出警,让我们千万不要出去!”岳贤说罢突然起身冲向单元门去检查门锁,之后又打开防盗门上的猫眼向外窥视,稍许,边继续窥视边压低声音说:“有我在这儿监视就行了,你俩赶快去穿衣服吧,今儿肯定没法儿再睡了!”
孙凤娇明显感到姐姐的身体又在瑟瑟地发抖,于是马上又问:“你肯定没看错吗,岳贤?”
“这话说的!”岳贤不无气恼地回答,继续趴在门上借助猫眼监视着外面,马上又赌气般地说:“行了,不相信就等着瞧吧!”
孙凤霞表情凝重,马上起身,她无言地碰一下妹妹,同时向妹妹递个命令的眼神,孙凤娇腰也无恙了,马上顺从地和姐姐快步走回卧室。
孙凤娇和姐姐换好衣服,马上又一起走进厨房,稍许姐儿俩不再有丝毫胆怯之色,代之的是一脸的严峻,她们各持一把明晃晃的不锈钢菜刀回到客厅,孙凤娇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又粗又大的擀面杖。姐儿俩径直来到岳贤身后,孙凤娇先把擀面杖塞到丈夫手里,再压低声音勇于担当地说:“来吧,换换班儿,你也去把衣服换了吧!”不等丈夫表态,已用身子将丈夫拱开,自己伏到猫眼上。
岳贤转看和妻子一样手持菜刀狠歹歹站在一旁的大姨子,不由窃笑了,并顺从地拎着擀面杖离去。
阁楼上的挂钟和餐厅的苏钟前后脚在五点报时,客厅茶几上的电话又响起来,见电话像是派出所打过来的,岳贤直接按了免提。还真是派出所来的电话,而且是值班所长亲自打过来的,接完这个电话,岳贤和孙凤娇姐儿俩暂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所长告诉他们,他们发现的跟踪人,实际是分局派来保护他们的,同时通知他们明天早上十点直接到分局刑警队,刑警队关队长会亲自接待他们。
“看来还是有事儿啊!不然分局好模样儿的干吗要派人来保护我们呢?”孙凤娇一俟岳贤结束与派出所所长的通话仍一脸恐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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