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染黎明

2017-06-12 作者: 霓采
第五十六章 夜染黎明

秋豸郡·凤凰城外

已经快要破晓时晏流才望见凤凰城的轮廓。

凤凰城虽被称为一座城池,却实则无墙也无外郭,只是各个地方设置了小据点,有卫兵把守。他心下推敲,想是还要约莫两个时辰门口的卫兵才准他进城。

晏流望了一眼天边通红的日出景象,感到又困又渴,他努力从口腔内挤出一点口水咽下去,却感觉喉咙仿佛是要裂开似的。衣服被已经干了的汗液紧紧黏在身上,身上好几处被蚊虫叮出了红肿的大包,让他忍不住地挠痒。

到凤凰山的方法基本来说只有一个,就是穿过凤凰城。因为如果绕过凤凰城上凤凰山,就需要再绕一个极大的圈子,而且路极为难走,加上野兽出没,想来是不可取的。

晏流也有过直接进城的想法,但他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遭遇,不由地联想到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说不定就是官兵,此时他若被官兵捉住,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一想到师门正可能有危险,他还是咬了咬牙,决定拼一把。

正准备起身走出林子,头上忽然传来一声怪响,接着便是一个“咦”响了起来。晏流神经正紧张中,被这忽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差点背过气去。他抬头向上望去,一张树叶不偏不移地垂落在他的眼睛上。

双眼遮蔽了左眼,留下右眼让他看见了面前的那张脸。

他感觉自己几乎要晕过去了。

离自己的脸几指距离之外有一张面孔。是个男人的面孔。约莫二十余岁,脑后的小辫子垂下来,脸颊两侧各有一道奇怪的杠。那个男人倒挂在树杈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晏流的脸。

“啊!”晏流还是叫了出来。

“你叫晏流?”那个男人开口说话,声音显得有些生硬。晏流到底松了口气下来,看来不是鬼,是人就好说。

“嗯......”晏流一愣,“你是?”

“那应该没错了。”男人像是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随即上下打量他两眼,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出秋豸。”

“啊?”晏流没回过神来,“出秋豸?不行不行,我还有事,不能走。”

“如果你的事是指回凤凰山的话,我建议还是不用了,那里现在应该已经只剩一堆焦土了。”男人说道。

“什么......意思?”晏流心里“咯噔”一下。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那里现在并不安全,已经被封锁了。我只是奉命带你出秋豸。”男人一个翻身坐到了树杈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奉命?”晏流感到大脑一片空白。

“嗯.......是奉衍和尚的命令。”那男人抓了抓头发,“总之快跟我走吧,这里很快也会不安全了。”

“师父......”晏流愣道,他身子一震,“他现在在哪?”

“这我不知道,兴许是死了吧。”男人道,“我只负责把你平安带出去,其他都不是我的事。”

“要怎么走?”

“飞。”男人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晏流就看到他背后那个自己原本以为是兵器的凸起悄无声息地变了样子。

那是一对巨大的羽翼。

“你是......妖?”晏流瞳孔微微缩小。

“我叫,宫生。”男人回答,“‘惊羽’,宫生。”

晏流看着面前这个人面兽身的家伙,回忆起书上记载的妖族,“惊羽”正是妖族八大支脉之一,与“潜龙”、“坤元”、“灵生”、“穿山”、“引潮”、“巨妖”、“古蛮”一同组成了庞大的妖族脉络。

其中,除了“潜龙”、“灵生”、“巨妖”、“古蛮”,其他大多是兽头兽身,只有修为上乘者才可能化作人形,想来面前此人修为不俗。

“就算是这样,我还不能走。”晏流眼神闪烁,“我得去救师兄。就算寺院被毁,师兄和我尚在。”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拳头微微捏紧。

也许是一时间他还没意识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也许他还并没有意识到寺庙的“被毁”是什么意思,但自小以来,无论遇到什么,如果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他也都只是这样很快就能镇定下来。

“你师兄?”宫生眉头一皱,“在哪?”

“白鱼城。”晏流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自己去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要不是......哼,算了,我带你去吧。但是若有不对,我可保护不了你。”宫生冷道。

“谢谢。”晏流不再推脱,他知道如果多拖一段时间,师兄就多一分危险,而尽管是受师父嘱托,宫生和自己依旧是萍水相逢,却也依然愿意这样帮助他,他心里对宫生已经十分感激。

“那就上来吧。”宫生一个空翻,从树杈上落到地上,背向晏流,“爬到我背上。”尽管感到有些古怪,但时间不容他多想,他还是顺从地爬上了宫生的背。确认晏流抓紧后,宫生双翼一振,双脚离开了地面。晏流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后倾的大力袭来,便已穿过层层枝叶,到达了树冠之上。

初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晏流只觉皮肤有如刀割,余光中,他看见宫生的羽翼在风中如钢砧般拨开重重黑暗。

回到白鱼城之前的地方,弘川等人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晏流在地上未见血迹,心中安了一半,料想弘川应该还未遇难,只是被带走了,却不知是被带到何处去了。

宫生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看来你师兄不在这了?”

晏流站在那半晌,道:“嗯,不知道他是被带去哪了。”

宫生道:“如果他们是连夜出城,现在应该已经快近秋豸边境了,这茫茫人海,你要怎么找?”

晏流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宫生道:“再说,你现在尚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吧?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轻举妄动了,不然以你的力量,无非与以卵击石。”

晏流更加沉默了,宫生看了一眼他,似乎对自己的口才和分析能力很满意。

“我也......知道啊。”晏流忽然打破沉默,一屁股坐了下来,“可是如果不这样,要我怎么做呢?难道要放任不管,就这样认命吗?虽然师父从来没让我削发为僧......可对于我来说,那是,我的家啊。”

他忽然觉得难过了,在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一无所有。

人竟然是这样的脆弱。

一场雨就能把什么都浇的不剩。

宫生也沉默了,忽然,他看见散落在晏流身旁的包袱里似乎有一张蓝色的本子,便说道:“那是什么?”

晏流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将那本蓝色的小册子抽出来,却发现是师父平日里诵读的一本经书,可是师父的经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包袱里呢?他打开翻了翻,发现书页里夹着一封信。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为师大概已经走了。也许是被带到某个地方,也许是要永远离开了。为师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这件事,因为,这是命数,是无法解释的。

你天生异命,是在雪见海中的一座庙宇外被发现的。朝佛都中,佛宗大会上,在你笑过之后,许久未曾止过大雪的冰峪雪停了。

那一天,是荆天历四百一十二年,九月十九日。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那样的情绪,在有生之年我竟能见到那样的奇景。虽然没有证据能表明,可我却认为那是因为你。

我隐约能猜到你的身份,却不知道你究竟是哪一位。

你究竟是君还是臣,是福还是祸,我都不知道。

也许这也是命数。

因果之法,万法难法。

你究竟是因,还是果。

用你的一生去尝试吧,你未来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会有相聚,也会有离别。而这些在你生命中,对你来说都是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要逃。

因为这一次,我也不会逃了。

衍和尚

晏流感到两行湿意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面颊,于是他抬起手背擦了擦。

他将那封信重新夹入经书内,收进了怀里。

师父,你看着吧。

我不会逃的。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逃的。

“现在呢?现在你决定怎么办?”宫生道。

“现在......”晏流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现在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看看这个,赐予我伤口和生命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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