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恩城到拓城的班车在经过三十八个小时后抵达拓城南站。下车后苯男却迷路了,这个曾经相伴他度过宝贵年华的城市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心在说,这不是我记忆中的拓城。
他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二十岁那年刚到拓城时的情景,一个涉世不深的外省大男孩,站在陌生的街头举目四望,那一刻他感到非常孤独,他开始后悔了。他想哭,想回去,甚至产生过马上买票回恩城的冲动。
莆父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尤其是来到拓城这样的地方,一切都变了个样。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工地,火热的生活气息与恩城那种一潭死水般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同时也让他这个外乡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与无所适从。我的天,这么多人,上哪去找我的荆儿呢。
苯男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道:不要急,会有办法的。
莆父说:说的也是,我们还是先住下再说。再说有了你这个好向导,不怕找不到。
苯男苦笑一下说,你还别说,我真有点迷路了呢。
莆父把目乐转向苯男。你才离开不久怎么就找不到路了呢,不可能吧。
可我已经离开二十年了啊,你知道二十年中会有多少变化么。
二十年。莆父的目光里不仅仅是困惑,甚至充满了怀疑。苯男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一句大实话。你可不能骗我这老头子吧。
苯男知道,他再次遇到了麻烦,这样的麻烦遇到多少次他已记不清,但这次他不想再回避下去。对莆父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又是曾经帮过他老人,他有着一种特殊的信任,甚至可以把队当作像父亲那样去信任。这次他准备向他讲出实情,他认为,确实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否则他一个人太孤独。长时间独自一人守着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使他孤独得真想一死了之。而莆父,也是苯男意外回到二十年前以来首位将要与他共享一个天大秘密的人。
莆先生,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也得等到我们住下之后,我再详细讲给你听。
当晚,苯男和莆父住进一家离水伦岛不远的宾馆。这也是苯男的选择,因为离他和菁菁曾经的租屋很近。宾馆门外有一片空地,是烧烤夜市,来自外省的莆父从来没有吃烧烤的习惯,苯男想让他体验一下拓城的夜生活场景。
夜晚,华丽灯初上,苯男带着莆父来到一家小烧烤店找个位子坐下。店里生意非常好,几乎是满座,他们只能耐心等待服务生的到来。苯男的视线被墙上挂靠着的一幅年历吸引过去。想了想,再盘算盘算。突然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今昔是何年。
莆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怀旧啦。
不是。苯男仍然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在想什么想不通的问题,眉着拧着。这个时候,我应该还在恩城老家,是的,没错,我当时刚毕业,还在为找工作着急上火。后来,大约是,一个月之后来的拓城。是这样,没错,怪不得……
你说对了。莆父说。你确实不在拓城,你还在恩城,你父母为你的事与你发生了争吵。然后你一气之下跑到佐山去了。后来,你又回来了,发现家里被别人动过了。你以为是小偷进了屋,于是便报警。警察便把消息转告我,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可我能怎么说,我只能说你没和我一在一起。
莆父的话等于把苯男丢进了五里云雾。苯男说莆父你都在说些什么啊,让人听不懂。
莆父说是啊,你肯定听不懂。你还记得我在火车上接了一个电话么。那个电话就是警察局打来的,苯男向警方报警了。
说到这,莆父压低嗓门问苯男:告诉我,你是人,还是鬼?
苯男一愣: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说我是人还是鬼。老爷子我告诉你,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是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比如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拿你来说吧,活了快大半辈子了,也见过不少世面,甚至死过一回。但你还有不知道的,比如,有一天,你认识了一位谈得来的人,最终你们成了忘年交。但突然间,你发现你所信任的这个人不止是他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并且他们并非双胞胎兄弟,而是多出来一个。你以为一个大活人能凭空多出来一个么,不可能。那么,多出来的那个是谁,按你所了解的常识,这两个人中间肯定有一个是假的。其实你错了,这两个都是真的,他们是同一个人,根本不存在真伪,也不存在什么人鬼之说。世上本无鬼,如果一定要说互鬼,那么人就是鬼,鬼就是人。人如果是鬼的替身,那么鬼就是人的影副本。
苯男的一段话把莆父彻底说糊涂了,想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莆父终于发怒了,说苯男你不要给我灌**汤,我不会上你的当,你就实话实说了吧,否则我们就从分手好了。
好吧。苯男说。首先我就是苯男,那个报警的也是苯男。不同的是,他是现在的苯男,而我是二十年后的苯男。你先别急,耐心听我讲。
在说出我的身世之前,我得先声明,就目前关于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还是一个谜,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来自未来,也就是二十年后来的拓城。我是人,苯男是我本人,我是恩城人。你电话中听说的那个报警的苯男与我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他是今天的苯男,我是二十年后的苯男……
莆父立马打断道:你说什么么啊,苯男,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胡说一通。
我没有胡说,苯男说。我是在跟你说事实,请你不要打断我。我说的是在二十后,我在拓城有一家小电脑公司,和我的未婚女友菁菁共同经营。也就是那个在医院刚动过心脏手术的女孩,当时我们在一起已经同居三年,她比我小十岁,所以,今天的她才十五岁。事情还得从我研究的一项技术说起,我是一个电脑工程师,在大学学的也是网络工程行为学。许多年前,我在研究一种能够将人的意识移植到硬盘中的技术,如果成功的话,人就可以永生。当然,我说的硬盘你可能不懂,但在二十年后,三岁小孩都懂。这是一种磁体,广泛用于信息存储。
我的这项技术取名“微光”,已研究了近十年,但最后的激活程序总是失败,为此花费掉我和菁菁大部分积蓄。菁菁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能在一年内完成,就要和我分手。但就在这时候,我在一次车祸中受伤。受伤后我回到家,打开电脑后奇迹发生了,我的微光软件竟然激活了。但是,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更让我感到意外的事情……
苯男说到这里不说了。这下轮到莆父反过来催他了。你说啊,我正听着呢。
你不感到枯燥么。
不,一点都不,你快往下说。
好,我接着说。前面我说了,我的研究要达到的目的是把人的意识移到硬盘里存储,达到人类的永生。但这次软件激活带来的并不是我所要的结果,相反倒是把我带到二十年前的世界,也就是今天,我和你坐在一起说话的世界。
苯男终于长叹一口气,似乎饰下一个沉重的包袱。
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与过程,对你毫无保留,并且,你是第一个听众。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莆父也松了一口气。
苯男,我对你的话仍然半信半疑,因为这太离谱了,让人不敢相信。人类全部的生活,生命经历都不能解释的东西,你让我马上相信,怎么可能。但同时我也松了一口气,起码你一不是鬼,二不是神经病,从你的一言一行来看,你是个正常人,只是做了不平常的事,因为你有不平常有经历。那我想问你,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苯男说。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对这一切,我无从解释,也没有计划,更
没有想法。我不知道在我走后,我的公司怎样了,我的爱人怎样了,我的存放软件的电脑怎样了。一切都是未知数,甚至我都不知道眼下的我,这个坐在你对面的叫苯男的人,是不是真身。也就是说,我本人,是意识本身呢,或就是我的真身。也许只是一团意识在漂流吧,要真是这样,就更可怕了,那么我的真身呢,他在哪。是不是正躺在某医院的病房里,或者就睡在我们的小小出租屋里,完全就是一个活死人。
莆父说:你越说越可怕了,说得我浑身发毛,冷汗都要下来了。不过苯男你也不要太悲观,既来之则安之。就像我当年吧,被自己的亲人杀伤后丢到海里,冰冷的海水把我泡醒了。你都想象不出那种绝望与痛苦,明知自己在活着,但一点活的念头都没有。关键还不是**上的伤痛,心的伤痛最让我绝望,亲情的伤害让我再也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于是我拼命想回到海里去,但风浪一次又一次把我往岸上推。连它们都不让我死,我能死么。所以我又活下来了。至今我活得很好。其实人活在世上只能有一次。这一次不管是痛苦或幸运,都是财富。幸福的人不知道痛苦的滋味,就像痛苦的人不了解幸福人的烦恼一样。你能走到今天未偿不是你的造化,凭我的直觉,你的未来肯定无可限量。相信我,苯男,等这次找到我的女儿,回到恩城后我也就要退休了。今后,有我陪着你,你不会感到孤单的。不论以后是好是坏,我都是你最忠实的伙伴,是你的老伙伴。
莆父的一席话把苯男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睛盯着这个像他父亲一样年纪的人说:如果问我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亲人,我会说我有四个,一个都不能少。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我的爱人菁莆,还有你。父母为这个世界生下了我,菁菁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牵挂的人,你却是点燃我生命之火的人。
莆父摆了摆手说:你言重了,但同时也看得出你是一个重情谊的人。我有一个直觉,未来,你,还有我,会遇到无数想象不到的麻烦。或者叫挫折吧。因此我们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和越强的心里承受能力。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希望你今后经常这样提醒我。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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