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龙泪

你有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

叶离俯下身去，把脸轻轻贴在挖出来的尹毅的脸上，似乎这触感还是温热的。

而此时却也有另一个人想念着她。

承修立在迷雾林的入口，默默看着这一幅场景——自己心爱的姑娘，把脸贴在她心爱的人的尸体的脸上。

你果然在这里。

就在刚才，承修想着一切叶离可能去的地方，他去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小酒馆，去了糖人屋，去了清水塘，可是叶离都不在那里。思考良久，承修终于想出了答案：对于叶离来说，所有关于承修和叶离的位置，丝毫意义都没有。

而也是那时，他想起了当初他听到叶离和赵渊在迷雾林中对话之后，黯然离开迷雾林时候看到的场景——松软的湿泥土，同样好奇的承修挖开了泥土，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死人。

承修何等聪明，当他听着叶离讲关于尹毅的故事，他就猜到了这可能就是尹毅的尸体，如果说，叶离要在离开浅溪之前再看一眼什么的话，大概，也只能是这个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了吧。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叶离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动也没动，对后面的人说道。

“你觉得呢？”

如果我想抓你回去，为什么要拖着锅盖姐姐的大腿放你走？

如果我想抓你回去，为什么一个人过来，失去法术的我已经是半个废人，怎能抓得住你？

阿离，你真是不了解我。

“我知道你不是来抓我的。”叶离说道，“你是来劝我的。”

承修眼色微动，道：“阿离，去赤荒，你可想好了？”

叶离轻抚尹毅的脸颊，答道：“自然，否则，承修以为我这些日子做得这些荒谬事，是为了什么？”

承修听闻了赤荒的凶险，不愿叶离以身试险，尤其是听闻赤荒可能会使人丧失心智，丧失本心。

可是，叶离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站起身，转过头，挺直了背脊，道：“一旦离开药园，我这残魂就只能存在49天。如今，怕是只剩下一天了。如果不去赤荒岛，自此不如轮回的话，我就必须去地界投胎。可是，我不想失去记忆。”

“你可知赤荒岛上那些不入轮回的人有多煎熬？身体上的毒印和伤痛，心灵上的煎熬，永远活在自己制造的困境里？”

“……”叶离沉吟良久，答道：“我知道。”

承修看着叶离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她即便是知道自己即将承受的痛苦，也愿意永远守着一个回忆过一生，不，准确来说不是一生，而是永生，用永无止境的痛苦，为她的回忆哀悼。

而自己呢？连想把心爱之人脱离苦海都做不到。

承修突然有些无所适从，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就是多余的。他顺着叶离的方向看了过去，尹毅的尸首就躺在那里。

“你要带他一起去赤荒吗？”

“嗯。”

“可是，赤荒没有迷雾林的水土，他会腐坏的。”

叶离看了看尹毅，嘴角竟露出了一丝微笑：“如果我能去赤荒，就算他腐坏在我身边，我们也是永远在一起了。”

承修突然感觉心很痛，他明明知道叶离在跳火坑，却找不到任何说法说服她。

对了！

承修走进两步，看着地上的人，问道：“他有多喜欢你？”

叶离听到这句话一愣，不知道承修此言何意。但是转眼又恢复了自己的伶牙俐齿，道：“像我喜欢他那一样。”

承修再走前一步，追问道：“那么，如果换个位置，如果是你，你希望尹毅为了不忘记你，永远承受赤荒带来的痛苦吗？”

叶离一怔。

如果，是我，我愿意尹毅为了不忘记我，而拥有承受赤荒带来的痛苦吗？

叶离几乎出于本能地摇摇头。

如果是我，我宁可愿意尹毅忘了我。叶离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是承修心下却已经知道了叶离的想法，他知道或许这是最后的契机：“他不希望你这样。”

叶离睫毛颤抖了两下，竟滚出几滴泪水。

承修继续说道：“你想，尹毅或许已经去地界转世了，而你却滞留在人间，连与他重逢的机会也没有。”

重逢……

叶离正仔细咀嚼承修话中之意，承修却听到了一种声音——

“哈哈哈哈，好小子，你可是在劝这姑娘轮回，那样，她可连你也不记得了！如果她不入轮回，没准，你们还能成为一个长生伴侣！”

是谁？

承修感觉这句话一直在耳边萦绕。他想着这句话的说法，竟有几分道理，可是，与长相守相比，他更愿意叶离得到更好的生活。

叶离注视了承修良久，然后走进两步，对着承修的眼睛，眼中发出一阵红光。

承修只感觉一阵眩晕，他知道叶离对他做了什么，用最后的意识把手上准备好的伞递了上去——

“你刚才走的时候忘了拿……小心阳光……”

然后承修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叶离看着承修手中的伞落在地上，震起了地上的落叶。她看看晕倒的承修，又看看一身泥土的尹毅，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

“什么时候走？”

叶离瘦弱的身躯抱起尹毅的尸身，背对着蛮栾，问道。

“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启程。路上的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

“护法真是细心。”

“毕竟是要接叶姑娘来赤荒，叶姑娘冰雪聪明，办事利落，岛主欣赏得很，蛮栾怎敢怠慢啊？”

叶离看着蛮栾，心想之前明明是自己万般请求才有这样一个去赤荒的机会，如今到了蛮栾口中她就变成了赤荒的“贵宾”，不得不说这蛮栾总有办法哄得你找不着北。

这一走，真就要与轮回无关了，永生永世做一个荒魂，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叶离不知道答案，她看看怀中的尹毅，一想到要忘记他，就感觉到痛苦。如果在忘记他和永生永世的折磨中做选择，她宁愿选择后者。

“那就，走吧。”

叶离挺直了身体，转身面向了蛮栾。话音刚落，叶离突然感觉手上一凉。

她低头一看，却发现了让她几乎窒息的事——尹毅的眼角竟流出了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叶离手上！

那泪珠晶莹剔透，竟凝结成固体停留在叶离的手心！

龙泪……不会因扩散而消失的、可以永久保存的龙的眼泪。

尹毅，你终究不愿意让我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