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蒙明之间的约定,明朝在得胜堡、张家口、新平堡和水泉营设立了四处互市集市,每次开放一处,每次期限为一个月,此处闭市后在开放下一处。
经过一番周密地准备,蒙明之间的第一次互市在得胜堡开市了。一大早,阿勒坦汗和乌讷楚,率先令人赶着马牛羊前往得胜堡交易。都隆僧格和其他各部首领也率领着部众,拖家带口、牵马赶羊地聚拢到得胜堡来。
集市外,蒙明双方的旌旗迎风招展,上千名蒙明士兵身穿铠甲,手持长矛弯刀,昂首挺胸、英姿勃勃地站立在集市四周,面容从容淡定,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暴戾之气。
用各色彩旗围起来的集市上,人头攒动,布匹、绸缎、茶叶、杂货等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汉人与蒙古人比划着手势商讨着,有些人面露满意之色,有些人愤愤拂袖而去,继而转向其他商人。
阿勒坦汗和乌讷楚带着温和的笑容巡视在集市上,达云恰、朵兰和十几名侍卫警戒地跟随其后。阿勒坦汗一直被汉人认为是“杀人越货”的魔王,提起他,人们都有些谈虎色变呢,今日,这位“杀人越货”的魔王亲自出现在集市上,引起人们的骚动。人们好奇地停下交易,前来一睹蒙古王的威姿。阿勒坦汗和乌讷楚一走过,人们就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不休,就像观看奇物一样。
商人甲指着阿勒坦汗对旁边的人说道:“哎哎,看到了吗?那个就是蒙古王,听说这个人就知道杀人放火抢掠,还以为他有什么三头六臂,也只是个普通人嘛。”
商人乙说:“看到那个漂亮的蒙古女人没有,她就是蒙古王的第三个老婆,听说她很厉害的,就是她劝说蒙古王放弃了战争,我们才能在这儿和蒙古人交易。”
商人丙羡慕地说:“是啊,那个蒙古王真有福气,娶了这样一个美丽又能干的女人。”
商人甲笑话道:“羡慕吧。”
商人乙笑着问道:“难道你不羡慕吗?”
几个人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勒坦汗一直担心这来之不易的互市遭人破坏,因此,天天带着乌讷楚在集市上巡视。有阿勒坦汗亲自管理,人们也不敢滋事,整个集市井然有序。乌讷楚因为会汉语,有时也为蒙汉百姓充当翻译。得空,阿勒坦汗和乌讷楚还会和明军守将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了解明朝这边百姓的生活和需求。王崇古也经常来巡视,双方相遇,便坐下来一起喝茶聊天,几个人谈笑风生,犹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
得胜堡顺利的闭市后,张家口集市又开市了,阿勒坦汗依然亲自巡视在集市上,连续的操劳,使大病初愈的他倍感疲惫,整日萎靡不振的,医师来看过几次,说阿勒坦汗是因为疲劳过度,建议他好好休息,乌讷楚便劝他回去养病休息,自己带着朵兰和侍卫每日继续巡视在集市上。
频繁的交往,加深了蒙汉百姓之间的了解,也丰富了交易的经验。阿勒坦汗和王崇古在的时候,还能威慑着人们不敢滋事,他们一走,人们唯利是图的本性就显现了出来,集市上开始出现掺假、掺杂的现象,尤其是在马市,起初,人们六两银子换一匹马,好一点的马还可以换到八两银子一匹,这就给了人们讨价还价的机会,有些人开始百般挑剔,逐渐将马价压到四两银子。蒙古人也不甘示弱,交易前大量给马灌水喂食,直到把马撑得肚皮滚圆,以此来获得好价。双方为此争吵不休,继而发展到打架斗狠,摩擦时有发生。
为了整顿交易秩序,乌讷楚带头严惩了蒙古那些破坏协议的人,企图借此威慑其他人。王崇古得知后,也下令严惩了一些领头的商人,可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人们可谓足智多谋、妙计百出,弄虚作假和哄抬物价的事仍然是层出不穷。乌讷楚觉得仅靠处罚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于是来到明军驻营,找王崇古商量对策。
乌讷楚一进入王崇古的军帐,王崇古便微笑着站起身,抱拳行礼道:“钟金哈屯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乌讷楚向王崇古还礼:“我已经被搅得焦头烂额了,来找大人讨高招来了。”
王崇古礼让乌讷楚就坐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王崇古疑惑道:“噢?钟金哈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蒙汉民众间为了交易价格不断发生纠纷,单靠处罚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那哈屯有什么想法?”
“这一段时间的交易,大家对交易有了一定的了解,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我觉得应该定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交易标准来调控集市,这样,既可以减少纠纷,也可以阻止那些不法的人借机打压价格扰乱交易。”
“这个建议好啊,我看行。”
“另外我想蒙汉两边各派一些人,各发给令牌一面,由他们来专门负责处理这方面的纠纷,大人觉得怎么样?”
王崇古笑道:“哈屯为了互市煞费苦心啊,好,我马上派人奏报朝廷。”
王崇古言出必行,与宣大几位重要官员商议后,立即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疏,朝廷很快给予答复,同意了乌讷楚的建议。有了这样的一个标准,蒙汉百姓息讼止纷,集市又恢复了以往井然有序的情景。
蒙古的一些穷苦百姓没有多余的马牛羊,他们乞求乌讷楚同意他们用马尾、羊皮、皮袄用来交换,乌讷楚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不忍心拒绝他们,就点头答应了。汉人们知道后,也纷纷来请求乌讷楚同意他们用自己的日常生活用品来交换,为公平起见,乌讷楚同样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蒙明这些百姓加入互市以来,通过交换满足了自己的生活所需,内心对这位钟金哈屯充满了感激之情。
由于乌讷楚严守协议的约定,不论亲疏,不分贵贱,一律秉公处理不偏不倚,又处处为百姓考虑,蒙古人对这个年轻的哈屯渐生敬佩之情,对她日益敬重和信任,汉人们更是亲切得称呼她“三娘子”。
明朝派来常驻集市的兵备道蔡可贤,相貌英俊、气宇轩昂,他早就听说“始封事成实出三娘子意”,年老的阿勒坦汗非常宠信她,事无巨细多任凭她裁决,如今又听到人们对她赞不绝口,对乌讷楚充满了好奇。于是,他主动来到乌讷楚的行帐,想了解一下这位年轻的哈屯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蔡可贤刚走到行帐门口,听到行帐中传来女子朗诵诗的声音:
“半生落魄已成翁,
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
闲抛闲掷野藤中。
这个女子的声音委婉悦耳,蔡可贤一时听呆了,悄悄站在了行帐外侧耳倾听。女子吟完诗,轻轻叹息了一声。
朵兰掀起门毡准备出去,突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惊得“啊”了一声。蔡可贤冷不防被朵兰看到他偷听的样子,立时窘得涨红了脸。
乌讷楚听到朵兰的声音,抬起头望过去,看到门口的蔡可贤颇感意外,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热情地招呼道:“蔡大人快请进!”
蔡可贤难为情地走进毡房,快速瞄了乌讷楚一眼,发现乌讷楚微笑着看着他,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乌讷楚大方地礼让道:“蔡大人请坐。”
蔡可贤赶紧坐到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五指轻轻敲打着双腿。
乌讷楚也坐到一旁,问道:“蔡大人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蔡可贤平时也是言辞流利、能说会道,此时却嘴舌笨拙,无法开口。
朵兰端来一碗奶茶递给蔡可贤,他看了一眼朵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故作镇定道:“钟金哈屯是不是允许百姓用日常生活用品进行交易了?”
乌讷楚说:“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蔡可贤连忙摆摆双手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蔡可贤转身端茶碗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本徐渭的手抄本诗集,顺手拿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问道:“哈屯喜欢徐渭的诗?”
乌讷楚笑道:“我喜欢汉家的诗词,没事的时候就翻来看看。”
蔡可贤放下书看一眼乌讷楚,说:“刚才我听哈屯吟完诗叹息了一声,是不是这首诗引起了哈屯的共鸣?”
乌讷楚淡淡一笑:“只是对一个满腹才华却不被赏识与重用的人感到惋惜而已。”
蔡可贤是进士出身,自幼博览群书、文采出众,平时也喜欢作文章写诗词,见乌讷楚颇通诗词,便与她谈论起诗词歌赋来。这一天,两人相谈甚欢,直到黄昏时才依依惜别。
乌讷楚非常欣赏蔡可贤的文采,只要他一来,就让蔡可贤教她作诗。在蔡可贤的指导下,乌讷楚做了一首诗:
“宠冠穹庐第一流,
自矜娇小不知愁。
谁禁黑水阴山外,
别有胡姬叹白头。”
蔡可贤见这首诗对仗工整,又有意境,但却含着深深的落寞与幽怨,尤其乌讷楚自称“胡姬”,蔡可贤觉得表面豪爽开朗的她,内心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无奈,心里不由对她多了一份仰慕和怜惜。
乌讷楚越来越喜欢逗留在集市上。在这里,她看到蒙汉百姓有时坐在一起,汉人热情地捧出轻烟散著的香茶,蒙古人豪爽地拿出醇香的马奶酒,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互相学说着对方的语言。有时,他们也会用不熟练、生硬的语言激烈地争执着,但也是今天不欢而散,明日又喜笑颜开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每当看到这样和谐、融洽的局面,看到人们脸上满足的神情,乌讷楚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和轻松。加上蔡可贤经常来找她聊天,与她吟诗作对、畅谈古今,她的行帐中经常传出欢快的笑声。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最后一处集市水泉营也要闭市了,闭市这日,阿勒坦汗与王崇古都来到了水泉营集市,乌讷楚和蔡可贤一起出去相迎,互相行礼寒暄过后,乌讷楚对王崇古说:“为时一个月的互市今日将顺利闭市,蒙汉双方各取所需,人们皆大欢喜,我想今晚按照我们蒙古人的习俗举办一个庆祝会,王大人您看如何?”
王崇古附和道:“好啊,这样更能促进蒙汉之间的了解和信任,以便以后更加友好的往来。”
阿勒坦汗却叹息道:“只可惜互市的时间过于短暂了。”
王崇古笑道:“顺义王不必担忧,这只是开始,有了这样良好的开端,还怕今后互市不能成为常态吗?”
阿勒坦汗豪爽地哈哈一笑:“王大人说得有道理,我有些贪心喽。”
夜晚,水泉营集市前点燃了篝火,铺上了羊毡,摆上了酒菜,阿勒坦汗、乌讷楚等蒙古各部首领和王崇古及大同、得胜堡的官员将领们,与蒙汉百姓席地而坐,推杯助盏,开怀畅饮。蒙古人拉响了马头琴跳起欢快的舞蹈,汉人们也兴致高昂,随着音乐与蒙古人翩翩而舞。
王崇古对阿勒坦汗说:“顺义王四十多年诚意求贡,下官早有耳闻,像顺义王这般胸怀大义,为了民众免受战祸矢志不渝的人实属少见,令下官佩服,下官敬顺义王一杯。”
阿勒坦汗连连摇头摆手道:“王大人此言让我惭愧,如果没有王大人大力相助,就凭我一个人也做不成此事,我应该多谢王大人才对。”
阿勒坦汗举起酒杯,王崇古也端起酒杯,两人一碰杯,仰首一饮而尽。
王崇古斟满酒转向乌讷楚:“这几个月来,钟金哈屯每日巡视在集市上,而且充当了蒙汉之间的翻译,辛苦了,下官敬钟金哈屯一杯。”
乌讷楚笑嫣如花,举杯与王崇古碰杯后也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人们带着几分微醉尽情狂欢,蔡可贤借着酒意怂恿部下邀请乌讷楚跳舞,这名部下站起来高声叫道:“听说蒙古人个个能歌善舞,我们邀请三娘子跳支舞怎么样?”
众人跟着哄喊道:“三娘子来一个,三娘子来一个。”
阿勒坦汗疑惑的问道:“谁是三娘子?”
王崇古哈哈一笑:“就是钟金哈屯啊!哈屯公正无私、赏罚分明,深得百信敬重和信任,三娘子是汉家百姓对哈屯的爱称啊。”
乌讷楚莞尔一笑道:“王大人谬赞了。”
阿勒坦汗握住乌讷楚的手,赞许地看着她。
乌讷楚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说道:“蒙汉第一次互市圆满闭市,各位将士和百姓都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辛苦,既然大家盛情邀请,我就一舞以报大家,各位不要笑话我舞姿不堪入目,只是助兴而已。”
音乐声响起,乌讷楚随着音乐翩翩起舞,那优美娴熟的动作,千般娇姿、万般变化,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蒙古袍随着她的旋转,一会儿像一把张开的伞,一会又缠绕在她柔软如柳的身上。乌讷楚纵情地舞着,所有人停止了喝酒,随着音乐击掌附和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翩若仙灵的乌讷楚,就连阿勒坦汗也忘情地看着她忘记了手中的酒杯。
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了,纷纷起身与乌讷楚舞在一起,嘴里还“喝、喝”地叫着,都隆僧格和达云恰机械地将马奶酒灌进嘴里,冷漠地看着忘情而舞的乌讷楚。
这样喜庆的夜晚,蒙汉人民醉饱讴歌,婆娑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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