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记忆的原点

2017-06-16 作者: 纯夏之尘
第121章 记忆的原点

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书幽再也没有回头路,要么继续往前,要么站在原地等待灭亡。

和神界之间的大战,已经拖得够久了,她耐心尽失,想必其他人也一样吧。

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回自己的寝宫了,男子依旧被她锁在那里,她既没有放了他,也没有继续侮辱他。

魔界的禁地,是不属于三界的一个独立空间,她可以安安静静待在这里,不受任何打搅,有时候,甚至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理会这天下间的纷纷扰扰,但她却知道,这只能是个奢望,一切都是由她引出来的,也该由她来结束,不论是好是坏。

如此长的时间里,她第一次找寻到自己的目标,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不再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心底反而变得平静坦然。

在禁地不见天日地连续待了三天后,她向族人宣布,当东方亮起白昼的第一缕日光,她将带领魔族大军,进攻神界。

延续了数万年的恩怨,就在这一天,做个了结吧。

神界应当也得到了消息,所有的天兵天将,皆严阵以待,如今他们与魔界实力悬殊,这一仗,即便不打,结果也显而易见。

没有人愿意为圣梵天卖命,但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神界毁了,他们也活不成,所以即便怨恨圣梵天单方面挑起战争,以致神界面临毁灭的境地,但他们却不得不拼死守护家园,不为高高在上的天尊,只为他们自己。

书幽近些年来,杀了不少神仙,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却也是她下的命令,时至今日,她早已满手血腥,如果真有天罚,想必她一定会不得好死。

没关系了,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认清了自己,终于与身体里那个一直呼唤她回来的灵魂合二为一。

九颗曜星已尽数被她毁去,没了曜星做屏障,神界的结界,就似薄纸一般,变得不堪一击。

魔族的大军,很快就将神界包围起来,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就像天际飘来的沉重黑云。

形势几乎是一边倒,那些神仙早已神力不支,面对魔军的压境,他们除了释放全部神力以延缓魔军的进攻外,再无其他办法,但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释放了全部神力的他们,变得就和凡人无异,刀剑劈下,脆弱的身躯血肉分离,场面一片血腥。

书幽冷冷看着,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她以前最讨厌杀戮,但如今面对这样的惨状,心中却是连半点涟漪都激不起。

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可将掌心放在心口,还是可以感到强劲有力的心跳。或许,她的心,根本就不是血肉筑成的吧。

魔族大军像一场汹涌的海啸,瞬间就淹没了整个神界,就跟盘龙神柱,已断其五,再斩断一根,这遥遥位于九天之上,受天命眷顾的地方,就该彻底从世上消失了。

她立于神界至高点,冷眼俯瞰众神魔。

这个地方以前有多美,现在就有多荒芜。

神界号称世上最安宁祥和的洞天福地,四季如春,美轮美奂,但现在,却处处都是坍塌的墙壁,废弃的屋宇,碎裂的玉阶,甚至妖异漆黑的天空,还降下了鹅毛般的大雪,积雪落在地上,足足有五六寸厚,鲜血如泼墨般染红了纯洁的雪白,让一切看上去既悲壮又美丽。

看着这样的场景,书幽竟觉得异常陶醉,觉得这才是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喜欢鲜血的艳丽,喜欢血肉的温暖,那些哀嚎声,哭喊声,听在她耳中,竟然都成了世上最美妙的天籁。

“魔主大人,请您收手吧,神界之人虽然可恨,但也不至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地步。”青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在她身后哀声道。

她仰着脸,感受冰凉雪花落在肌肤上的寒冷触觉,轻启红唇:“青雀,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青雀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她都是不会挺的,如今的魔主,让他感到陌生,感到害怕,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说,咬咬牙,强忍恐惧道:“大人,是你告诉我,魔类虽然天性残虐,但也有着善良的一面,还教导我,不管遇到何种不公之事,都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去享受,仇恨不会让我们变得快乐,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

这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她都快要忘记,这样的话是出自自己口中。

说起来多好啊,不要仇恨,不要憎怨,但她现在还有什么?除了这些,她能感受到的,还有什么?

谁说仇恨不会令人快乐,她现在看到那些神族之人痛苦的样子时,就觉得很是畅快高兴。

抬起手,一片雪花静静落入掌心,纤长白皙的手,趁着那六凌雪花,极是美丽诱人,但转眼,那纯净纯粹的雪花,就由雪白变成了浓重的黑色,隐隐还透着诡异的血红,像一颗被从眼眶中挖出的残破眼珠。“忘了那些话吧,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你又怎能手它是对的?”

“属下一直记着您的那些话,就算此时此刻,我也丝毫没有忘记。”青雀走前一步,看着她掌心那团变了色的雪花:“属下已经很久没有在您脸上看到过真心实意的笑容了,其实,这一切根本不是您想要的,对不对?看到这样的场景,您也会心痛,也会难过,如果您愿意,这些过错都是可以挽回的,我愿……”

话未说完,书幽手中黑色的雪球骤然暴涨,变成一根根黑色的冰凌,朝着青雀的身体刺去。

“唔……”他痛苦倒下,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取代。

“你刚才说,我做的事情,都是错的?”书幽冷冷看着他,尚有大半冰凌浮在半空,锋锐的冰尖直对着青雀。

有种呼吸不能的绝望感,青雀看着自己自指尖开始,也在逐渐变黑,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惹怒了书幽,她只需动一下杀的意念,他就会死得很惨。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更怕自己会后悔,从他懂事起,心里最崇拜尊敬的就是魔主,他一切的努力,也只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后,做她的左膀右臂,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他满心敬仰爱慕的魔主了。

他知道,她自己也不想变成这样,若是哪一天,她终于醒悟过来,想起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一定会痛苦万分。

他仰起脸,脸上虽然有害怕的意味,但眸光却异常顽强坚韧:“是,您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违背了您的初衷,再这样下去,您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又有一半冰凌刺进青雀的身体,书幽转过身,不再看他:“后悔?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青雀倒抽着冷气,那些钉入身体的冰凌,令他痛不欲生,能出口说话,全凭意志在坚持,“谁……都会后悔,即便……强大如您。”

书幽却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敷衍的笑,“你错了,我会痛苦,会不甘,会失望,会遗憾,却唯独不会后悔。”她顿了顿,收起脸上的笑,抬手一挥,那些刺入血肉的冰凌就自青雀体内消失了,“不要再妄想改变我的想法,我说了,为神族求情者,一律杀无赦。这次就饶了你,再有下回,后悔的,可就是你了。”

没了那些冰凌的折磨,青雀顿时有种从地狱回归天堂的错觉,他嗓子干干的,想继续劝导,却发现自己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再也不敢有半点违逆魔主的心思。

悲歌还在继续,书幽却觉得,自己这一生,好似已走到了尽头。

纷扬的大雪,血红的天空,崩塌的神柱……一切都与梦境完全重合。

还缺少什么?她恍然间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很痛,那种痛,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同。

她忽而烦躁,接连召出数只强悍魔兽,她只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事。

……

此刻,神界秘境。

在整个神界都陷入了战火与杀戮中时,唯有这混沌秘境尚还安全,但要不了多久,魔界的大军就会打到这里,神界的毁灭的同时,这里也将一同覆灭。走投无路的圣梵天,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一个不能算是办法的办法。

常年被关押在秘境的少昊,根本不值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书幽已经带兵逼近了天宫,更不知道,神界即将面临毁灭的危境。

圣梵天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他了,反而是钩莲星君,偷偷来见过他几回,告诉他一些外面发生的事,但却从来不提及有关书幽之事,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但对于少昊来说,听不到她的消息,反而是一件好事。

作为天尊,圣梵天卑鄙自私的程度,几乎令人发指,被他利用牺牲的,自然不止少昊和鹤轩,连天尊娘娘所生并与少昊同年的王子都被派去参战了。作为真正的天之骄子,这位王子受尽众神追捧,天真的一塌糊涂,这样的家伙去打仗,只有死在战场这一种可能。

他这位兄弟最终是死是活他自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仿佛他和她,从来没有过任何彼此之间的伤害,就算自欺欺人也无所谓,只要留在记忆中的那些美好不会消失,就足够了。

最近不知发生什么了,钩莲星君没有再来,他一向喜欢看自己痛苦悲伤的表情,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意识到可能出了事,果不其然,他这位很多年都没有露面的父亲,终于来找他了。

他一边看着单调的墙壁,一边无精打采道:“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还想从我脑袋里挖走记忆?可惜,我最近的记忆都很枯燥,就算被你们挖出来也没什么用。”

早就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圣梵天并不在乎,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昊,目光阴沉:“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术法,就似提线木偶,你想要你的傀儡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少昊保持原姿势不动,但眼里的神色却蓦地变了:“尊上今日怎么有兴致与我讨论起术法了?”

圣梵天不急不缓地在对面石凳上坐下,“不瞒你,魔族大军已经侵占了神界,九根盘龙神柱已断其五,看这形势,神界再无翻盘余地,若真让那魔主得了逞,不但神界会毁灭,连同整个神族,也会被一道毁去。”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少昊依然看着墙壁,好似此刻他眼中,就只有那个墙壁:“你觉得我会怕死?”他嗤的一笑:“您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

面对他的讥讽,圣梵天只当听不出来:“你错了,怕死的不仅仅只有人,其实,神比人还要更怕死,因为活得久,才更了解活着的意义。”

“所以呢?”

“所以,就算神界已无胜算,我也会想法设法活下去。”

少昊拧了拧眉,圣梵天的一言一行,皆让他感到不舒服:“那你便去想你的法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圣梵天呵的一笑,“我这不是想到法子了吗?但这法子,没有你配合,还真不行。”

他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我不会帮你对付魔族。”

“我知道。”没有丁点意外,圣梵天击了两下掌,离开有一名仙官,抱着一把瑶琴走了进来,圣梵天接过那琴,轻轻抚着琴弦:“我们父子一场,我却不知道,你竟然弹得一手好琴,不过现在也不晚,你瞧,琴我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不会弹琴。”

“少昊,你觉得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么?”他不由分说,抱着琴走到他身边:“你别忘了,你是神,不是魔,想堕入魔道?可以,等魔主死了,我自会成全你!”

……

天地间突然变得很安静,耳边唯能听到大雪簌簌落下的声响。

在这一片荒芜的寂静中,蓦地响起熟悉的琴声,幽然如泣,缠绵悱恻,连雪花里也似融进了那凄绝的美妙,满满的眷恋,浓浓的萧瑟。

琴音开始时,只是轻轻浅浅的几个音符,柔软地掠过心间,越到后面,就越是狂烈,犹如一蓬炽烈高涨的火焰,迎接数以万计的飞蛾迎向死亡。

早就冷寂枯萎的心田,瞬间恢复的生机。

她怔怔地听着,那些记忆的美好,开始在心底复苏。

原来那些切肤般的疼痛,也有甜蜜的给予,原以为放下的眷恋,却早已绕过了万水千山,不知疲倦地飞向她朝思暮想的所在。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思,那些狂暴中的魔兽,也渐渐安静下来,神族的兵将仿佛看到了希望,开始猛烈反攻,有时候,仅仅是活下来的信念,远远超过一切鼓舞。

男子浑身如镀金光,自迷蒙的白色雾气中走出,飘渺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他不再爱屋及乌模仿她着紫衣,而是换了一身如雪纯净的白色长袍,金色的发,金色的瞳,简单至极的色调,却散发出一股目眩神迷的气息。

这样的他,竟令她不敢接近,仿佛看他一眼,与他说一句话,都是玷污了这份圣洁。

“书幽。”他在离她三丈的距离站定,像个真正的仙人,脚踏祥云,衣袂蹁跹。

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唤出,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看向他手中的琴,“你什么时候把你送我的琴拿回来了?”

他垂目看了眼抱在怀里的古琴,神色说不出的漠然:“既是你丢弃之物,留在你身边岂非糟蹋?”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过话,那种无关痛痒的冷漠,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她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像是熄灭了火焰的残烛:“你说的没错,既然是自己不要的,何不留给想要的人。”

他没有接话,神色还是那么冷,明明眼睛看着她,视线却像是穿过她,落在了其他地方。

她这样子,会不会太过于失态?她笑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却还心存幻想,要杀他的人自己,要毁灭神界的人是自己,现在又何必,因过去那虚假的相依为命,就软了心肠?

她终是再次露出笑颜,轻浮的,没有感情的那种笑:“说吧,你今日来见我,是为了什么?求饶吗?可以,只要你跪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对我摇尾乞怜,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他将琴掷在她脚下,力道不大,琴身却被摔成了两截,书幽顿时有种心脏也伴随着琴的毁灭而碎成一片片的感觉。

“如果我说,我是来杀你的,你会信么?”

“你杀不了我。”

“你就这么自信?”

她不退反进,迅速靠近他,两者之间距离,几乎只有一掌之宽,“你忘了吗?是你亲自将神力给我的,现在,除了我自己,天下间无人能够杀得了我。”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昊突然笑了一下,那笑狰狞阴毒,森冷的寒意,径直穿入她的肺腑,不知是否因为他与圣梵天是父子的关系,他这一笑,竟像极了圣梵天:“你也别忘了,你再强大,终究也只是我胯下的一个玩物而已。”

恶毒的言语,撕碎了往日的美好,一切都变得丑陋而残忍。

“你在吸收我神息的同时,我也承载了你的魔力,如何?是不是有种被骗的感觉?”耳边传来阴冷的声音,书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心口就被一把通体火红的长剑刺穿。

那张爱恋牵挂的脸庞,再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那双深情无悔的眼,也不再是从前的温柔。

她满目所见,只有无止无尽的绝情与冰冷。

“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这祸患苍生的魔女!”

眼前被浓郁的猩红所代替,痛到极致,竟反而不觉得痛了。

意识消散前,她只来得及将所有魔力释放,为魔族留下最后的生机。

“砰”的一声,她的肉体猛地炸开,化为无数紫色的光点,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

没有来得及看见,男子金色的眼瞳中,留下的一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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