苯男醒了,惊奇地发现自己来到一另一个地方。再仔细一看,我的天,已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土恩城。那么熟悉的场景,味道。并且正躺在那张他睡了好多年的老式木架床上。木架床的颜色已变成近似黑色,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再看一眼桌子上的台历,哦,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再看一看老屋其它部分,倒没多少变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回到二十年前,怎么可能,是穿越么,苯男从来就不相信穿越之说。
何况他所研发的软件并非为了所谓穿越,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软件自身出了问题,或者被不知名病素入侵修改了重要程序……
一切都是未知数,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困惑。可又有什么办法,世上许多事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开始环视这幢伴随他从童年到成年的老屋。
这幢老屋只有五十多平米,本来是工厂宿舍,后来被花了不多钱买下来。那时候爸和妈住一间,那间连着厨房。苯男住另一间,也就是现在这一间。这是他们家在恩城的唯一不动产,虽很破旧,但所处位置很好。好几年前,老爸就在电话里说说工厂倒闭了,工人都下岗了,自寻出路。现在工厂成了一片棚屋区,大片旧房子里住着各色人等,倒是成了治安窝点,案件频发,后来有人说这片区域风水不好,于是不少人都把房子卖掉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卖不掉就随便几个钱租给做小生意的外地人或乡下人。老爸问他要不要把屋卖掉,他说不卖,就放在那里等待拆迁,说不定还有升值空间。
可眼下,两个老人却不见了踪影,他们去了哪里呢。
但一想到钱的问题,苯男就感到揪心。本来他和菁菁还剩下一笔钱,却全被他拿去买了水白集团的速食面。现在可好,一大堆速食面还堆在拓城的出租屋里,自己倒先离开了,连个招呼也不打。那可是他和菁菁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仅存的血汗钱啊。而与水白集团的官司还在进行,赔偿也还没有着落,竟然发生了这样一件十分诡异的事件,真是太不靠谱了,太突然了,让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现在,他身无分文,手机也不在身上,没有任何熟人,亲人也不在身边,独自一人困在这个早已变得陌生的城市,陷入困境。
但能够再次躺在这间用不着每月为租金发愁的屋子里,终究还是让惊惶失措的苯男体体验到一丝家的安全感。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屋子,这么多年以来他和菁一直租房,想在拓城买房只是一个梦想。现在他躺在发出霉味的床上想问题,从多年前想到多年后,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张模糊的脸在对他说着什么,听不清,似乎又牵涉到更多的人。他在梦中问自己,我是在做梦么,答案是的,既然是做梦,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他大叫一声醒来,但刚才的想法他吓了一跳:眼下他确实是在梦中,但梦中又套着梦,这也太他妈可怕了。心想,万一哪天入梦太深,陷入其中出不来,那可怎么办。
若是反过来想呢,拓城经历只是一场春秋大梦,现在才是清醒时分,菁菁,拓城,二十年,全是一场梦!
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又想到穿越。苯男又是一惊,但马上否定。地球人都知道,只有在满足超光速运行的条件下才能看到过去的场景,却从来没有任何理论支持所谓刹那间的时空穿越,就像小说作者在穿越小说里胡编乱造一样。
但苯男紧接着又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设想,他想,也许他目前正处于类似临界状态,既非梦,也非现实,只是临时滞留于梦与现实之间的某个神秘区域,或时空。
一个神秘的未知区域。这样的字眼让他一想到就直打冷战。
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区域。如果给这个时空命名呢,他会把它叫作“微光”。微弱之光,远处的,如梦如幻,暗处,无知觉,想象……唉,算了,先不管它,走一步算一步。
接着想到菁菁,眼前全是她的影子,想到她太多太多的好,这让他感到无比心痛。
确实,那个被车撞的男人就是他,没有死的他回到出租屋,动了那个研究多年一直没有成功的“微光”软件……然后就……设计者本人反倒成了第一位被试验者,于是时光倒退,回到二十年前……
无论怎么想,苯男都不能完全说服自己。
也许,他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眼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接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陷入到永久的黑暗……
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要不就是他的软件突然之间有了突破,成功了,是那个神奇代码把他带到过去,也就是现在……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是他的初衷。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把人的意识或者叫做灵魂的东西移植到一个硬盘储存起来,而不是搞什么穿越,更不是做梦。
尤其可怕的结果是:如果他死了菁菁怎么办,或者他成了植物人,她能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将来会不会改嫁……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响起自行车铃声,伸头一看原来是邮局送信的,是一封挂号信,母亲寄来的,母亲在信上说,她们给他存了一千元钱,已经从邮局汇出,这两天他就能收到。母亲还说她和老爷子现在都很好,他们在佐山做起小生意,卖点水果。他们希望他能尽快把婚事办了,这样他们才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
苯男拿着信陷入沉思,爸妈怎么会突然提到婚事,没有啊。提到婚事,便又想到菁菁。苯男约略算了一下,把自已吓了一跳。
如果现在,菁菁站在他的面前,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苯男依稀记起菁菁曾经对他说起过,她的家住在东湖区一个新开发的楼盘,叫“临海家园”,其实,就是在东湖边上建了几幢楼而已。苯男按照她说的方位去了东湖,从他住的地方到东湖只有不到三公里远。到了东湖放眼看去,除了湖面上有几只游船在缓缓移动,根本没有什么楼盘的影子。
苯男用力拍打一下自己脑门:糊涂啊。也许是找菁菁心切的缘故吧,他刚才只顾一门心思往东湖赶,竟忘了自己正处在另一段时空。而这个时空与菁菁所说的时空是完全隔断的,相距二十年时光。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而她告诉他的地址是二十年后的地址,苯男的心突然收紧,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办,上哪去找到菁菁,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一阵巨大的孤独感向他压下来,泪水不由自主往外涌。真的很想哭出声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点,但又怕路人误会。
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默念:菁菁,你在哪里,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管你我相差多少岁,我都不在乎,现在我只想见到你,见到好好的你。哪怕见到的你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女孩。
途中有一处公共电话间,苯男问营业员可不可以打长途。营业员说可以。又问长途是多少钱一分钟,营业员说一元一分钟,苯男脱口而出:这么贵。在拓城打长途才二角一分钟。问服务员。先试一下能不能打得通,因为电话码不一定准确。
营业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因为他没有钱,干劲脆拿起电话开始拨打。但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菁菁的手机,拓城出租屋电话,公司同事电话……提示音: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所有电话都打不通。苯男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六位电话号码与八位电话号码之间同样有着一道无法超越的隔断。虽然是同一片天空,但天空下却有两个时空,它们是完全隔绝的。
他彻底绝望了,但绝望之余开始觉醒,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一件强大的神器,这就是他身在过去,却了解未来,没有人能够和他比。把它说成特异功能也行,在这个特殊的时空段,虽然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虚拟人,但是他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而不会受到任何约束。
似乎已看透一切。世界,生命,过去,未来,虚实,时间,空间。
想到菁菁就在这个城市的某处生活,他又信心满满,不信找不到她。在找她的同时,他要开始使用他的神器。他要改变一些东西,他相信能够改变一些东西。
这个巨大又微小的时空就像一辆正在行驶的列车,别人还在车上,他却提前下车,别人继续向前,他却回到原点。眼下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但首先他是一个独特的人,他经历丰富,他知道一切……
他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有体验,他可以像一个先知一样教导别人怎么做。他也是一个脱离肉身的人,不像别人那样负重前行,因此他走得更快,更轻松。他更是一个身负全人类重任的人,他的“微光”工程一旦成功,将开启人类生命变身新纪元。他相信自己确实遭遇到了一场车祸,或许他已在车祸中死去,或许他已成了植物人。
但他的生命还在。
现在,对他来说,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在生命正常状态下无法突破的技术,却可以在生死临界点上得已显现。事实上他做到了,他在生死临界点看到一行神秘代码,那就是一把开启未来的钥匙。他就是用那一串神秘代码开启了神秘软件的大门。他看到了光,未来之光,虽然只是微弱的一束,但毕竟向前迈了一大步。现在他最苦恼的就是无法回去,因到二十年后的拓城,因为他的技术成果还存在他的电脑里。它不仅是他的毕生成果,更是全人类的希望的微光。
苯男认为人由两半组成,一半很轻,叫灵魂。另一半很重,是肉身。人世间的人为什么都感到很累,就是因为背负着双重负担。苯男带走了灵魂,却留下肉身。沉重的包袱放下之后,使他感到很轻松,他可以不像别人那样说话做事,只要做回他自己。但苯男并不了解问题的严重性,当一个人灵与**脱离后,**得不到安全的安放与监管,才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丢下的是一具活着的驱壳,没有人可以剥夺其活的权利。
但这正是菁菁眼下面临的难题。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