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娇一脸思忖地和小香从楼门走出,向楼区外走去,一阵冬日的寒风迎面袭来,孙凤娇一下豁然了,丈夫之所以选择特快专递,是因为作为妻子的她从来不会让丈夫自己一个人去其姐姐家,即使在没发现丈夫脑子里长了瘤子的时候,岳贤每次去其姐姐家她也都肯定会跟着,因为她和大姑姐、大姐夫关系都很好,而且特别爱吃大姑姐做的饭。看来丈夫寄给其姐姐的东西一定不想让她知道!孙凤娇一下又想起在邮局撞上岳贤寄特快专递时岳贤吓得浑身一抖及之后闪烁其词的样子,以及刚才在医院当她提出代霍文亮回家去取保单时,霍文亮明显犹豫地与妻子在交换眼色……孙凤娇突然停住并急呼:“坏了!”
小香一惊地忙转过头审视,问:“怎么了,阿姨?”
孙凤娇苦笑地说:“好像突然来那什么了!对不起,小香,我得回去一下。”
小香立即爽快地说:“没关系,阿姨,您去吧,那我到马路边儿等您去啦!”
孙凤娇不等听完已急切地转身快步走去。
孙凤娇连电梯都等不及,一口气小跑上三层,她有些气促地再次用钥匙打开单元门,之后从里面先将门锁上,再急切地冲进岳贤大姐两口子的卧室。
孙凤娇紧张得心嘭嘭直跳,急切地将床头柜抽屉再次拉开,手直抖地拿起特快专递,下意识地先看一下邮递时间,突然又想起来,丈夫寄特快专递时岳贤大姐和大姐夫不在北京,已经去大连了。这就更加令她疑惑了,岳贤急着给姐姐寄的究竟是什么呀?!虽然特快专递已经被打开了,但孙凤娇下意识地还是先用手隔着信封摸了一下,里面厚厚的,像是本带有精包装的书。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无法抑制住好奇,将特快专递打开,里面还有一个透明的带密封口的塑料袋,一本眼熟的笔记本被装在塑料袋里,孙凤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这本笔记本她太熟悉了!这正是她历经数月把丈夫的藏品一一注册登记在案的那本笔记本,笔记本里明显还夹着一叠写着毛笔字的宣纸。孙凤娇马上又发现,白塑料袋本身带有可咬合的密封口,而且密封口处还用钉书器又钉了两个钉书钉。能看出来,大姐和大姐夫只是打开了特快专递的专用纸袋,而没有再打开放笔记本的这个白塑料袋。
孙凤娇踟蹰起来,但当初在邮局撞上岳贤寄特快专递时岳贤吓得浑身一抖及之后闪烁其词的样子,以及刚才在医院当她提出代霍文亮回家去取保单时,霍文亮明显犹豫地与妻子岳秀在交换眼色的一幕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紧接着,同是刚才在医院,岳贤大姐岳秀突然奇怪地先问她是否和岳贤最近有点儿不和睦,之后分明话里有话地又说到“夫妻一场,都不容易,好过,转眼也是一辈子,歹过,转眼也是一辈子”,这些话也突然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起来……
孙凤娇突然一咬下嘴唇,不再犹豫地用指甲将两个钉书钉抠开,之后急切地打开密封口,把笔记本从塑料袋里取了出来。她的心脏跳得更加快了,手也颤抖起来,为了让自己镇静,她又吸了口大气,才打开笔记本拿岀那张折叠的宣纸打开去看,宣纸第一行赫然写着“我的遗嘱”四个毛笔字。
孙凤娇的眼泪立即夺眶而出,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丈夫的遗嘱,她坚持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接着看下去,耳边似乎响起丈夫熟悉的声音:“本人今年五十九岁,前不久偶遇中学之校友,方闻已有两个同窗相继而去。死并不可惧,没有准备才可惧!人生无常,为防不测,特立遗嘱如下。本人一生酷喜收藏,且绝大部分藏品为婚前购置,应属婚前财产范畴。本人欲将这一范畴的藏品全部交由独子岳跃继承。并由本人姐姐与姐夫为全部藏品的监护人,在我儿岳跃成家后,监护权方终止。在此之前任何人无权变卖及转移其中任何一件藏品。为证明这一范畴藏品为本人婚前财产,除有本人妻子亲笔造册登记之笔记本一本外,尚有了解本人这些藏品来龙去脉之证明人在此笔记本上的认定签名!……”
孙凤娇不哭了,她不敢相信地用手背抹抹双眼,为的是看得更清楚些。她又重读了一遍遗嘱,没错儿,丈夫的意思和她看第一遍时领会的完全一样!她急切地又去翻看笔记本,果然,在她亲笔所记的藏品目录的结束页上分别写有魏建国和周陆的证人证言,魏建国是这么写的:“我与岳贤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往关系,岳家收藏当从其祖辈起。岳家收藏,本人有幸见过一些,并可以证明岳贤之妻孙凤娇为岳家藏品所做之档案是真实可信的!另:齐白石十二开草虫册页虽没有记录在案,但本人年幼时就在岳家见过,当为岳贤父一辈的收藏。一并证明。魏建国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三日。
周陆是这么写的:“我与岳贤相识于一九七八年前后广大民众自发形成的买卖旧文物的野摊儿上,对文物共同的喜爱使我们成为藏友,并互相展示各自的收藏以切磋,故本人有幸见过岳家大部分收藏,并可以证明岳贤之妻为岳家藏品所做之档案是真实可信的!周陆……”
孙凤娇不等全部看完突然身子一软坐到床上,记录本和岳贤的遗嘱随之坠于地上。从笔记本中又掉出几张照片和对折的一张信纸。
孙凤娇努力克制着将照片和信纸捡起来,照片一共七张,分别是七幅完全不同的国画。孙凤娇对国画一无所知,也无兴趣,所以没有认真去看,只是捡起而已。她本能地马上又打开信纸,果然又是一纸证人证言,作证的是一对叫冯义仁、代琴心的夫妇,夫妇俩共同证明,岳贤于一九七九年购于冯义仁表姐处共七幅画,分别为:一、王翚的设色山水,四平尺。二、胡慥的美人儿菊石图,六平尺。三、邹一桂的腊梅,八平尺。四、傅抱石抗战时期在四川画的山水人物画共四幅……
孙凤娇不等看完便彻底目瞪口呆了……
看着走路有些跌跌撞撞的孙凤娇,小香自作主张地马上伸手叫住一辆出租车。孙凤娇快走几步,像突患大病般的脸色极为难看,声音也变喑哑了:“小香,你把钥匙和保险单受累给岳阿姨吧!岳阿姨要问,你就说我突然很不舒服就行了!”说着把钥匙和白塑料皮夹着的保单交给小香,又说:“对不起,你再叫辆出租吧!”说罢立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将车起步后再按下计时器,并问:“请问去哪儿,大姐?”
“过了八宝山再叫我!”孙凤娇带着哭声回答。
司机有所感觉地马上调一下后视镜,不由一愣,孙凤娇泪流满面地凄楚地蜷缩在后排座位上。司机一怔,马上又问:“大姐,您是想说到八宝山再叫您吧?”
孙凤娇的手机刚好响起来,她马上掏出手机,并强忍住抽泣,说:“随便吧!”
电话又是孙凤霞打来的,孙凤霞急切地张口就说:“怎么样啊?岳贤住进去啦?没事儿,说吧,俩孩子一起买切面去了!”
孙凤娇捂着嘴想把哭泣忍回去,但马上自知忍不住,于是手一放带着哭声儿说:“等俩孩子买切面回来,你找个理由一个人下楼,还到那天咱们吃烤鸭那家饭馆儿来,我有话先跟你说!”不容分说地立即挂上电话,之后无助地蜷缩在后排座位上又默默哭泣起来。
孙凤娇的手机马上又响起来,孙凤娇瞥一眼来电显示见仍是姐姐孙凤霞,于是不再接,任手机响着,只管哭泣不止……
孙文斌接到大姐的手机时又不在北京,好在他这次已在从哈尔滨返回北京的列车上,不过还得挨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北京。“哎哟,咱家就你一个男子汉,可到用你时,你又不在!”孙凤霞说到最后忍不住抱怨起来。
“别着急,大姐,咱们通过手机商量不一样嘛!你也可以先跟大姐夫还有李苹商量嘛!”孙文斌说。
“行了,”孙凤霞气不打一处来地把话又抢过去,“咱家自己的事,还是咱们自己商量最好!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你了,总之,凤娇让岳大脑袋耍了,彻底耍了!而岳大脑袋如今躲医院去了,三天后就手术,这种坏人,手术后不死也得呆傻!下一步该怎么办?别全指着我一个人,你也动脑子想想吧!就这样吧,我得陪凤娇去了,凤娇真是太惨了!”孙凤霞带出哭声,关掉手机。
孙文斌还真动起了脑筋,大姐说得不错,作为老孙家唯一的男孩儿,他绝不能任自己的二姐被人耍了,甭管是谁!只要敢于欺负他家里人,他这个男子汉都要挺身而岀!夜里列车统一熄灯后,他躺在硬卧又窄又硬的木板床上继续苦思冥想,反复掂量,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二姐想办法争取独自再去一次岳贤大姐家,之后把记录着岳贤所有藏品的笔记本,包括岳贤的遗嘱及另外几个人的证人证言,一并全拿走,所有的问题就全部化解了!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脆生!而且他还深信岳贤姐姐、姐夫绝不会不承认代弟弟保存了一批字画!
孙文斌忍到天亮,六点刚过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大姐孙凤霞的手机,他亢奋地才说个开头,就被孙凤霞打断,孙凤霞告诉他这主意她已经给孙凤娇出过了,可孙凤娇不同意。之后孙凤霞又用责令的口气让孙文斌再想他法。孙文斌只得无奈地说:“好吧,但确实难点儿了!”“再难也得想!”孙凤霞不容分说地又抢先挂掉手机。
孙文斌下了火车马上打车径直来到二姐家。为他来开门的是大姐夫王冬,王冬马上一脸嗔怪地小声说:“你肯定也想不到吧?老岳会把事儿做得这么不近人情!咳!……”王冬还想说什么,岳贤夫妇住的卧室门突然开了,李苹一定是听到了门铃声,她伸出头看了一眼,马上又缩回头去,觑着合眼躺在床上的孙凤娇和气哼哼坐在一旁的孙凤霞,小声说:“孙文斌赶回来了,大姐!”
孙凤霞下意识地先去瞥妹妹,孙凤娇仍合眼躺在床上,但突然有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
孙凤霞又顿了稍许,突然气哼哼站起身,她用手势示意李苹留下来继续看着孙凤娇,之后才气哼哼走出卧室,并将卧室门关好。
孙文斌没在客厅,已被大姐夫王冬领进电脑房,正从电脑上观看岳贤的遗嘱和魏建国、周陆、冯义仁夫妇的证人证言,王冬在一旁为孙文斌倒上茶,同时小声告诉孙文斌,岳跃和大霜在他们家,还没敢告诉孩子们。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一回头见是妻子,马上闭嘴。
孙凤霞气哼哼地站在书房门口,等弟弟看罢电脑才愤懑地说:“都看完啦?!”
孙文斌马上转过身一脸抱怨和无奈地说:“啧!怎么一下变这样了?!”
孙凤霞越发怒不可遏了,嘴唇气得直抖:“可不是一下变的!我只能说咱们家人全太善良了!全太好糊弄了!真应了那句俗话了,把你卖了,你还帮着点钱呢!”
孙文斌急切地说:“我二姐也是,照都照了,干吗不全拿走呢?拿走不就主动了吗?再说用手机照下来有什么用呢?毫无用处!”凭着自修过一段法律,他气恼地又说:“将来一旦闹上法庭,倒是对岳贤有利,证明遗嘱确实存在!”
孙文斌的说法与大姐夫王冬不谋而合,王冬立即去审视妻子,因为当他也如此说时被妻子愤然打断,孙凤霞认为照了总比没照强。但现在孙凤霞终于也长叹一声,说:“咳!你说她不傻死了吗?!行啦,事已至此,也甭埋怨她了,凤娇够可怜的了!咳!我当初就说了,找个年纪比自己大点儿的,可以,有事可以让着自己,他有不让着自己的时候也不可怕,还能拼个旗鼓相当,但两人年龄不能超过六岁去,超过六岁就不在一个层面了,你只能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根本无力还手!可没一个听我的呀!算了,现在说也没用了!凤娇可太惨了,在岳家又当媳妇儿又当老妈子,而且还把家虎儿似的给他们看着!省着!结果却落个跟你都没关系!气得我又要捯老账,当初王冬给她介绍的小罗多好呀!现在正经也是高工了,非说人家尖嘴猴腮,太奸气!姓岳的确实肥头大耳,厚道吗?!要我看比陈世美好不了哪儿去!凤娇的命怎么这么苦哟……”悲愤的泪水又在眼眶打起转来。
孙文斌赶忙打岔说:“他们出租的那两套房里有一套写的不是我二姐名儿吗?还有银行存款,写的不也是我二姐名儿吗?”
孙凤霞马上又怒不可遏起来:“那两套房本来该全写凤娇的名字,为什么凤娇跟岳胖子从认识到交往才一年就跟他结婚啦?就是因为当时他们家落实房产政策,成家和没成家差出两套房去!所以,现在出租的两套房理所应当都属于凤娇!凤娇要不和岳胖子结婚就没有这两套房。再说存款,一说存款,我又火冒八丈!那也叫归凤娇吗?只能说是叫凤娇管着,包括岳胖子最后交出的自己的小金库,一共七十几万不到八十万,岳跃才十二,也就将就够岳跃读完大学的。哎哟!他真是欺负老孙家没明白人了!你又想出什么对策没有?”
孙凤霞说罢咄咄逼人地去看弟弟,孙文斌光气得鼓鼓的无言以对。早上跟大姐通过电话后他绞尽脑汁也没再想岀更好的办法,而且越想越感到问题很严重!如果岳贤死在手术台上,一切将不可逆转。如果岳贤没死,结果傻了,一切依然不可逆转,而且打离婚法院都不会支持。现在还只得为他念佛,企盼手术成功。孙文斌一想到此又气得长吁短叹起来。
“别光咬牙瞪眼,你又想出什么对策没有?”孙凤霞又催促起来。
孙文斌没能再想出什么对策,只得先反问,二姐自己是什么意思?
孙凤霞愤懑地马上说:“你还不知道你二姐,真上真就没主意了,光知道不吃不喝、哭天抹泪。咳!我现在正在为她设计反扑方案!但毕竟先下手为强,咱们要想后来居上,很难!但那也不能没挣巴就举双手投降吧!我已经跟咱们表叔通过电话了……”
孙文斌马上眼睛一亮说:“对对,表叔比咱们年长,我也赞成应该先听听表叔的意见!”
孙凤霞自负地撇撇嘴接着说:“听表叔的意见是一方面,关键是我让表叔先找几个真懂行的文物专家来,得把老岳家的这些乱七八糟东西先弄清楚,是不是真像岳胖子说的那么值钱!”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冬立即赞许地插话:“我同意。即便不出这事儿,我对岳贤的说法也强烈置疑!好家伙!他们家那些陈年旧物按他说的不够一个亿也得大几千万了!可电视台天天讲打眼,文斌太小,肯定没听过刘宝瑞早年曾说过的一段单口相声,那单口相声大概意思是说一穷老汉年老后怕儿女不管自己,就总冒充自己有钱,儿女伺候他时确实发现他腰里又沉又硬的像是藏着金子,所以儿女们都争着孝敬老家伙,结果等老家伙死后儿女们才发现,老家伙腰里藏的敢情全是铅疙瘩、锡饼子……”自己先笑起来。
孙文斌一点儿没感觉好笑,说:“没听明白,大姐夫!您什么意思?”
孙凤霞显然是听过刘宝瑞早年间说过的这段相声的,立即深表同感地抢着说:“这意思就是我跟你大姐夫很担心,岳贤在他的收藏上会不会也耍什么花样,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
孙文斌仍疑惑地说:“可令我二姐气愤不过的不就是岳贤把他的收藏全传给他儿子了吗?!所以那些收藏不该是假的吧?”
王冬讥讽地说:“我们当然希望岳贤的那些收藏不是假的!但真要全是真的,那我们就更得帮你二姐出出主意了!”
孙凤霞马上把话又抢过去:“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请表叔帮忙了吧?我对岳胖子已经彻底失望,我对他以往的所作所为全要打个问号了,而且……”
孙文斌这才认同地点点头并抢过话说:“不用再说了,大姐,我现在基本全弄明白了,先告诉我咱们表叔怎么说的吧!”
“咱们表叔所在的报社刚好在昌平搞一个针对拍卖业要自律什么的研讨会,来的都是文物专家,表叔已答应趁空儿请几个名副其实的专家过来帮忙掌下眼。”
天早已黑透了,餐厅的苏钟和阁楼的挂钟刚好也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八点了,恰巧门铃也响了起来。孙凤霞亢奋得眼睛一亮:“我还说都八点了,今天没准儿来不了呢!快!肯定是表叔到了!王冬!重新沏茶!文斌!帮着招呼客人!”说着已转身快步走向单元门,王冬和孙文斌马上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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