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童话的鱼

我是一条鱼，一条爱看童话的鱼。

虽然我还是一条未成年的鱼，仍旧沉湎于那些关于人和鱼之间美丽的童话故事里，但我身边的鱼长辈们都说人是一种残酷无情的动物，千万不要接近，见了他们撒下的鱼钩，一定要远远离开。我不相信，它们撒谎，因为书里的童话故事可不是那么说的。

今天，我从水面下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垂钓，我觉得我和他都还是孩子，虽然一个是鱼的孩子，一个是人的孩子，但是我们如同童话中那样，彼此之间亲密无间地游戏。于是，我就有意地用自己的尾巴撞鱼钩，一次又一次，引诱他兴奋地拉起来。

看着他每次兴奋地拉起鱼竿，随后兴奋转化为失望的时候，我感觉人类的表情真是丰富极了，好玩极了，因此，我乐此不疲。我决定再和这个小男孩玩几次，我就回家看我的童话。

不料，由于我一个疏忽，被鱼钩挂住。我一阵惊恐，努力挣脱，可鱼钩却刺入了我的身体内，痛彻肺腑，我大声哭泣，惊恐得大喊：妈妈，妈妈！

妈妈从远处游来，我看见她满脸都是绝望的神情。

还没有等我再看妈妈一眼，我就被鱼钩拖出了水，飞一般出离了水面。第一次离开了水，我无法呼吸，感到一阵窒息。随后，我就被小男孩捉在了手中。

这个小男孩是多么可爱啊，尤其是看到我，他笑得多么开心！我想如同童话中写得那样对他说：喂，你好，我是鱼的孩子，我想和你做朋友呢。

就是不知道他看不看童话？如果他也看过我曾经看过的童话就好了。那样，我们就能像童话里写得那样棒：我们彼此成为了好朋友，并且留下各自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然后，他放我回家，我会在水中思念他。

可随后，他居然随手把我丢在了一个小土坑里！小土坑里没有一滴水！难道，难道这就是人类孩子的待客之道？难道，难道他不知道我们鱼只有在水中才能呼吸，才能生存？我忍住疼痛，挺直身子，跳跃起来，可每一次挣扎，都扬起一阵灰尘，进了我的眼，我的嘴，也进入了我的心，化为绝望的恐惧。

我以为这样，人类的孩子能听见，能给我一些水。对他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用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自己错了：他虽然是人类的孩子，但他是不看童话的。

太阳火辣辣的，我裸露的身体在它的曝晒下，很快我就感觉从来没有过的口渴。以前在水里，总感觉太阳是一种朦胧的美，而今在空气里，才感觉出我错得多么厉害。是不是从水中看到的太阳，就和我曾读过的童话一样，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面纱？

啊哈，又来一条大的！我听到小男孩兴奋地尖叫。

随后，小土坑里落下一个同类。我仔细一看，居然是妈妈！是我那亲爱的妈妈！

妈妈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说：孩子，别怕。妈妈在这里。

我知道，妈妈一向是远离钓钩的，这次一定是故意让人类的孩子捉来的，一定是！可惜我的眼睛无法流泪，如果流泪的话，我相信我的泪水已经盈满这个肮脏的小土坑。

妈妈突然挺直身子，一个跳跃，纵向上空。她落下后，神色焦灼，鼓励我说：孩子，跳，就这样跳，不远就是咱们的家！努力，孩子！

我学妈妈的样子，努力跳跃。每跳一次，我都看到了一池碧水，我的家就在那里，家里有我没有看完的童话。为了妈妈，为了回家，尽管落下的时候弄得自己全身泥土，但我仍然坚持跳跃。妈妈在一旁的鼓励，和她眼神中的关爱，让我刻骨铭心。尽管我竭尽全力，却始终跳不出小土坑。每一次落下，我都会摔得眼冒金星，再加上越来越多的泥土裹在我身上，加重了我的体重，最后，我只能象征性地挺一挺身子，翻一下身体而已。

我对妈妈说，妈妈，我不行了，你赶快回家吧，我爱你。

妈妈的眼神由焦灼变为绝望。她不断地给我做示范，挺直身体，跳起又落下：就这样，孩子，你能行的，你能回家的！

人类的孩子也许听到了妈妈落地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妈妈的跳跃。急忙过来，他胖乎乎的手，抓住了妈妈，往地上狠狠一摔，说：我让你跳！只一下，随着妈妈落地的声音，我看到血从妈妈头上流出。

妈妈！我拼命跳跃着。

妈妈奄奄一息，说：孩子，都是妈妈不好，给你看童话太多。其实，其实，我们鱼是没有童话的……

难道有些真相，非得要经历一番疼痛后，才能明白？

我奄奄一息，躺在妈妈身旁，妈妈虽然睁着眼睛，但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我听到人类的孩子说：这个太小了，扔了吧。

尽管我不再相信童话，可我仍然以为他会把我扔回水里，扔回我的家。可是，我再次错了。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落在离家更遥远的青草地上。

落地的瞬间，我第一次嗅到了青草的芳香。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那本我永远也读不完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