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格肯懵懵懂懂地被奥巴岱和呼鲁格齐扶回毡房,颓然坐到床榻上沉默不语,脑中混乱不堪,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奥巴岱和呼鲁格齐被吉格肯的神情吓坏了,摇晃着吉格肯不断呼叫着“阿妈!阿妈!”
吉格肯渐渐回过神来,她环顾一下身边的人,拼命让自己保持着冷静,她对奥巴岱和呼鲁格齐摆摆手说:“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跟随而来的扎拉满图鲁担忧地看一眼吉格肯,拉着奥巴岱和呼鲁格齐离去。
吉格肯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泪水像决堤的河水滚滚滑落,她已经准备派人去向阿勒坦汗求和,可是从没有想过要用联姻的方式去求和,没想到阿勒坦汗却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联姻,就意味着要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献给阿勒坦汗,可女儿今年才只有九岁,而阿勒坦汗已经五十多岁了,不管阿勒坦汗有多么优秀,将女儿送给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大的男人,女儿的将来怎么办?
胡思乱想中,她想起了玛尼明阿图临走时对她说的话“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我们的族人”,难道说,玛尼明阿图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才会那样嘱咐自己吗?
不!作为母亲,她怎么忍心将女儿送到那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和一个老头生活在一起呢?吉格肯拼命地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内心在默默地祈祷,乞求长生天赐给她智慧,让她能很好的解决眼前的难题,不要让年幼的女儿成为牺牲品。
恍然间,她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凄惨的嚎叫声,仿佛看到了无数双惶恐不安和期待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
唉!作为玛尼明阿图的妻子,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残留的部众也惨遭杀戮,该怎么?吉格肯陷入了两难。
太阳悄悄地没入了地平线,吉格肯像尊雕像一样坐在那儿不停地胡思乱想着,完全忽视了还陪在她身边的布日玛。
布日玛已经知道了联姻的消息,她觉得又有一把利刃插在了吉格肯那颗滴血的心上,她为魂不守舍的吉格肯心如刀绞,又为一手带大的乌讷楚的将来担忧,可她却无能为力。
布日玛不让任何人打扰吉格肯,因为此时,任何劝解和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吉格肯需要的是安静,只有这样,她才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保全族人,保护乌讷楚。于是,布日玛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陪在吉格肯身边。
毡房里越来越暗,布日玛点燃酥油灯的声响打断了吉格肯的思绪,让她回到了现实中。阿勒坦汗的使者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没有时间坐在这儿再胡思乱想,几万部众的性命就在她一念之间。
吉格肯擦去眼泪坐直了身子,淡淡地对布日玛说:“去请扎拉满图鲁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布日玛见吉格肯虽然恢复了镇定,但一脸决绝的神情,她知道吉格肯已经做出了决定,也立刻猜到了她的决定,恐惧不禁涌上心头,心有不甘地想劝阻:“阿噶……”
吉格肯阻止布日玛道:“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快去吧。”
布日玛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抻起袖管悄悄擦了一把眼泪,起身向毡房外走去,刚掀起毡帘,就与扎拉满图鲁撞个满怀。
看到扎拉满图鲁,吉格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正准备去请你呢。”
扎拉满图鲁看到吉格肯大吃一惊,才半天的功夫,吉格肯眼圈乌黑,深陷的眼眶就像好几天彻夜未眠的样子,往日白皙的皮肤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扎拉满图鲁鼻子发酸,一股热热的东西冲进了眼眶,他赶紧坐到桌旁的凳子上,急急地说:“乌讷楚是大哥最疼爱的女儿,她不能去联姻。”
吉格肯发干的嘴唇挤出一个凄惨地微笑,又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扎拉满图鲁,问道:“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扎拉满图鲁说:“我和乌力罕商量过了,让苏丽雅代替乌讷楚去联姻,反正阿勒坦汗也没有见过乌讷楚,谁去都一样。”
扎拉满图鲁力拥奥巴岱继承首领位子,他的忠心已经让吉格肯因为怀疑他而感到羞愧,如今,他又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来保全乌讷楚,吉格肯怎么能够答应?于是,吉格肯坚决地拒绝道:“不行,纸里包不住火,万一阿勒坦汗知道我们欺骗了他,不仅苏丽雅小命不保,还会给我们的族人带来灾难。”
“可是,大哥生前那么疼爱乌讷楚,她是大哥唯一的女儿,大哥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我们怎么忍心把她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扎拉满图鲁试图说服吉格肯。
吉格肯用充满感激的眼睛看着扎拉满图鲁,又拒绝道:“你的忠心我相信玛尼明阿图一定看到了,我们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我还有四个儿子,而你除了苏丽雅,再没有其他孩子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扎拉满图鲁感激又悲伤地喊了一声:“大嫂!”
吉格肯站起身举手阻止道:“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把乌讷楚献给阿勒坦汗。”
扎拉满图鲁见吉格肯态度异常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站起身用敬重的目光再看了看吉格肯,无奈地走出毡房。
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夜空里狂舞,它活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卷起了地上的杂物,呼啸着扑向克尔古特部的每一个毡房,几乎要掀翻了那些毡房。
在这寒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吉格肯仿佛听到一阵阵凄苦的声音,像狼嚎,又像远处的马嘶,有时又像人们在大难之中的呼救声。
吉格肯仰头向上,悲戚道:“玛尼明阿图,你是在反对我的决定吗?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保住我们的族人?”
寒风依旧狂啸着,门毡被狂风掀起,一股寒风卷进毡房,吉格肯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榻上仰望着毡房顶。
吉格肯喃喃自语道:“不要怪我心狠,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
一夜的寒风似乎吹走了笼罩在克尔古特部的阴霾,当太阳再次悬挂在东方的时候,澈蓝的天空和纯洁的白云,遮盖住了草原的凄凉。
吉格肯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大帐,扎拉满图鲁和奥巴岱、呼鲁格齐、赛因及几位千户、将领已经早早等候在大帐里,几人同时看到吉格肯一夜间白了许多头发,不禁悲从中来。那几名企图推举扎拉满图鲁继任首领之位的千户和将领,看到几经痛苦打击的吉格肯再一次坚强地站在大帐中,内心由衷地对她产生了一份敬佩之情。
扎拉满图鲁走到吉格肯前哽咽道:“大嫂……”再无话可说。
其他几位千户和将领也悲伤地叫道:“阿噶……”
吉格肯坐到玛尼明阿图的座位上,环视一下众人,缓缓地说:“去请阿勒坦汗的两位使者过来吧。”
达里扎和波勒格早已急不可耐,未等邀请就已经来到了大帐,侍卫带着他们进入大帐,他们看到吉格肯的白发也大吃一惊。为人父母者最能体会吉格肯此时的心情,他们不禁对吉格肯心生悲怜,说话也多了几分婉转与同情。
扎拉满图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企图扭转局面,他对达里扎和波勒格道:“除了联姻……”
吉格肯立即打断扎拉满图鲁,对达里扎和波勒格说:“请二位转告阿勒坦汗,我愿意与孛儿只斤家族联姻,三天后,我会亲自把女儿送过去。”
奥巴岱和呼鲁格齐惊讶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齐声喊道:“阿妈!”
暴躁的奥巴岱一跃而起,冲到达里扎和波勒格前怒喊道:“不能答应他们,他们杀了我阿爸,我们怎么能和仇人结亲。”
吉格肯急忙制止道:“回来,奥巴岱,不可对使者无礼。”
扎拉满图鲁急忙跑过去拉住奥巴岱,奥巴岱甩开扎拉满图鲁,继续喊道:“我不会让妹妹去联姻的,我一定会杀了阿勒坦那个狗贼为我阿爸报仇。”
吉格肯担心被愤怒冲昏了头的奥巴岱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又担心两位使者回去后,会将奥巴岱辱骂阿勒坦汗的事汇报给阿勒坦汗,万一因此惹恼了阿勒坦汗,就是送女儿去联姻,将来不仅女儿的日子不好过,奥巴岱也会成为阿勒坦汗厌恶的对象,那么,联姻不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了?于是,吉格肯佯怒喝道:“来人,将不懂礼节的奥巴岱拖出大帐。”
两名侍卫以为吉格肯真的发怒了,也不敢怠命,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奥巴岱的胳膊,连拉带拽地将奥巴岱拉出了大帐。
看着奥巴岱被拖出大帐,吉格肯才有回头笑着解释道:“我儿子年幼口无遮拦,请两位使者多多包涵。”
达里扎也笑道:“我们能理解他的心情,不会见怪的。”
波勒格安慰道:“吉格肯阿噶,我理解您不想将女儿远嫁的心情,但是雏鹰总会羽翼丰满离开鹰巢翱翔天空,女儿总会长大离开父母远嫁他人,您放心,您的女儿嫁给阿勒坦汗只会享受荣华富贵,不会吃苦受累的。”
吉格肯请两位使者坐下后说:“让两位使者见笑了,我懂这个道理,只是一朝分离难免心中不舍。”
波勒格也真诚地对吉格肯说:“今日有幸成为阿勒坦汗的使者来求亲,也算和您的女儿有缘,您如果信得过我,就将您的女儿交给我,在土默特我就是她的亲人,会好好照顾她的。”
达里扎也急忙说道:“是的,是的,今后我也是她的亲人,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她,请阿噶放心。”
吉格肯笑笑,说道:“有你们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你们转告阿勒坦汗,只要能保证我的族人不遭受战争的苦难,不再出现孤儿寡母,不再让我的族人颠沛流离,不要说把我的女儿嫁去享福,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再所不惜。”
达里扎站起来向吉格肯恭敬地行礼道:“阿噶,您对您的族人福泽深厚,不仅您的族人会感激您,就是长生天也会保佑您和您的儿女们的。”
波勒格也起身向吉格肯施礼表达自己的敬意,然后说道:“多谢阿噶,我们立即回去向阿勒坦汗报喜。”
达里扎和波勒格得到吉格肯满意的答复后,即刻向吉格肯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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