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类生产力的发展,这个共生圈逐渐扩展。Www.Pinwenba.Com 吧虽然时有反复,但“共生圈持续扩大”的大趋势不变。现在,外星强敌的入侵又使其迈了一大步——强使全人类提前进入一个共生圈内。至于地球人和恩戈人之间,由于远远超过“梳毛距离”,在当前的历史阶段内是无法共生的,所以两者之间只能是仇敌,只能引发你死我活的战争。英雄可以引领历史,但不能过分超越历史,否则只能以悲剧或闹剧收场,就像恩戈星的尔可约大帝和地球的阿育王。
先祖以他十万年的阅历早就彻悟了这个大势,所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幻想,狠下心来,帮助地球人全歼恩戈星远征军。姜元善彻悟了这个道理后,也就与先祖达到了完全的契合。他完全相信先祖对地球子民的善意,他会谨遵先祖的教诲来领导这场战争。当然,如果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瞒着先祖,那也是正当的、高尚的,是上面说的“大势”所决定的。
姜元善对“隐藏思维”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所以,在他深陷于这些思考时,仍然对外紧紧封闭着脑波。悬吊在他头顶的、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达里耶安,其实一直在冷静地观察着姜元善。这个学生学得很好,已经能有效地封闭脑波,一点儿也读不到他的思维了。达里耶安只能感觉到一片柔和的思维场,像一团处于孕育状态的星云,被隐藏在其核心的婴儿恒星隐隐照亮。这是个人修为达到高层面后才会出现的迹象,这位年轻的执政长在思想上已经成熟了。
现在,先祖准备彻底放开对姜元善和执政团的驾驭,让他们完全依据本能或本性来进行这场战争,为这个智慧物种拼出一条活路。十万年的阅历足以让他预见到今后的大势——在他完全松开缰绳之后,姜元善所驾驭的战车肯定会超出他指定的路线,会使用他不愿看到的暴力——但也许姜比他更清楚,怎样做才最符合地球人的利益。
当然,这同样不妨碍先祖事先做出必要的防范,对他的地球子民的防范。
“先祖,请给我详细讲讲葛纳吉大帝。”
姜元善今天有点闲暇,盘腿坐在先祖下面的地板上,准备与先祖来一番长谈。悬吊在他前上方的先祖轻轻晃荡着,闭目沉吟。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褶皱中那双小眼睛。
“好的,我来讲讲。事先说明,我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深。所有印象都是来自土不伦和阿托娜的介绍,是第二手的,难免掺杂着那两个晚辈的个人情感。他们两人进入冬眠之后,我与远征军有几次函电往来,在其中能多少感受到葛纳吉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但函电往来同样不是了解一个人的好办法,且不说有严重的时滞。我也通过土不伦那台‘与吾同在’系统了解了一些葛纳吉大帝的往事。依据这些零散资料,我已经能够肯定那是一个极可怕的对手。他这一生经历了一百二十年的战争,战争之火已经把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淬硬了,他已经修炼成了一个真正的战争之神。他熟谙战争艺术,善于使用谋略。这样的人生经历你是没法比拟的,就连我,即便有十万年的阅历,也没办法跟他相比。你知道,我这十万年的阅历中虽然包含了人类史上的全部战争,但我只是旁观者,而他却是亲历者和领导者——旁观者和亲历者是大不相同的。”
姜元善点点头,“那我更不及了,只是在纸面上经历过战争。”
“他的另一个可怕之处是道德上没有任何底线。从他定的皇族宫规——对所有庶出皇子均杀母留子,以及他定的远征军律令——王族女性也必须对雄性军人提供性服务,就能看出这一点。或者说,他的底线就是胜利,只要能够取胜,任何事情都可以做。他已经修炼成一部纯粹追求胜利的完美机器。”
“嗯。人类历史中杀母留子的皇家家规并不少见,但没有与第二条律令类似的。”
先祖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但这点区别不必过于强调,因为这是适用于太空航行的特殊律令——在太空中,每一公斤载重量都非常宝贵,所以对作战无用的女性要尽可能少——当然不会在人类史上出现。不过,如果人类某一天也开始了对外星球的远征,类似规定应该也会应运而生的。”
姜元善抬起头,与先祖目光相接。他从先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他还是个剑道高手。阿托娜的父王在临死前的冷兵器决斗中,对手就是葛纳吉大帝本人,前者以骁勇闻名,但还是略逊后者一筹。当然,葛纳吉现已年迈,体力可能不行了。但不管怎样,等你同他决斗时绝不可轻视那个老人,不要被他的衰老外貌欺骗。”
“我绝不会轻视他的。”
姜元善当然不会轻视葛纳吉,不仅在体力上,也包括智力上。实际上,他始终有一个深切的忧虑,一直未对先祖透露——他担心那个在战争中浸淫一生的战神会识破先祖的计谋,那样的话,人类就完了。这场战争中,双方实力太过悬殊,人类只能依靠先祖作为内应并采用“首发命中”的突袭方式才有取胜的可能。但如果这一切都在葛纳吉的意料之中呢?先祖虽然是有十万年阅历的智者,但毕竟他本质上是一个文人,甚至曾是一个用玫瑰色目光看待世界的理想主义者,在玩弄诡计方面恐怕不是葛纳吉这样的枭雄的对手。
倘若这个忧虑不幸成为现实,那也别无他法,人类只有拼死一战,尽自己的能力去做,然后期待命运的眷顾。姜元善不想把这个担心透露给先祖,因为其中隐含着对先祖的不信任;而且,先祖也只能做到目前这个程度了,他毕竟只是肉身凡胎,不是法力无边的上帝。
剩下的困难,人类自己来扛吧。
学习阶段基本结束,姜元善加大了去各国巡视的力度。现在他驾驶的是土不伦的飞球,先祖那一个已经交给赫斯多姆他们去作测试了。新飞球当然比老飞球更为先进,但并没本质上的不同。这印证了土不伦说的那一点:恩戈星在黑暗时代之后的中兴只是重新达到了尔可约大帝时的科技水平。至于新飞球的原主人,那位特使及其妻子,此刻正香甜地睡在离姜元善不远的冬眠室里,想来正做着“土不伦大帝”和“阿托娜天后”的美梦吧。
飞球在巡视中并不一定要降落到地面上,只要接近某处,先祖就可以在空中读到某人的思维,从而掌握某项工作的进度,姜元善则可通过先祖间接得知。不过,姜元善并不满足于这些二手资料,所以他也时常降落下来,同下属直接交谈。
这天他来到中国的中原某地,赫斯多姆和严小晨的实弹试验要在这儿进行,这是全部备战工作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元善驾着飞球以隐形状态进入试验场,下面的天眼系统立即发现了它,以一束细激光把它锁定。姜元善用密码通报了自己的身份,激光熄灭了。
他对先祖说:“先祖,我要降落了。”
“降落吧——且慢,先不要降落,在试验场上空悬停一会儿。”
姜元善让飞球悬停了十分钟。这段时间内先祖不语不动,似乎在努力倾听着什么。下面射来一束细激光,以示询问和催促。他问先祖,可以降落了吗?没有回音。姜元善回过头,见先祖悬吊在老地方,身体一动也不动。他忽然有不祥的感觉,立即把飞球的控制换到自动挡,站起来跑向先祖。他摇动着先祖的身体,大声呼唤,对方仍没有反应。原来先祖昏厥了,但恩戈人能在昏厥中保持身体的悬挂状态。姜元善十分焦灼,急忙取出早就备好的急救药品。此前他已经从“与吾同在”系统中了解到,人类的急救药品也适用于恩戈人。尽管早有准备,此刻姜元善仍免不了极度焦灼。他在潜意识中把先祖神化了,一个“寿与天齐”的神灵怎么会被疾病或衰老征服?直到这会儿他才真正意识到,先祖是一个**凡身的“人”。
好在还没等他注射药物,先祖已经慢慢苏醒了。姜元善长长舒出一口气,“先祖,幸亏你醒了。你把我吓坏了。”
先祖疲乏地说:“看来我真老了。这是十万年中第一次晕厥。”
“先祖,咱们不降落了,转飞到某个大城市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刚才只是用脑过度,并无大碍。”他考虑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我干脆提前进入冬眠。确实不能再耽误了,我得确保自己活到战争开始时,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再说,地球上的事,我已经能放心地交给你了。”
“也好。你尽早进入冬眠,到战前再唤醒你。冬眠前你要再见见其他几位执政者吗?”
“不用了。走,现在就扶我去冬眠室。”
姜元善搀扶着先祖来到冬眠室。他先把左室中的阿托娜塞到右室中,与土不伦挤在一起。空间确实小了一点儿,好在恩戈星的冬眠技术能保持冬眠者身体的柔软,所以做起来并不困难。先祖走过来,把两个冬眠者的脑袋小心地扶正,理顺两人的十条腕足,这才关上透明的冬眠室门。从外面看去,那两位就像正在婚床上缠绵的新婚夫妇——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们是从婚床上直接进入冬眠的。从先祖轻柔的动作中,姜元善可以看出他对玄孙夫妇的顾惜和内疚之情。
然后,先祖走进空出来的左侧冬眠室。就要分别了,这是一次长达二十年的分别。姜元善无法抑制自己的惆怅之情,原来,他对先祖的心理依赖比自己所认为的更为深厚。先祖虽然感情内敛,但那双小眼睛里也尽是依依不舍之情。
停了一会儿,先祖说:“有两件重要的事原打算稍后再说的,既然我要冬眠,那就现在告诉你吧。”
“先祖请讲。”
“第一件:依我原来的计划,是想让土不伦夫妇避开与远征军的见面,一直睡到战争结束。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为了不引起葛纳吉大帝的怀疑和警觉,作为远征军先遣使的土不伦必须出现在欢迎队列中。”
“你说得对,如果他不出现,肯定会让葛纳吉生疑。只是——如果让土不伦夫妇醒来,如何向他们解释长达几十年的沉睡?”
先祖成竹在胸,“这点我已经筹划好了,可以利用人性中的弱点来转移土不伦的注意力。”他向姜元善讲了自己的计划,姜元善仔细考虑一会儿,觉得是可行的。
“那么这件事就算定了,我冬眠后你再考虑考虑,完善计划的细节。第二件事是我刚刚才探测到的。”先祖苦笑道,“刚才我正是因为全力辨识赫斯多姆的脑波,用脑过度才导致了晕厥,所以,他的思维我没有接收完全。我所知道的是,他正在秘密策划一场合法的政变,想罢免你的执政长职务并将你逐出执政团。他已经说服了除布德里斯外的四位执政者。”他微微一笑,“五比三点五——你握有两票半的特别投票权,但即使再加上布德里斯的一票,也不能扭转局势了。而且,这五位执政者都同其祖国打了招呼,说服了几个大国政府支持这场政变;五大国都进行了武力方面的准备,只有你的祖国眼下还蒙在鼓里。所以,你即将面对的是五执政与五大国的联盟,是他们的法律之剑加上武力之剑。”
姜元善没有惊慌,冷静地说:“是吗?他们是什么理由?”
“政变的理由倒是完全正当的,否则赫斯多姆也无法说服其他执政者。”先祖用小眼睛盯着姜元善,“你和布德里斯有些秘密行动一直瞒着其余五个执政者,连我也不知情,布德里斯甚至隐匿了自己的行踪。他们认为你在与布德里斯联手搞某种用心深沉的阴谋,比如提前为战后作布局——如果对恩戈人的战争取胜,已经变成火药桶的地球很可能会爆发全面内战,就像在恩戈星上发生过的四十年内战一样。但我刚才说过,他的思维我没能接收完全。”
姜元善没有立即回答。达里耶安想,四十三岁的姜元善确实成熟了,面对这个惊人的消息,他的脑波仍然紧紧封闭着,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波峰。等姜元善准备开口时,先祖打断了他,“不必向我解释。按你认为正确的路走下去吧。父亲毕竟不能代替儿子去生活,不能代儿子做出重大的人生决定——即使儿子的决定不完全契合父亲的心意。孩子,你说对不对?”
姜元善非常感动,“谢谢。感谢父亲对儿子的信任。”
“行了,这件烦心事就留给你了,你自己去面对吧。现在我要睡了,请你启动冬眠程序。再见。”
冬眠室里,先祖的一双小眼睛慢慢合上,平静地入睡了。姜元善凝视着他的面容,心想,他提前冬眠也有好处,那样,自己与布德里斯策划的事情就可以公开进行了。还有,在先祖没有冬眠之前,在他的眼皮底下弄到土不伦和阿托娜的细胞比较困难,现在也变得唾手可得。这样做是对先祖失信——姜元善答应过,不以任何方式打扰土不伦夫妇的安宁——他难免觉得负疚,但负疚归负疚,不会影响他朝既定目标走下去。至于即将面临的政变,他倒没有太在意。他有把握平息它。
他驾着飞球降落,与舷梯车接合。赫斯多姆和严小晨跑上舷梯来迎接,小晨不安地问:“怎么了,飞球的降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先祖晕厥了,就在飞球降落的当口儿晕厥的。先祖苏醒后,让我把他立即送入冬眠室。他说到战前再唤醒他。”
姜元善在赫斯多姆的目光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疑忌,他知道这疑忌的起因。虽然赫斯多姆的秘密政变没有事先同先祖通气(他们大概忌惮先祖对姜的“偏袒”),但肯定打算在政变成功后取得先祖的追认。如果能得到先祖的认可,肯定更能让民众信服。现在先祖已经来到试验场却不同赫斯多姆见一面就突然进入冬眠,而且直到战前“不再苏醒”,这未免过于突兀,情理上说不通。那么——是不是姜元善在其中捣鬼?姜元善没有点破他的心思,而是领着他俩到冬眠室去了。不过,想起上次在此地同赫斯多姆见面时两人心意相通,他不免暗自摇头。
透过透明的室门,赫斯多姆和严小晨默默同先祖道别。三人走下舷梯时,姜元善转身对严小晨说:“从这次发病来看,先祖确实已到风烛残年了。他这二十多年来过于劳累,如今只能祈求他可以在战前顺利醒来了。小晨,今天我心情不好,公事先放放再说。我想让你陪我回一趟家——我是指姜营的老家。在执政长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我想回家接接地气。”
这次轮到严小晨惊疑了,“回姜营老家?怎么突然……”她马上改口,笑着说,“行啊,我陪你回老家散散心,结婚后我还一直没去过呢。爸妈也回吗?”
“一同回去吧,可惜小猛子回不去。他已经十岁了,可是我陪他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星期。我这个当爸的实在不够格。”
严小晨哂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一点啊?不过,你既然作了检讨,我就不责备你了——其实我这个当妈的也该打。我陪他的时间有多少?也没超过两个星期。”她摇头叹息。
“赫斯多姆,请你通知其他执政者,三天后召开一次执政团全会,我要通报一些很重要的事项。会议地点由你来定吧,确定后通知我。”
赫斯多姆暗暗庆幸——姜让自己来决定开会地点,这对他们的秘密计划太有利了。“好的。但布德里斯不一定通知到。近几年,他完全切断了和大家的联系。我们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你说过他与你单线联系。”赫斯多姆平和地说。
“对,他是和我单线联系。你定下时间地点后告诉我,我来通知他吧。再见。”
“三天后再见。”
他们全家五口(包括奶妈)乘一辆越野客车去姜营,姜元善自己开车。时值金秋,地里的秋庄稼、路旁的紫穗槐和河边的苇丛都长得繁盛无比,强悍的绿色无边无际,头顶是澄澈的天空。近年来家人一直生活在京城的水泥丛林中,所以大家对这一切特别喜爱。
这次去姜营,最难的是有关保卫的安排。姜元善坚决不允许保卫人员出现在乡亲们面前,而特勤局依照安全纪律也坚决不允许姜元善脱离安全人员的视线。最后问题总算妥善解决了。在姜元善一行赶到姜营之前,一支普查土质情况的地质工作队乘一辆面包车“正巧”进了姜营。这支工作队共有十二名成员。他们在村里调查和取土时,“正巧”赶上世界元首回乡省亲,当然要挤过来看热闹。于是,十二个陌生人就非常自然地融入到欢乐的村民中。
只有一点不大自然。几百个乡亲们把成了大人物的牛牛及全家围得水泄不通,乐呵呵地问长问短,热闹得像唱大戏。但那十二个人却忘了“与民同乐”,个个表情严肃,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四周。姜元善无奈地摇摇头,指指他们,悄悄对妻子说:“你看那十二张‘职业脸’,像是地质工作者吗?”
妻子也忍俊不禁。
姜家祖屋自牛牛爷奶去世后一直锁着,乡亲们知道他们回来的消息后,已经抓紧时间打扫过了。门上仍挂着“济世堂”的匾额,进门的正间是诊病处,柜台和中西药柜都保持着原样。正间之后是一个小院,院子中央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葡萄架,粗大的葡萄藤已经完全木质化,虬枝盘旋,筋粗骨壮。西屋、东屋都是卧室。屋里干净整洁,透着刚拖过地板的湿润气息。南屋墙上挂着牛牛爷奶的遗像,两位逝者平静地注视着后人,目光中似乎仍含着隐痛。当年姜宗周夫妇两次奔丧时,借口培训班的学习紧(姜元善当时在国际物理大赛特训班封闭训练),都没让牛牛回来。现在,一家人先到遗像前三鞠躬。
姜元善低声说:“爷爷奶奶,孙子向你们问好了。也代你们的重孙猛子向你们问好,他公务在身,不能来看你们。别看他才十岁,已经是一个勇猛的小战士了。”
从屋里出来,乡亲们再度把“牛牛”团团围住,眼神中充满期盼。
姜元善笑着说:“乡亲们是不是想问我话?是不是有人事前交代过不让你们乱问?别听那些,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乡亲们高兴地答应了。一个老头大声问:“牛牛我是你七爷。你说说,那些外星人是不是真的吃人肉喝人血?”
看来,有关土不伦的“四级食物链”理论已经扩散到了民间,而七爷按农民的思维把它大大简化了。姜元善没有多加解释,“七爷,大体上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
下一个开口的是个中年人,“牛牛我是你叔伯哥。你领着咱们打仗时,记着一定捉几个活的。咱们也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要不解不了心头之恨!”他恨恨地说。
严小晨迅速扭头看看丈夫,她想起了牛牛哥十六七岁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人类与外星人相遇,生死相搏,人类的兽性会在一夜间苏醒。这个观点在眼前应验了,这位提问者正义的仇恨中就包含着残忍。姜元善有意淡化了对方话中的血腥味儿,笑着说:“老哥,咱们肯定尽量捉几个活俘虏。但吃肉喝血就免了吧,他们的肉肯定没有猪肉羊肉香。”
也许受前两个问题的影响,下一个问题也没有离开这个话题。一个年轻姑娘问:“你说他们吃人肉,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尸体?”
“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
“我早就下决心了,如果咱们打胜就不说了,万一失败我就自杀,但自杀前一定提前做好准备,把尸体烧掉。我连尸体也不留给他们!”
这位漂亮姑娘说得很坚决,但姜元善从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灰暗情绪。民意调查机构说,民众中有近半数的人对战争前景持悲观态度,在知识分子阶层中这个比例更大。好在这些人尽管悲观,但大都不逃避责任,仍然全身心投入到战备工作中。他们的普遍心态是,打不赢也要尽量咬你一口,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这个乡村姑娘看来也是悲观论队伍中的一员。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问:“牛牛,你给乡亲们透个底,这次打仗咱们真能打胜吗?”
“当然能!只要咱们共同努力,一定能打败他们,有先祖在帮咱们哩!”
“那就好。只要能打胜,咱们再苦几十年也值。”
乡亲们走了,十二个“地质队员”继续工作,用洛阳铲在姜家周围挖洞取土。至于他们为什么把取样点都设在姜家周围,憨厚的乡亲们没提出疑问。这支地质队晚上也不会撤离,他们将挤在面包车上过夜,而面包车也会“凑巧”停在姜家附近。
这是姜元善的第一次探家之旅,除了乡亲们问的问题比较阴暗(那是由战争的阴暗性质决定的,没有办法),其他可以说其乐融融。不过,在封闭多年的童年记忆被打开之后,姜元善能在久别重逢的欢乐中轻易发现可疑迹象了。妻子一直说她是北京人,从没说过姜营也是她的故乡,直到这会儿也没说破,但有些乡亲(应该是她外婆家的亲人)来同她见面时,尽管有意隐藏,但双方之间的熟稔是遮掩不住的。再往前回想,奶妈(姜元善的六婶)其实也是认识“晨晨”的,只不过一直苦心掩饰着。姜元善想,这些迹象这么明显,他过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尽管他在家逗留的时间很少而且一向不操心家事,但以他平素的敏锐目光总能发现一些异常吧。所以原因只能是,当他在潜意识中主动封闭童年记忆时,也同时切断了与童年记忆有关的一切。换句话说,即使他曾觉察到某些疑点,潜意识中的另一个他也会悄悄剪断这些怀疑的枝蔓。
在刚才的交谈中没有一个人提及“牛牛”的童年。这是对他的爱护,但这种爱意过于沉重,令他不快。
晚饭是在六婶家吃的。饭毕,姜元善笑着说:“六婶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同家人多亲热亲热。走,这会儿到我小时候常去玩耍的河边看看,咱们都去。”
他在亲人们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悸。老两口儿和严小晨自不必说,他们从姜元善忽然提出要回家乡起就心生疑窦,这会儿疑虑更甚;甚至连六婶的家人也对“河边”这个词发生条件反射,惊慌地看着姜家二老。
严小晨用目光安抚住大家,佯作无事地说:“好呀,走,到河边玩儿,你领路吧。”
三个人由姜元善带路来到河边。虽然三十多年没回过家乡,但他走得熟门熟路。几位“地质队员”也来河边“玩耍”,不过,他们很识趣地待在目力所及的远处。太阳已经落下,晚霞尚未消尽,河边景物沐浴着柔和的金光。姜元善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周围。他的童年记忆是不久前刚被打开的,所以非常新鲜,毫不失真。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一切。对岸原是道石护坡,他就是在那儿跳河,结果脑袋撞到一块花岗岩条石上的。现在护坡已经翻新,修建成整齐的水泥鹅卵石护坡。河岸这边因为离村镇较远,没有改造过,基本保留着过去的景观。只是河面比过去降低了一些,所以河中水草显得更为茂盛。河滩上仍旧铺着平展的细沙,洁白而柔软,他的视野里忽然闪出一些清晰的画面:他把“已经死了”的小冬带回深水区,顺手一送,那具软软的“尸体”迅即被河水吞没……再换到另一个场景:四双小脚在沙滩上奔跑着,留下凌乱的小脚印;两个光屁股男孩在水里游泳,溅起白色的水花;一个男孩忽然溺水了,两只小手在水面上扬了一下,再也没有出现;另一个男孩水花四溅地游过去寻找,直到筋疲力尽。那时他突然意识到,小冬救不回来了,自己怕是也没力气游回岸上了……那个瞬间的绝望和恐惧这会儿卷土重来,让他心中烧灼般地疼。然后是一幅更让他灼痛的画面:五双小手慌乱地扒着一个沙坑,把小冬的衣服埋进去。那个罪恶的沙坑应该就位于他们的脚下吧……
父母在姜元善身后悄悄地用目光向严小晨询问,眼神中充满疑虑。严小晨则用目光安抚二老。她眼光敏锐,早就看出了丈夫的异常,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不过,在丈夫开口之前她只能佯作不知。
姜元善终于开口了,他回过头平静地说:“你们不必再瞒我,先祖已经帮我恢复了那段童年记忆。那件事就是在这片河滩上发生的,对吧?”
姜宗周夫妇互相看看,点点头,表情很沉重,但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晨晨,这些年难为你了,心里一直装着这样沉重的秘密。你早该告诉我的。”
严小晨开朗地笑着,“真该早早告诉你的。真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其实当时我也是参与者之一。再说,”她认真地说,“你当时的确曾尽力救过小冬,差点把自己也赔进去。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你当时累惨了的样子。”
姜元善疲倦地挥挥手,那意思是“不用安慰我”,“小冬爹妈呢,今天与大伙见面时他们在不在场?我没见到。”
姜宗周说:“不在场。小冬出事后,他们全家就都搬走了。”
姜元善不再问,继续用凝重的目光环视着河面,另外三人也不再说话。姜元善这次特地来到河边,来到这个童年犯罪的现场,是有意要完成灵魂上的蜕变和重生。过去,他在十六七岁时,就清醒地认识到“人性本恶”;但另一方面,他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心灵纯洁无瑕。这两种认识本身就是矛盾的,无法长期共存。现在他终于打碎了那座浮沙之塔。这虽然非常痛苦,非常失落,但其实也是好事——现在可以把他的世界观放到更为牢固的感性基础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父母和妻子说:“从现在开始,把那件事打个包扔到这条河里吧。”
三个人都觉得无比轻松,笑着响应:对,打个包扔到河里,一辈子再也不想它了。
回家后,屋里气氛非常轻松,特别是姚明芝,心上长年坠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轻松得都要飘起来了。小晨的外公外婆都过世了,但这儿有小晨的一大堆表亲。之前为了隐瞒那个秘密,小晨一直对这层关系守口如瓶,就连今天回乡后也是如此。现在总算可以把它卸下,扔到河里了。
姚明芝笑着对儿子说:“其实晨晨有不少表亲都在姜营,要不明天咱们办几桌,把他们都请来,补一补礼数吧。”
姜元善说:“应该的,爸妈你俩操持吧。”
姚明芝笑着说:“能有今天我太高兴了,知道不,你爸当年还找过何所长,非要你回家当平头百姓哩。”
她忽然注意到丈夫在瞪她,目光非常严厉和焦灼,似乎能把她点着。儿媳也在用同样的目光制止她。尽管一时不能理解丈夫和儿媳的用意,她还是立即噤声,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儿子没有注意到异常,平淡地说:“不过何所长肯定没同意,是不?”
严小晨笑着打岔,“咱们休息吧,跑了一天,二老该累了。”
姜元善也说咱们早点睡吧,今天都累了,便带上妻子去东屋了。这边姜宗周夫妇也熄灯睡觉。妻子惴惴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老头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姜宗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能把一切都“打包扔到河里”,那老伴儿把那件事说透并不为错。问题是,有关牛牛童年秘密的一切能否真的“打包扔到河里”。比如他们找何所长说过的话,还有后来同前主席的谈话(关于牛牛本性的三个层面),都过于锋利诛心,即使在多年之后仍有很大的杀伤力。如果让牛牛知道——知道连父母都曾对他的“邪恶本性”百般提防,恐怕不是好事。
更为关键的是,牛牛已经成了大人物了,握有决定天下安危的权柄。现在,他的任何小善细恶都会经由他的权力而被千百倍地放大。那么当父母的就更该千百倍小心,尽可能让牛牛远离阴暗。姜宗周想,老伴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这些担心,她是个标准的家庭妇女,政治智力早就完全退化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中总会有那么一类人,比如牛牛爷,比如他,虽然一生都属于草根阶层,但还是忍不住要操心那些精英才该去操心的问题;而大多草根阶层的女人都是凭本能生活,对超出她们世界的事绝不会多想一点。
明芝小声辩解:“可我看牛牛根本没在意我说的话。”
姜宗周长叹一声,也压低声音,“你以为他还是当年的牛牛啊。他就是在意,也不会表露出来。”下面的话他压到舌头底下了,“兴许他越是显得不在意,心里才越是在意。”他想和老伴儿说这些没用,就出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牛牛越来越成熟了,跟那位外星上帝待了一年之后,更是完全成熟了。说句迷信的话,现在他已经修炼得头顶罩有佛光了。咱们根本不用再为他操心了。对了,那个上帝虽然是外星人,可我总感觉他特别亲切,特别爱护儿孙们,就像咱中国人的一个老族长。有他在上边罩着,牛牛不会出错的。”
“你又没见过他。”
“是个感觉吧,对他干的事没有目睹也有耳闻嘛。”
他不知道,那位“老族长”已经进入二十年的冬眠,不能再“罩着”牛牛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侧耳细听东屋的动静。那边还没熄灯,有唧唧哝哝的低语声,还有压低的笑声。这让老两口多少放下了心。后来那边熄了灯,这边也慢慢入睡。
东屋的小两口儿则很晚才睡,久别胜新婚,自打姜元善当上执政者后,两人在一块儿的时间实在太少,这会儿当然不会良辰虚度。他们说着夫妻间的私房话,也可着劲儿地颠鸾倒凤。后来两人都累了,相拥着进入梦乡。
但在梦中,严小晨仍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她不安地发现,这次把疖子挑破,并不一定能把伤口的脓全部挤净。尽管丈夫已经修炼得深沉不露,但知夫莫如妻,小晨还是能摸到他心中的那根硬刺——他一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俯视众生,却忽然得知自己童年就有原罪,而且他的乡人一直在用怜悯和疑虑的目光看他。这样的失落感太沉重了。
更大的问题是,她无法安慰丈夫,因为很多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直白——仍然和疖子没被挑破之前一样。而且,在她心中还另有一个尖锐的疼点——猛子。猛子已经离家四年,被丈夫送到一个秘密基地接受训练。丈夫没告诉她内情,但她猜得到这是为那个最严酷的时刻作准备的。她完全能想象到,十岁的儿子此刻正经受着怎样严酷的训练。她熟悉的那个猛子也许早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狼牙尖尖的、茹毛吮血的小狼——从贵州十万大山中流传出来的某些传言恐怕并非无源之水,而且这些骇人的传言其实脱胎于平凡的现实——训练这些孩子的目的就是唤醒他们基因深处的野性,以便他们在人类社会完全崩溃后还能活下去,因为生存是复仇的基础。
对这些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这种生活太残酷了,但理智告诉她,丈夫的决定是对的。她在梦中悄悄叹息着,把丈夫搂得更紧了。
一个月前,一个黑衣人来到贵州的这片深山。周围是拔地而起的险峻高峰,它们围出了一个幽深的天井,天井里是繁茂的树木。此刻正是午夜,一弯月亮努力从山坳处探出脑袋,把稀薄的月光洒在幽暗的山坳里。月光大都被浓密的枝叶所阻挡,等到达地面时,只剩下零星的光斑。
这儿是贵州深山的腹地,人迹罕至。几年前,一个神秘的组织来这儿落户后,更把这儿变成了完全的禁区。偶然误入禁区的山民会被突然击昏,等他们清醒后已经身处禁区之外了。时间长了,一些神秘的传说不胫而走。据说,占领这儿的是一群小野人,从他们的身量看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们浑身**不着寸缕,在嶙峋的山石甚至茂密的树林中纵跳如飞。他们吃野果啖生肉,骑在高高的树杈上睡觉,他们在每天夜里出来猎食(附近山民的小家畜就丢了不少),白天则隐伏在深不见底的岩洞里。这些传说自然有虚构和夸大的成分,但不管怎样,它们一直在向外扩散,从省内到省外,从国内到国外,直到引来这位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
这是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瘦小,穿着夜行衣,戴着夜视镜,背上背着一个不大的黑色背囊,里面装着各种必要的行头。他的容貌像是普通的中国人,在此前下榻的旅馆中留的也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名字,但他的真实姓名藏在美国国安局的秘密档案中,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十年前,也就是“上帝”现身以及七人执政团上台后,全球掀起一波世界化的浪潮,国界弱化,边防军取消,各**力大幅度削减……在这波浪潮中,触动最少的恐怕要属各国的情报部门了,因为它们在星际战争中少有用武之地,而在弱化了国界的人类社会中,其作用更是急剧萎缩,所以七人执政团的改革一时顾不上它们。自那之后,这位黑衣人差不多坐了十年的冷板凳,对一个业界高手来说,实在让他技痒。所以,他很兴奋于自己能够接到这个活儿——弄清中国贵州深山中这个秘密基地的内情。同时接受派遣的还有两位同伴,分别去往委内瑞拉和尼日利亚。
他的眼前是一片宁静的山林,似乎没有任何人迹。但他锐利的目光发现了很多蛛丝马迹:树身阴面苔藓上留下的轻微擦痕、角度不大自然的枝叶、隐藏在落叶之下的脚印等。这儿显然是那个基地的一条秘密交通线,他只需潜藏在这里守株待兔就行了。
山口的月亮慢慢沉下去,这儿完全被夜色淹没了。他调高了夜视镜的灵敏度,密林中的一切仍旧十分清晰,只是山石树木的边缘变得模糊了一些。忽然,他听到了轻微的动静,便屏住气息,仔细观察声响的传来处。声响渐渐接近,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夜视镜的镜面上。正如传说所言,这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身高和面容上都能判断出他的年龄。他浑身**,体形健美,但肤色相当苍白,显然是长期不见阳光的缘故。在夜视镜的视野中,他的一双眼睛特别亮,当他机警地四顾观察时,眼睛的亮光在夜视镜的镜野中拉出一条流动的光带。他显然习惯了在漆黑的夜色中行路,虽然没有戴夜视镜,但步伐轻灵,从容地躲避着途中的枝叶,行走起来像一只脚上带着肉垫的山猫——黑衣人看清了,小男孩连鞋子也没穿。
黑衣人屏住气息,看着小男孩从眼前经过,最近时两人相距不足十五米。赤身的小男孩好像没带任何武器,但他行进中右手常常贴在胯边,估计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男孩走远了,消失在前方黑黝黝的枝叶之中。黑衣人没有急于跟踪,在这样寂静、漆黑的深夜是很难跟梢的——对方能轻易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一直等男孩的声响消失后才站起身,打开夜视镜上的“蛇眼”功能,立时,在小男孩经过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红色光雾“走廊”,清楚地指明了小男孩的行迹。
“蛇眼”功能是模拟非洲某种毒蛇的机能。这种毒蛇捕获动物的方法是——潜伏——突袭——把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然后迅速松开毒牙,免得宝贵脆弱的毒牙受伤,再任由猎物逃逸。它不用担心猎物走失,因为猎物每踏一步都会留下微量的生物蛋白,而在蛇眼可以观测到的紫外波段里,它们就像是闪着磷光的路标。黑衣人的“蛇眼”装置使用的是红外光,能显示出恒温动物五分钟内在空气中留下的温度场。
黑衣人沿着这条淡红色光雾“走廊”悄悄追踪。光雾很均匀,这说明被跟踪者大部分时间是在匀速前进。有时光雾的亮度会加强,甚至能显示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这说明小男孩曾在此驻足观察;然后前方又恢复成淡淡的红色光雾“走廊”……忽然前边有较大的动静,传来一声微弱的动物惨叫,但它很快消失,夜幕又归于平静。黑衣人小心地停留了几分钟后继续前进。前边又是一个身影的轮廓,比此前的光度要强;身影半伏于地,显然男孩在这儿蹲伏了较长时间。他在这儿干什么?黑衣人发现,红色光雾有分支,一个较小的“走廊”从这里分了出去,贴着地面,消失在侧方的夜色中。黑衣人随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蛇眼”装置能显示恒温动物在五分钟内留下的温度场,但并不能显示先后次序。所以,眼前的景象并非光雾的“分岔”而是“合流”——有一只小动物从这里经过,被小男孩以闪电般的手法擒获,然后猎人带着猎物继续前行。
光雾在前方的一棵大树旁止住。黑衣人等了一会儿,光雾仍未向前延伸。黑衣人小心地恢复了夜视镜的夜视功能,眼前出现了小男孩本人。他这会儿蹲在树旁,低着头,两手无声地动作着。黑衣人看清了,他是在用匕首剥开猎物的毛皮,然后啖食生肉——关于小野人们吃生肉喝鲜血的传说并非谬传!有时小男孩会回头机警地察看,眼睛的亮光仍旧在镜野中拉出一条流动的光带,而他的嘴巴周围则明显发暗——那应该是淋漓的血迹吧。
这场生肉的盛宴持续了很长时间,黑衣人待在原地耐心地等着——直到他发现身后的异常,但为时已晚。黑衣人回头察看,十几道小身影伴着轻微的声响出现在夜色中。他们慢慢包抄过来,堵住了黑衣人的退路。黑衣人转回身,蹲着的那个男孩已经站起来,面向这边,目光冷静,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黑衣人知道自己上当了,看来自己的行迹早就被对方发现,但对方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抓了一只小猎物。他刚才停下来吃东西是缓兵之计,让他的伙伴能从容赶到。至于他是用什么隐秘方法通知同伴的,黑衣人就不知道了。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