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空心竹

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所有对自己的认知都被推翻，你会怎么样？

比如，锅盖就发现了，原来自己不是个人。

她在眼前似梦似真的幻影之中，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而眼前的这个人，竟是她记忆中很熟悉的人。

当她从遥远的回忆中反应过来之后，她发现，眼前的任良臣已经离她有了一段距离。

刚才那个热烈的让人头晕目眩的拥抱，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前提是，如果她的脸颊没有滚烫的话。

任良臣似笑非笑看着她，似乎对刚刚的那个突袭式的拥抱很是满意。

“初次见面？”

锅盖试探道。毕竟此刻比起追究“耍流氓”，更重要的是确认内心的猜测。

“昨日不是才见过，怎么能算初次。方才在外人面前，有些事情还是隐瞒的好。”任良臣的桃花眼暗藏讯息，不动声色地与锅盖说些什么。

这言语之间，似乎是在影射江洛寒是外人，而她锅盖倒是一个家里人了。

然而，锅盖却听出了他是在暗示，她直截了当的否认道：“昨日，只怕也不是初次见面。”

难不成，她记起来了？

任良臣颇有意味得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她对因为封印而遗失的记忆想起了多少。

锅盖捕捉到了任良臣眼神中的讶异，于是顺着幻影中的线索追问道：“不知任公子可会阵法？锅盖厚着脸皮请教任公子，待有些闲暇，教锅盖一二式如何？”

锅盖向前一步，直视着任良臣，希望从他的眼神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任良臣听到这，心下了然，轻轻一笑，答道：“自然可以，七星阵，姑娘可想学？”

这一句七星阵，让二人心照不宣。

※※※

很久之前，碧水湖千里居，她还是一棵竹子。

而他，只是医仙蒙尘的一个小童子。那时候，他还叫宋木。

每天看看卦书和阵法，在固定时间去给金镶玉竹林浇浇水。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竹林里出现了一只会说话的小竹子。那竹子每日都会在他浇水的时候，缠着他讲故事。

久而久之，他也就会在那竹子身边，一边看书，一边与那会说话竹子说上几句。

当然，多半的时候，都是竹子在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日子一直很安逸，安逸到最初的时候，宋木以为一切都会保持原样不会变。而在他没注意之时，乖巧的小竹子却渐渐转性了。总是偷偷与一个外来的什么人来往。

他后知后觉，经常缠着他讲故事的小竹子，似乎也不再那么依赖他。负责浇水的他，虽然知道千里居潜进了外人，却一直对此事，秘而不宣。

随后，某一天，他在竹子脚下发现了一个深蓝色的水晶球。

晶莹剔透的球把天地和所有的东西都映在了里面。宋木一眼就看出，这是不同寻常的宝物。

在追问之下，小竹子支支吾吾，称这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自称是龙的男孩留下的。

同时，那男孩还教给了她一串咒语，只要念出声，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渗入到土壤之中，她也就永远不用担心喝不饱。

这是在挑衅一个浇水童子吗？

宋木捏着竹子叶，说道：“竹儿也认为比起这水晶球，我没有办法让你一直水灵灵的吗？”

小竹子委屈道：“我原本不想接收他的东西，毕竟小木木你告诉过我，不可无缘无故收人馈赠。可是那人非要塞给我，我又没有手脚，怎么拒绝呢？而且，他却只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什么话？”

“他说：如果他们问起，你就是这是南海敖淸送来的礼物吧。”

南海，敖淸，龙宫第十三子。

这名字，宋木是听师父讲过的。

只是，更让他提起警惕和不安的，是小竹子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那个叫敖淸的说，找到了让小竹子离开的办法。而且，还声称如果小竹子继续留下来会有危险。

宋木那时不知道敖淸说的是真是假，他只是隐约觉得，小竹子似乎就要离开了。即便小竹子反复声称，她不会走的，因为医仙和“小木木”一直在照顾她。

浇完水离开竹林的时候，他手上的书无意识掉了下来。风翻到的那一页是他折了角，作好的标记。

那不是一本布阵之书，而是一本卦书。

“山地剥，有所往则不利，剥落破败之象。”

后来宋木才知道，那一次，却是他与小竹子的最后一面。

只不过，这离开与那个敖淸无关，却是师父促成了这别离。

※※※

医仙蒙尘站在红亭里，看着碧水湖清澈的湖水静静流淌。

宋木走到他身后低下头行礼。

“师父，弟子有一事相问。今日依照惯例给药草浇水时，发现那个会说话的竹儿不见了。师父可曾知道？”

蒙尘轻抚拂尘，缓缓道：“有魂居，魂生根，在竹心。魂之根，竹之心，不可分。那空心竹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能护住人一命，她是愿意的。”

“该去的地方，可是化作人形？”

宋木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其他生灵化成人形，只是没有亲眼见过。

空心竹是可以守护人的，师父既然如此说法，想必她的离开也是师父默许的。

蒙尘点点头，道：“不错，化成了一个女娃。”

宋木略一思索，问出了口：“如此，师父可是用药封住了她的记忆？让她不记得往事？”

医仙沉默了半晌，答道：“不是药，药只封得住凡人。封住她记忆的，是阵法。我在她体内设下了七星阵，会把她离开千里居之前的记忆封存起来。只是这封印，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弱。”

“也就是，不会记得这里的一切了？”

宋木在这孤独的千里居，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消失不见，突然有些感伤。

“记得未必是一件好事，忘记才有新生。”

医仙讲完，就从踏过湖水，脚尖在水面上踏出阵阵莲花，向南面的岛屿飞去了。

“记得未必是一件好事，”宋木念着师父的最后一句话，“忘记才有新生。”

或许吧，只是竹林里，再也没有会说话的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