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聪明的皇帝

2017-07-29 作者: 夏之语者
第6章 聪明的皇帝

翌日一早,我们就驾驶着租来的小货车,向那个湖泊进发。

未过半个小时,就抵达了目的地。

湖泊有个好听的名字,名曰“小明湖”。名中虽有个“小”字,但其占地却颇广,方圆足有三十多公里。

道路的尽头正好是湖畔的码头。停好车之后,我一面与博格一起将五口箱子从车上搬下来,一面问他道:“你们怎么能断定激素传播的源头是小明湖?”

我旋即醒悟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博格上次自然已经取过那条小河沿途各处的水样,经过比较后得出的这个结论。

果然博格做出的解释和我想的一样。接着他又动容道:“这激素称得上是生物科学史上划时代的发现。它能够改变食草动物的内分泌,令其体内生出能够分解肉类的消化酶。若能够将这激素的生物学机理破解,无论对医学还是生物学,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发展。”

叹道:“只是这些都是后话。当前最为要紧的是找出激素的源头,防止它继续扩散。”又面色沉重道:“假如无法阻止它的扩散势头,全世界的生物恐怕都会受其影响,整个生态体系将会被完全颠覆。”

我想起先前鲁延所说,事态甚至会恶化到食草动物吃人的地步,心中不寒而栗,忍不住问博格是否真的会如此。博格点头道:“有可能。且这只是其中一类情形而已。目前还不知这种激素是否还会带来其他的影响。最坏的情形,就是不光食草动物,其它各种动物都会在激素的影响下产生各式各样骇人听闻的变异。”随着话语,拿腔拿调地瞄我几眼。

我心中唤娘。他这番装腔作势,实际在表示他口中的“各种动物”一词,将人也包含进去了。人,不论是如何的伟大与强力,从生理结构上来讲当然是动物当中的一类。

也就是说那种激素有可能影响所有的动物,包括人在内。

我不敢去想象人会发生何种变异。只是碰触到这样的语意,我心头已泛起不舒服的感觉。

博格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露齿一笑道:“你不用心慌。对于已经习惯自身生理结构的生物来讲,的确很难接受自己身体的变异。但如果超脱个体生命,从宏观、科学的视角看去,无论一个生物的生理结构如何变异,只要它能长时间存活下来,它的审美观最终会与它的生理结构达成一致。通俗说来,就是生物个体很容易就从思想上接受并适应自己的身体现状,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形态与样貌。”

我问道:“那生物群体呢?”

博格轻蔑道:“那更加容易。比如人,在群体生活中大多数也是惯于不加思考地奉从群体价值观与审美观的。”

我有些喜欢起他来。或许搞科学研究的人,或多或少都具有一点“超然自我与群体之外”的开阔思维。

一阵马达声传来,一艘捕鱼船划破湖面的平静渐渐驶近,靠上了码头。

这船身上喷着“丰余号”三个大字,正是我们事先约租的一条渔船,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过来迎接我们。

丰余号长三十多米,宽约五米,高约六米,载重二百吨,功率五百匹马力,船身全钢打造,是小明湖中体型最大、性能最为强劲的渔船。

船上有五名船员,一并接受我们的雇佣。

我们一面领着船员将五口箱子抬上船去,博格一面继续以他的方式“宽慰”我道:“也不必对发生变异的动物感到恐怖与恶心。想宽一些,这次变异从某种角度来讲或是上天意志的决定。”

我与他之间的交谈都是通过英语进行,所以不虞被船员获知内容。这并不是说我认定小明湖上的渔人都不懂英语,而是我们在谈论中使用了大量颇为生僻的哲学、生物学上的英语词汇,即便是英语听读能力颇佳的大学生,听来多半也不知所云。

大学四年中,我唯一一门称得上优异的课程就是英语。我对英语极感兴趣,所以才会对它用功学习。我对它感兴趣的原因,并非是觉得它言辞、语法如何优美,而是贪恋全世界范围内那浩如烟海,无所不包的各类以英文写就的学术文献。

但凡要了解掌握全人类的知识结晶,必须先操起英语这块敲门砖。

我不得已而学之,再因大量查阅资料而频繁运用,英语始有小成。

博格最后那句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瞧着他那神神道道的样儿,我冲口而出道:“不知博格先生是师从于中国古代的皇帝还是亚马逊丛林中的部落巫师,竟然相信天意?”

我的语气略带一丝戏谑。博格作为一名自然科学家,蓦然将“上天意志”拿出来作为动物变异这类科学异象的解释,在我看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不知博格有否听出我的揶揄,他毫不在意,反饶有兴趣地问道:“中国古代的皇帝很崇尚天意吗?”

我道:“岂止崇尚,简直是拜倒在天意的石榴裙下。从皇族的喜丧之事到举行典礼、行军打仗等朝廷政事,皇帝都要请人占卜以测天意,从而选择黄道吉日进行。不光如此,但凡国家遭遇大灾大难,皇帝一般还会认为是由于自己施政不当,惹怒了上天,对此通常会发布罪己诏,削减自己的享乐活动,缓停劳民伤财的军事行动或土木营建,赦免一批罪犯,通过施展这类的仁政,以消弭上天怒气,中止上天的惩罚。”

博格听得聚精会神,赞道:“你们中国的皇帝真是极聪明的人!”

我不知他是何意,没好气地道:“皇帝当然是极聪明的人,不聪明能够统治一个国家?只要能够稳坐皇位十年以上的,差不多都是人精。”

博格摇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些皇帝能够由灾祸揣测出天意,进而采取应对措施,这等智慧委实不一般。”

我差点笑起来,说道:“这些行为需要什么智慧?所有皇帝都这么干的,都是迷信而已。”不屑道:“你这科学工作者什么时候成了巫师神汉?竟然句句话都鼓吹迷信思想。”我将他的话当做玩笑,并不认为他真的对古人这些迷信活动持认同态度。皇帝能够改施善政、与民生息当然是好事,不过这与天意是否真实存在完全是两码事。

博格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郑重其事道:“这并不是迷信,或许真有天意存在。”

我真个笑出声来,用手指着他的鼻尖,笑不可遏道:“难道你想告诉我,经过你的一系列科学研究,发现真的有一个上帝躲在云巅,夜以继日地监视着大地众生,在众生犯错的时候,会施展天谴、或者什么‘天启神示’,以督促他们改正错误?”

博格反倒笑起来道:“原来你将我说的‘上天意志’完全理解成了‘上帝的意志’。”

我耸耸肩道:“难道有什么不同?”

博格敛容道:“当然不同。或许是我表述得不够清楚。我所说‘上天意志’实则指的是‘自然意志’,并非指人格化的上帝的意志。”

我一下明白过来。他的确没有表述清楚。“上天意志”或者说“天意”这个词的确有些模棱两可。既可以将它理解成为“上帝意志”,亦可将它理解为“自然意志”。

“上帝意志”与“自然意志”应是两个有所不同的概念。虽然它们都意指“不可抗拒、不可改变的至高力量”,但“上帝意志”指的是人格化的神祗的主观意识,“自然意志”指的是物格化的大自然的客观规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怀大慰”道:“你早说清楚一点,也不用纠结老半天了。我还以为你是虔诚的上帝信徒。嘿,我并非反对信仰上帝,同时也对上帝是否存在持‘不可知’的态度,但却认为在利用实证科学解决问题、寻找答案的时候,就要遵循科学的逻辑与方法,没必要将‘上帝’这种不可验证的存在牵扯进来。而且我压根儿不相信上帝会为特定的人和事展露什么‘天启神示’。即便真有上帝,那么整个宇宙的存在就是它最圆满的‘天启神示’,它不用再展露其它。”

我以为我冠冕堂皇、四平八稳的一段话会得到博格的高度评价,哪知他却奇怪地瞅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生平最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话不痛快,在我严词厉色的督促下,他说道:“我也认为人格化的上帝不会施展‘天启神示’。”

我没好气道:“那你怪模怪样地扫我一眼干嘛?”

博格深吸一口气道:“但‘天启神示’却是存在的。”

我面色一沉,故作不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博格斩钉截铁地道:“上帝虽然不会施展‘天启神示’,但物格化的‘自然意志’却会!”

我直瞪着他。

他道:“有什么意见吗?”

我长叹一口气道:“听人说,科学家最大的本事就是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将简单的事物复杂化。今日方知此语不谬。”

博格两眼上翻,不满道:“引经据典请严肃一点,这话明明说的是政治家和经济学家。”接着解释道:“我的话其实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将一些现象称为‘天启神示’,就是因为它们超出了我们所掌握的自然规律与法则,属于超自然现象。但引发它们的自然规律与法则其实是存在的,只是目前人类无法探明。这些神秘的自然规律与法则,就可以称之为‘自然意志’。”

我一怔,旋即不服气地嚷道:“再神秘的自然规律与法则,都是因为科学技术发展未够而显得神秘,最终都会被充分探明和解释的,不存在真正‘自然意志’。”

博格似乎受了我情绪的感染,亦高声道:“不一定的!更何况,即便所有的自然规律与都会被科学探明,但在它们被探明之前,称之为‘自然意志’毫不为过。”

“打住!”我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义愤填膺道:“你莫再绕来绕去,我的脑子已被绕成一团浆糊。”一挥手道:“别再谈论你的什么‘自然意志’了。”

博格狠声狠气道:“动物的变异,就是‘自然意志’造成的!”

我突然冷静下来。

刚才我并没有情绪失控,只是由于陷入沉闷繁杂的辩论太久,想以这样的方式透透气而已。

博格也应是如此。

我突然冷静下来,是不想再纠结这些概念,想问问博格,为什么如此肯定动物的变异是因什么‘自然意志’而起。

听了我的问题,博格有些得意,神神秘秘道:“引发动物变异的激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激素怎么会由天上掉下来?我道他又在故弄玄虚,正待义正辞严地抗议,他紧接着说道:“前段时间在这一带发生了巨型雷暴。雷暴之后,激素就出现在了湖中。”

大约两周多前,本市的确有过剧烈的雷暴,这我倒有印象。

但我嗤之以鼻道:“你上次来采样,顶多能确定激素是从小明湖传播出来的,又怎能判断出激素在湖里出现的最初时间?”

博格哂笑道:“我们自有方法能够从湖水样本中推断出激素出现的时间。更何况在这一带发生雷暴的那二十四个小时内,不光是这里,全世界共有一百六十五个地方发生雷暴,而发生地附近的水源都突然出现了这种激素。”

我悚然一惊,失声道:“全世界!”紧接着问道:“是否这些地方也出现了变异?”

博格点点头道:“各处都有食草动物发生变异,不光是你们这里与澳大利亚。”

我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自在黄土饭庄遭遇牛变异一事以来,我无论如何感觉事情奇诡怪异,终还是将其看成一场生态事故,猜测大概是由于环境污染或是什么未知病毒导致。

但万万未想过是雷电造成的,更未想到同样的事件在全世界同时发生。

我有一些出神,不敢相信博格所说的事实。

不光是因为“雷电引发动物变异”这样的陈述很带有一些天谴神罚的味道,不合我一贯的理性思维,还因为雷电可以说是世上最干净的事物,其内部除了高压电流外,全无他物,可谓是纯净如赤子之心。如此干净,怎会带来激素引发动物变异?

当然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全球竟然共有一百六十五处水源同时被雷电下了激素。

“什么原因?”我只能如此问到。

博格摊摊手道:“不知道。所有被感染的水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当时为巨大的雷暴所侵袭。至于激素从何而来,到底如何经由雷电传播到了水中,当前我们还一无所知。所以我才来这里采样,以便进一步开展分析研究。”

事情怪诞得让人难以接受,倒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只听说过打雷送儿子的,从未听说打雷还会送激素。”

博格对我这句“打雷送儿子”颇感兴趣,连声追问。我只得将封神演义中雷震子的故事说给他听。

博格听毕苦笑道:“我和你谈正经事,你却拿神话故事消遣我。”

我瞧见他的愁苦表情,心情反倒舒畅不少,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哈哈一笑道:“弄好装备赶紧下水吧!”

所谓的装备就是两套潜水服。

将五口箱子抬上丰余号后,在与博格谈话交流的同时,我按照博格的意思,吩咐船员驾驶丰余号向湖中心进发,又一面帮助博格将其中一口箱子打开,拿出了这两套潜水服。

潜水服中头盔、气瓶、脚蹼以及下潜用的腰铅等配置一应俱全。

我对潜水服端详一番后,由衷赞道:“竟然是世界顶级潜水装备研发商艾鲁公司特制的深潜套装。嘿,真有你的,这套装好像是限量发行版,全球只有数百套。”又道:“起初我还在奇怪,为何你不在本市就便租用潜水服,非要不远万里从澳大利亚带过来,原来竟是这样的上等货。”

博格纠正道:“全球只有一百五十套。”又撇撇嘴道:“装备虽好,可惜是研究所的,只能在工作时才能使用一下。”

博格在同一口箱子里又拿出两个长条形的盒子来,递了一个给我,示意我打开。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支鱼枪。

我低呼道:“你是来捕猎尼斯湖怪兽的吗?”

尼斯湖怪兽世人皆知,乃是苏格兰尼斯湖传说了一千多年的巨型水兽,但至今尚无确切证据证明其真实性。

我之所以惊叹,是因为这鱼枪型号实在太大,竟有一米五多长,枪矛也是由精钢制成,入手颇为沉重。这种型号的鱼枪,当然够不上捕猎尼斯湖怪,但完全是用来对付鲨鱼那种级别大型攻击性水兽的标准。

可是小明湖中栖息着的都是一些小型淡水鱼类,哪里需要动用如此大型的鱼枪?我哂然一笑道:“你知道中国有一句成语,叫做‘大炮打蚊子’吗?”

博格老气横秋道:“莫嫌它大。不带大炮,万一遇着大象怎么办,有备无患吧。小明湖乃是激素传播的源头。大量激素屯集于此,湖中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说着,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神情严肃道:“为应付这次事故,研究所上下忙得手忙脚乱,抽不出更多人手,所以只有我一人前来采样。鲁延担心我一个人不能应付,故而帮我联系了你。此次行动风险颇高,我本不敢拉你下水,但鲁延却再三强调你功夫极好,还说你即便其它方面的本事不行,但保命的能力,特别是保命的意识最是充沛。”笑道:“鲁延本来就是我们所的传奇人物。他不光是生物力学与生理学方面的资深学者,更是新南威尔士州最著名的格斗俱乐部——圣乔治庄园的终身荣誉会员。”

我听说过圣乔治庄园之名,它不光是新南威尔士州最大的格斗俱乐部,还是全澳大利亚最顶级的格斗家会所,聚集了来自世界各个流派的格斗大师。其中最有特色的莫过于澳洲土著出身的一些捕猎大师,他们奇异的镖术、御兽术充分展现出澳大利亚原住民捕猎及格斗艺术独特的风采。圣乔治庄园之所以定址于新南威尔士州,也正是因为在澳大利亚的六个州里,该州土著人口最多,奇人异士辈出。

终身荣誉会员是圣乔治庄园中的一项规格极高的荣誉称号,不知鲁延缘何得到。这个称号与生物力学学者的身份,当使他在澳大利亚获得颇为受人敬重的社会地位。

博格续道:“鲁延的功夫已极为了得,他却说你的功夫在他之上。他既这么说,我当然就去了顾虑,才决定请你帮手。”话语一转道:“不过,真遇着什么状况,你一定记得保命为上。毕竟采样是我们的工作,不能让你因此遭遇危险。”

我口中敷衍他一番,问道:“下水后我应该做些什么?”

博格拍了拍手上拿着的一个半米见方的黑盒子道:“如果没有其他情况,我主要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个声纳捕鱼器捕捉一些小型鱼类。你倒不用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时我会喊你,记得安全第一就好。”

我与博格穿好潜水服,带齐所有潜水装备,待他教导我如何使用潜水服的各种功能后,携起鱼枪,乘着吊篮离船而下。

吊篮在水面停住。

“砰!砰!”,我俩先后跳入水中。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惊叫道:“这湖水中既然含有激素,我们入水后会不会受到影响?”旋即想起奥地利作家卡夫卡所著的小说《变形记》,主人公格里高尔有一天突然发生变异,变成为一个硕大的甲虫,从此由家中的顶梁柱转变为被家人厌弃的包袱,最终悲惨死去的故事。

我可不想变成一只遭人厌弃的甲虫。

博格笑道:“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这种激素迄今为止未发现会通过皮肤接触对生物产生影响。而且今早我不是给你服了两颗澳大利亚鱼肝油吗?那其实是所里配置的预防激素感染的特效药。”

我暗骂一声,不想自己又被博格摆了一道。当时还真以为那是他从澳大利亚为自己带来的补品,吃得乐不可支。

长风拂空,在明净如镜的湖面上吹出阵阵涟漪。四周青丘环绕,林木如画,整个天地仿若陶渊明笔下那遗世独立,幽远而绝美的桃源。

我浮在水面上,见风景美好如此,油然升起横湖畅游的欲望,盖好头盔后,率先利用头盔中的语音通讯系统对博格说道:“不如我们两人稍离一段距离。你从这里下潜,我向西游五百米后再下潜。这样我们能在相同时间内勘察更多的地方。”

这个主意得到博格的认同。我目送他渐渐潜入水中后,向西面游去。

放眼四望,美景怡人自不待说。我一面游着,一面趁机适应自己身上这一套由艾鲁公司特质的顶级潜水套装。

其不论质地、设计都属上乘,大小、重量也恰到好处,既非笨重得影响行动,也未轻薄得失去定力与潜力。

反倒那一支鱼枪,型号太大了些,令人觉得相当累赘。

抵达五百米处,我不再耽搁,调节潜水服,降减浮力,开始下潜。

人在湖水中缓缓坠下。

小明湖真如古代的仕女,秀外慧中。从水面下望去,湖水清澈剔透,带着一丝浅浅的绿色,仿似一汪巨大无匹的绿茶,晶莹清爽得可爱。

才下潜几米,就见不少鱼群如舞动的绸带一般在湖水中迤逦蜿蜒。除鱼儿外,鱼群中还夹杂着无数不知名的浮游植物,令场景更添生机活泼。

本市临近海边,因此便利,我时常在海中进行不穿戴任何潜水装备的自由潜水作为消遣。在小明湖中潜水我却是头一遭,一时被这有异于海水,平静剔透的世界吸引了目光。

我一面观赏湖景一面下潜,并通过语音通讯系统与博格交流着彼此的发现。

他所见着的情形和我差不多。

我俩交谈一两分钟之后,便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交流的,渐而住了口,但依然定时保持着联络,向对方报平安。

期间一切平静顺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过了五六分钟,我踏足湖底。

我瞧了瞧腕表上的深度计,下潜了七十多米,与我心中猜想的湖底深度差不多。

我调侃博格道:“如此浅的一个湖,会有什么稀奇古怪藏匿其中?看来你这次的确小题大做了。”心想小明湖既浅,当中真有什么古怪,早就被渔民发现了。

博格回应道:“你莫过早下定论,我还未到底呢!”

我有些吃惊。博格比我先行下潜,按理应比我先到底才是,也许是因为他下潜处对应的湖底正是一个洼地,较我的所在低上不少。

四周已是一片黝黑,难以看清景象。我将头上的探照灯打开,一束亮光射出,扩散在水中,照亮我身前十来米的空间。

定睛瞧去,脚下一片砂砾石块,纹理形状清晰可见。周遭长着不少与人身等高,呈墨绿色的水草。水草密集处有如茂林,还可见不少鱼虾穿梭其中,螃蟹盘踞其间。

整个环境既暗且静,有些阴森幽暗。这是湖底正常的景象,若真锣鼓喧天、阳光普照,倒还反常。

我一步一跳,朝着博格下潜的位置进发。

就在这当儿,通讯系统中突然传来博格的一声惊呼。

我悚然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博格语气急促道:“我陷入了湖底.。”话犹未完,通讯系统里突然响起一阵电子噪音,截断了他的话语。

我心叫不妙,连忙快步前行。可惜我并无穿戴潜水装备在水底行走的经验,不想走得猛了,受到更大的水流阻力,前行速度反倒慢下来。

十几秒后,电子噪音消失不闻。我速即再次呼叫博格,然而那头死一般的沉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急忙切换几个不同的通讯频道,多次呼叫,仍有任何回应。

博格竟然就这样失联了!

我心情之慌乱,可谓是生平二十多年以来未有的。

并非我未经历过危险。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时常随山里的堂叔在山林中打猎,亲身猎杀过不少凶兽,其中不乏狼与鬣狗之类,甚至还有老虎。

十五六岁时就经常因路见不平与城中的不良少年发生冲突,曾经因失手将人打成重伤被学校处理过,至今身上还可见不良少年们的匕首留下的伤痕。

加入古武术研习社后,会武之时虽讲究点到为止,但上乘古武术威力惊人,全力比斗之时又岂能够次次做到收放自如,自然少不了伤筋动骨的情况,甚至还有伤及经脉、损及脏腑的严重事故发生。甚至还有异国武师前来踢馆,不顾生死相搏。

我虽然不敢说是浸在鲜血中长大,但至少称得上是个悍不畏死的角色。

这回却不一样。

一是因为出事是博格,非是我自己。大多数人都有同样的一种心理特点,对于过马路、开车、下河游泳等这一类可能会遭遇突发性危险的行动,常常因家人与朋友而担心,却很少虑及自己。这源自于每个人天生对自我能力的较高自信,以及重视他人安危的责任感与怜悯心。

二是此次我与博格面对的,是神秘莫测的大自然力量。若是与人冲突相斗,我断然不会如此惊惶。只因与人之间,双方好打好商量,彼此有谈判沟通的可能,只要筹码足够,就能够阻遏情势的恶化。然而若与大自然的力量对上,特别是整体事件本就属于神秘莫测、无法用已有的科学工具进行度量分析的范畴,那么自然而然,情势的变化就无从掌控,一切严重的状况随时可能骤然而生。

我怀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终于赶到博格下潜点对应的湖底位置。

那里果真是一个洼地,甚至“洼地”已不足形容它的深度。

那是一道墨黑如漆、深不见底的深堑。

我站在堑边一片平整的沙地上,再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我将探照灯强度调至最大,向深堑下方照去,只见水波涌动,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向东、南、北三方望去,瞧不见深堑的边际,除了我来时的西面,目所能及处,皆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调整了一下潜水服上的浮力调整器,令自己正好能悬浮在当前深度的水中,然后离开所站的深堑西岸,在其上空巡游了一小段范围。

仍然无法瞧见深堑另三个方向的边际,却已能够断定,博格下潜点乃至其方圆二十米所对应的湖底,都落在深堑当中。

博格自然是掉进深堑里面去了。此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也投身深堑中去找寻他。

这非是明智之举。很明显博格在坠落深堑后遭遇到了危险。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危险,更不知自己有否抵御这种危险的能力。

但此时此刻,我已别无选择。

我向深堑中缓缓下潜,同时在心中计算着博格遇险的深度。

一算之下才醒觉,博格已下潜的深度不知有多深。

我起先向西游走五百米的时间,够他先行下潜百米左右。而我至湖底时下潜了七十五米,也就是说,那时的博格,可能已潜至水下一百七十五米的深度。

即便对他下潜速度的估算未必准确,算少一点,一百五十米左右的深度应该是有的。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在一百五十米深度遇上了险情,就此与我失去了联系。

我不由有些自责。我向来是独自一人潜水,少有与人配合的经验,对一些潜水行为准则记得也不牢靠。此时才想起,按照潜水准则,刚才我与博格应随时向对方报告自己所处的深度。

唉,看来博格也算不上一名专业的潜水员,同样疏忽了此事。

我若知晓他的深度,定不会让他潜至一百五十米以下。

喜好深潜的朋友都知道,一百五十米至一百七十米可谓是深度潜水的警戒线。未达此深度的潜水活动属于人力可控的范围,而超过此深度的潜水活动,有着极高的风险,风险性已非人力所能够控制保证。

其中最为突出的危险,就是人在这样的深水环境中会遭遇一种名为“高压神经综合症”的状况,产生身体抽搐、视觉障碍、眩晕、嗜睡、昏迷等症状。“高压神经综合症”一旦发作,对于潜水员来说无异于死神的宣判。

博格的遇险,不知是否缘于“高压神经综合症”突发。他最后叫道自己“陷入了湖底”,显是在深堑下方遭遇到了什么事物。但不论他遭遇了什么,他一旦遇险,并因之焦虑、挣扎又或受伤时,“高压神经综合症”则会不请自来,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别说他遭遇的事物,本身就可能制他死命。

想到这些,我愈发着急。

向下望了望,黑黝黝的深堑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静待着我的自投罗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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