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灵点检

2017-07-29 作者: 夏之语者
第28章 血灵点检

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身淡黄衣袍,显得雍容华贵的鹿云面含微笑踱进房间。

花铩则怀抱藤杖,低眉垂目,紧跟其后。

我与千岫连忙起身。

鹿云向我一施礼,歉然道:“听说太巫女适才来过,对柘先生有所为难,我未及知悉制止,真是惭愧,还望海涵。”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甚至鹿葵的行动有可能还是源自他的授意。

但我亦未生气,在这面临雷卡多所领导的铁巴战线入侵的节骨眼上,我这身怀秘术,深入他们腹地的可疑人物也的确难以令他们放心。

鹿云显已选择相信我,否则此刻出现在房间中的不会是他,而是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毒虫猛兽。

我笑道:“不怪太巫女见疑,只怪我确实来得不是时候,给你们平添困扰。”

鹿云道:“柘先生大人大量。”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向花铩道:“这边既已无事,那就准备进行‘血灵点检’吧。”

花铩“嗯”了一声,悄然退去。

我望向千岫,诧道:“血灵点检?”

然而他亦是一脸茫然。

鹿云招呼我们坐下,然后说道:“想来你们已猜到,空木岛出了内奸。而‘血灵点检’是我族最鲜明见性的断察之法,辨人识慧准确无误,可藉此法追查那透心囊是何人所属。”缓缓道:“我族人天性纯良,尤其看重族内成员间的友爱和睦。这回事态非小,在进行‘血灵点检’时当使族人知晓来龙去脉,所以还需柘先生在旁现身作证。”

我当即答应,说道:“好,这是应有之义。”问道:“为何不先暗中进行,以免打草惊蛇?”

鹿云袍袖一挥道:“此际就是要让大家通晓形势,明白其复杂严峻,激起全族同仇敌忾之心,好应对可能发生的战斗。更何况‘血灵点检’须当众进行才具公信力。”

我眉头一跳,鹿云这两句话,无意中透露出他在族中还未达乾纲独断、一言九鼎的地位,否则哪用这样大费周章。

我另起话头道:“却不知铁巴战线何为不将偷出的圣犬毁掉,而是将它们弃往海外?”

鹿云顿时变色,怒哼道:“想来他们虽无法无天,却对神灵始终有所忌惮。圣莲上的圣犬是我族重要的防卫武器,铁巴战线只要将它们偷出,无论后续如何处理,都已达到削减空木岛防御力量的目的。将圣莲弃诸四海,既能使我们一时半刻难以找回,又不用冒触犯神灵的风险,对他们来说反是一个折中良策。”

我想起那会咬人,会怀孕生子的圣犬,心中未必认同铁巴战线真地忌惮什么神灵,但也觉得一般情况下,任何人都既不忍也怯于去毁坏它。

我道:“若铁巴战线将圣犬分散卖往全世界,以我的能力,只盼无法将它们全部找回。”叹道:“看来与巫主的交易,最终只能放弃了。”

我的想法似在鹿云的意料之中,他未显露出丝毫意外和不满,沉吟片刻道:“这的确难度太高。不若我们另起一个新的交易,”目**芒道:“想来你也知道了我们面临着铁巴战线的侵略,你若从旁协助我们对付铁巴战线,我就把许根宝一事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我一怔之后,苦笑道:“巫主你倒会打算。先前那交易是耗时,这回的交易却是要命啊!”

鹿云一振袍袖,不悦道:“柘先生武功高绝,怎地却畏首畏尾、锱铢必较。按你们外部世界的文明规则,雷卡多贩卖人口、毒品,本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大恶极之人,柘先生身怀远超常人的秘术异能,难道就没有一丝扶困济厄、除暴安良的抱负追求?”

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但铁巴战线这类洲际黑道巨擘,其势力之庞大,往往能与一国政府为敌,岂是个人单枪匹马能够抗衡的?

我亦面色不豫道:“巫主何必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诳我?贵族千人之众,身怀操纵自然之力的巫师百余,都难抵铁巴战线,又岂能将如此艰难的责任归诸我身上?”

对我的当面顶撞,鹿云毫不动怒,淡淡道:“我并非要柘先生单挑铁巴战线,只是希望你从旁协助。对于你认为过于危险的行为,你可以拒绝和回避,我们不会强制你的行动。如何?”

我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那好吧!”

一则是为达成此行的目标,二则铁巴战线这样的组织的确令人愤恨,贩毒倒罢了,贩卖人口犹不可恕。

每当想到因他们的罪行造成的骨肉永隔、夫妻分离,以及受害人生存、生活权利毫无保障的悲惨状态,我就心如刀剜。

鹿云微露喜色,旋即郑重其事道:“若柘先生今番能助我族取胜,我可委任柘先生为我族太枢令。太枢令非我族常设职位,轻易不授之于人。其为我族在外界的全权代表,行对外联络、监察情报之职责,在族内地位一如太巫丞、太巫女,具出入无禁、人物任取之权力,只要于本族利益无碍,族内人员、资源但凭调遣、征用。”

我不由一怔,说道:“得巫主信任,在下感激莫名,只是这职位干系太大,我才能有限,恐难胜任,还望巫主另择人选。”

鹿云哈哈大笑道:“不知为何,我见了你,心中便起了爱惜之心,所以才如此冒昧招揽。你放心,担任我族太枢令,并非只有义务。我适才也说了,只要不与本族利益相冲突,族人可供你驱策,空木岛上的珍稀资源可供你出卖,能给你带来大量的财富,也算是本族付于你的酬劳。”

然而我并未心动。

于阿格蒂岛一战中击败无镜后,即管此次胜利有着很大的侥幸因素,但无疑仍意味着我的个人作战能力,已跻身为世界顶尖水平。

这成就于我自身的天赋、晋老师的栽培,以及小明湖底那电阵对我身体的改造。

此战之后,我是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成为东亚乃至全世界高水平技击界瞩目的新星。

很多富豪、保安公司甚至黑道组织辗转联系,想以高薪要职聘请、招揽我,都被我一一回绝。

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尤其不愿为了钱去做违背自己原则或者不喜欢的事。

鹿云对我的招揽,与旁人并无不同,只是听起来给了我更多的尊重和信任,而玛渡渡族,也较那些富豪、保安公司、江湖组织更神秘有趣,更吸引我,也可能更需要我的帮助。

但我仍旧缓缓摇了摇头。

承诺就意味着责任。慎于承诺,方能忠于责任。

鹿云不以为忤,笑道:“现在讨论这些还言之过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抵挡不过铁巴战线,一切休提。”叹道:“铁巴战线的武装力量极为可怖,足以与巴西政府军正面相抗。他们既已盗窃去大部分圣莲,成功地削减了空木岛的防御能力,想来正面进攻也等不了多久。”

我道:“总还是应该尝试向巴西政府求助。”

鹿云轻哼道:“若政府有用,铁巴战线又如何能够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何况政府本就视我们为眼中钉,巴不得我们与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中国有句老话:“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表达的就是政府对自己掌控之外的武装力量与宣传力量的痛恨。尤其玛渡渡更不是一般的武装力量,它掌握着连科学都无法一一解释、化解的恐怖巫术,世代盘踞亚马逊雨林深处,不遵法律、随意伤人,且因其原住民身份,政府无法名正言顺展开清剿。

情形如此,巴西政府若有借铁巴战线之手打击玛渡渡族之心就可以理解了。

如先前所说,在外来文明“侵入”以前,玛渡渡族自认为是这片大地上的神。铁巴战线、巴西政府、玛渡渡族三者之间的冲突,实际就是这片土地的霸权之争。

这片土地应仅指马米拉瓦地区,而非整个亚马逊雨林。

然而无论铁巴战线还是巴西政府,都是掌握现代化武器,更能在全球范围内储备、发展、征集资源的现代化组织力量。三者之间,最弱小的无疑是玛渡渡族,能依仗的只有古老神秘的巫术。

幸好巴西政府受限于法律与舆论,很难对玛渡渡族做出什么强制举动。

但雷卡多却是为达目的不计手段的主儿。

我疑惑道:“铁巴战线怎么和你们起了冲突?”

鹿云眼中射出深刻愤恨道:“我族与世无争,哪会无端和他们生出什么冲突来。是他们想要将触手伸入马米拉瓦地区,更想霸占空木岛,将其建成他们在亚马逊雨林中最大的制毒基地。”

叹道:“我们与他们在几年前就有过战斗,双方互有死伤。后来见他们没了动静,还以为他们放弃了这个疯狂念头,直到最近发现圣莲被盗,这才醒觉。”

我皱眉道:“他们为何非要纠缠空木岛不放?亚马逊雨林广袤远阔、水深林茂,有无数隐蔽之地可建制毒基地,为何一定要拼死拼活从你们手上抢夺空木岛,这于他们来说也不划算。”

鹿云沉默片晌,说道:“你可知死藤水?”

我了然道:“用亚马逊雨林中特有草藤‘死藤’熬制的药水,具有强烈致幻作用,据称饮服后甚至可以与另一个世界产生感应,窥聆神启。死藤水近十多年来愈发为全世界所知,不断有人越洋跨海深入亚马逊,就是为一尝死藤水,找寻精神归宿。”

鹿云道:“对。死藤是为指引普罗大众而生,四野遍布,药性温和。然而还有另一种草藤叫做‘仙藤’,其药性强烈,所激发的他世指引较死藤更为明确清晰,其唯一的产处便是空木岛。”

微微一叹,包含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沧桑无奈道:“雷卡多不愿放弃空木岛,这可能是最大的原因。仙藤若入他手,可为他带来天量的财富。当然,除开仙藤,空木岛上的其它药材,还有宝石,都是世所难觅的奇珍异宝,能够在外界卖得高价。”

瞧他如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彼此一时无言,室内一片寂静。

白茫茫的荧光弥散房内,为原始却精致的木制板墙和家具镀上一层轻柔的朦光。抬眼望去,窗外太阳早已西沉,唯剩地平线上一丝余光。暮霭低垂,延伸至遥遥远方,无穷无尽的雨林俱成幢幢黑影。天空云霞漫溢,星月错落有致地趴上夜幕,开始妆点这片辽阔的天地。

一身华服的鹿云端坐于这悬空临渊,在夜色笼罩下荧光熠熠的房间中,庄严肃穆,完美地烘托出他这片遗世隔绝土地上的王者身份。

他沉重的眼神深处跃动着熊熊的火焰。

显是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既有担忧,亦有期待。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选择了相信身份存疑的我,并希望从我这里汲取到又一份对抗铁巴战线的力量。

耳畔传来三声响彻夜空的夜枭尖鸣。

花铩开口道:“‘血灵点检’已准备就绪,我们过去吧。”

这是一个超大的,直径足有六七十米的圆形广场,位于聚落层的东面。

所有的树木生长至广场附近,都似被无形的绳索捆束,要么返身朝广场以外的方向继续生长,要么转头而上,笔直刺向天空。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巍然磅礴,直径与广场相等的天井,连接着井底的广场和井顶的夜空。

在水平面上,广场两侧有着东西两条通道,俱有十来米宽。

西面通道是我们来时的路,连接着先前那些精巧错落的木屋群。东面通道则通向岛外虚空,运目望去,视线穿过通道末尾一扇名叫“昊门”的洞门,可瞧见遥遥迢迢的水天一线。

此刻广场上人头攒动。

星月的光辉从天井洒下,将每一个人的身形照得清晰分明。

这约莫二百多号人中,过半是碧袍的巫丞,黑袍的巫女,亦有穿着各色长袍的普通族人,又还有几十个身背弓箭,手执长矛的锋卫。

所有人都三三两两簇集成堆,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我正站在广场北端一个几米见方的高台旁。

玛渡渡族三大首领正站于台上。

当鹿云雄浑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目光集中于他身上。

鹿云手持一根与他服色相同,同样淡黄色的权杖。权杖长约人臂,前端有如画戟,不过其两边侧刃非是月牙形而是直刃,后端形为尖牙,中有环节以方便握持。杖身通体都有着很明显的木纹,显示其乃木质。然而凝神观之,又知其绝非单纯木质,杖身的一片淡黄当中又略有些透明,甚至还可见丝丝氤氲荡漾其中。

鹿云双手奉杖,戟尖朝上立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蒙阿雅达女神眷顾,玛渡渡族起于微末,跋远山,涉深水,始得母地。植青苗,育抱木,终成茂林。先祖筚路蓝缕,子孙不堕其志,克勤克俭、至善至强。。。。”

其词句冗繁,语意艰涩,我初会玛渡渡语,几乎难能听懂,全靠千岫在旁翻译。到后面千岫双手一摊,中断翻译道:“后面还有很长一大段,我就不翻译了。我参与过他们几次重要聚会,会上巫主都会念诵此祷词,并无什么特别意义。”

台下的人也俱跟着他一同念诵,其中既有神情激昂者,亦有昏昏欲睡者。

不知过了多久,祷词终于念完,鹿云声调转沉,将圣莲被盗,铁巴战线即将入侵等情况略作综述,接着再邀千岫与我上台,复述那只透心囊的发现过程,然后道:“今外有强敌,内有奸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全族上下当净心息虑,同心同德,共御敌寇,渡此难关。”

所有玛渡渡人呼喝唱喏作出响应。

当然更为突出的是每个人脸上的震骇神色。

部落里出了内奸,只怕是他们从未遇到,甚至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鹿云手握权杖用力一挥,厉声道:“而备战之要,首先就应是将内奸找出来!”

当我见着鹿云那愤急如火甚至有些狰狞的面容时,心头一跳,倏然想到这个内奸一旦被找出,不知道会遭受何等严峻惨烈的刑罚,特别是在这以巫术称著的群落当中。

心中泛起一丝不舒服。

鹿云断喝道:“‘血灵点检’启动!”

权杖向西一指,西面通道上出现两个身穿黑袍,面戴黑纱的巫女,各自手捧一个直径与篮球相若的圆柱形瓦罐,向高台缓步走来。

沿途的玛渡渡人俱神情严肃地纷纷让路。

“沙沙”,几乎细不可闻的声响传入我的耳蜗。

寻声望去,我骇然发现竟有一条十厘米左右长的舌头爬上了我的左脚鞋面。

舌头伸缩闪动,正沿着鞋面继续向我左脚踝部蜿蜒前行。

令人惊奇的是,这是一条没有主人,独立行动,宛似活物的舌头。

我头皮一阵发麻,但仍能保持镇定,立即睁大眸瞳,运力观测。

数息之后,终于瞧清,原来其并非舌头,而是一条变色龙。

但它模拟周围环境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绝非普通的变色龙。其尚拖曳在台上的尾巴与这木制的高台一样地呈现褐黄色,甚至还有着木纹。爬行在我鞋面上的身体则与鞋面一样呈现黑色,但亦将鞋带的灰色,甚至粘在鞋上的草籽青苔的绿色惟妙惟肖地在皮肤上显现了出来。是以刚才我只见其舌头,而未辨出它的身体。

好不容易瞧清的身体轮廓亦表明它属于变色龙一类的动物,眼鼓如珠,头大如斗,大腹便便,憨头憨脑的笨拙模样。

这不速之客晃荡着自己的舌头,继续爬动着,眼见就将钻进我的裤管。

我顾不得正站在鹿云旁边受人瞩目,忙抬起左脚轻轻摆动,欲将其甩开。

幸亏所有人都正关注着入场的那两巫女,未注意到我的“骚动”。

然而这笨头笨脑的家伙爪力倒强,哪怕我以极高频率摆动脚部,都甩之不下,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哧”,身后响起极轻微的笑声。

我扭头一瞧,在我与鹿云身后三米处俏然站立的鹿葵,正以葱嫩纤细的左手隔着面纱轻掩檀口,双眸中满是笑意,其情恰似两汪冰湖荡起涟漪。

我顿时醒觉这变色龙定是这妮子弄得鬼,不休说,自是为报先前之辱。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怒瞪她一眼,一声沉哼,左脚一弹,一道内气直灌变色龙体内,将其带着向鹿葵飞撞而去。

鹿葵由嘻转惊。

变色龙一飞至她身侧,便由着我内气的力道,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托着一般,由半空中缓缓下落,背部朝下地轻轻着地。

它旋即翻身站起,吐了吐舌头。

鹿葵见此,小手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眸子又转向变色龙,樱唇翕动,似是在发出命令。

哪知变色龙完全不听她的指使,醉汉般摇摇晃晃胡乱踏步,硕大的头颅晃得像拨浪鼓似的,两眼张张阖阖,一副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的迷糊样儿。

我心头暗笑,我故意运气封了变色龙部分脉穴,使它脑部缺氧而致神志不清。

这小爬虫一时半刻是清醒不过来的。

动物体内的脉穴结构远较人类简单。即便是变色龙这种以前从未碰过的物种,数息之间,便能刺探清楚它的脉穴进而作出控制。

鹿葵有些着急,嘴唇翕动得更加频密,带得面纱都轻轻晃动起来。

昏头昏脑的变色龙仍旧充耳不闻,踉踉跄跄原地转身一圈后,随意选择一个方向,前肢挥动,后肢跟进,就这样一倒一歪地大踏步前进,很有大腹便便的将军醉里挑灯看剑,沙场秋点兵的意味。

可巧的是,它踏向的正是鹿葵的袍底。

鹿葵显然不敢在台上做出大幅动作,在明明可弯腰将变色龙捞起的情况下,竟眼睁睁地瞧着它迈进自己袍底,再沿她那穿着布鞋轻袜的秀丽小腿向上爬去。

我目不忍睹,只好默默为鹿葵祈祷,希望她和我一样身具内气,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将变色龙悄悄震落。

当然,我查探过她的经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鹿葵瞪大眼睛向我瞧来,意味复杂。

我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并即刻回转身去。

下一刻真想捧腹大笑,却只得苦苦忍住。

两名巫女终于由台后拾阶而上,走上高台。

我转过身瞧去,随便看了看鹿葵,只见她已是满面赧色,却不知是那笨蛋壁虎捣乱而致还是因为她自己心头的羞怯。

我忍住笑学旁人那样瞧向两个瓦罐的内部。

这下却瞧得我蓦然一惊。

我怎么也想不到,瓦罐中装的竟是那样的东西。

每个瓦罐中都装着半灌水。而在水面之下,各自都浸泡着一颗心脏。

正一张一缩地跳动着的心脏。

我骇然向鹿云望去。

鹿云淡淡道:“不用紧张,这不是心脏,而是‘血灵种子’,大地里生长的神赐之种。”

我心里稍安。

这两颗血灵种子的确与心脏有所不同,主要就是其色灰白,与久泡水中的皮肤同样的颜色。

我暗自苦笑,即便如此,也可将其看作是被洗尽血色的心脏,特别是其还能像心脏一样跳动。

鹿云指示两名巫女将瓦罐放在高台正中的一张木桌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其中一个巫女,说道:“开始吧。”

那正是我与千岫带回来的透心囊。

那巫女从桌上拿起一柄小钩,将透心囊勾在半空,再从腰畔的小黑袋中抓出一抔白色粉末洒在透心囊上面。

透心囊遭遇粉末后,立即微微震颤,体冒轻烟,嗞嗞作响。

少顷,青绿色的透心囊渐渐变色,由绿转粉,由粉转红,同时表面持续渗出液体。

再隔片晌,透心囊通体赤红,渗出液体亦红如血液,聚于囊底,不断下滴。

花铩在我身旁解释道:“我族巫师制作巫具,须将自己的血灌注其中,如此巫具方能发挥功效。现在就是将透心囊中的巫师之血还原出来。”

他兀地开口,倒让我微微一惊,只因他本一直于高台后方垂目静立,包括适才我与鹿葵斗得如火如荼之时都毫无反应。

我当然不会蠢得以为他会不知道我们的动静,只不知他为何装聋作哑,我也乐得假作以为他不知道。

只是他突然开口,让我想到自己与鹿葵的一举一动全被他瞧在眼里,终不免为之老脸一热。

巫女将透心囊提至瓦罐上空,向两个瓦罐里各滴进七八滴鲜红的“血液”。

不知瓦罐装的是何液体,几滴“血液”下去,整罐液体立即翻红。

满罐的赤红色。

两颗拳头大小,被称为“血灵种子”,然而在我看来和心脏没有两样的玩意儿此刻竟加速跳动,如同嗜血的野兽闻到鲜血气味时的那种反应。

赤红色的水随着血灵种子的跳动,一浪又一浪冲刷着它的表面。渐渐地,血灵种子也红了起来,到得后面,血红鲜亮得与真正的心脏一般无二。

我不由得被眼前这奇异而惊悚的情形完全吸引住了心神,好半晌舔了舔嘴唇,艰涩地问道:“这血灵种子。。。。到底是动物还是植物?”

鹿云既说它是“大地里生长的神赐之种”,它自然就应属于植物的种子,但看这模样着实不像。

这句问话我以英语说出,发问的对象乃是千岫。

我之所以用英语问出,只因不知用玛渡渡语该怎么说。

之前来这广场的路上,我随口询问玛渡渡语植物与动物该怎么说,千岫竟回答,玛渡渡语没有植物与动物的定义。

只有一个定义,就是“生物”。

所以此时我只能以英语向千岫问出这个问题。

然而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千岫连“血灵点检”都未听说过,又怎会知道血灵种子的底细。

果然他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分别,都一样。”不知何时鹿葵走了上来,瞧着两个瓦罐,轻轻说道。

她的面容恢复了平素的清冷。

看来过了这么一阵,那变色龙已恢复清醒,又再为她所控制。

我连忙向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以尽量化解我俩之间的“恩怨”,心中却很是惊讶,瞧她神情这句话似在自言自语,但更似对我的回答。

若真是这样,那就意味着她听得懂英语!

然而千岫曾经告诉过我,玛渡渡族禁止族人学习外族语言,是以全族无人懂得马渡渡语以外的语言,他们获知的所有外界消息,都依靠于像千岫这样的外族友人的传递。

我按下心中震惊,尝试着继续用英语问道:“为什么?动物与植物还是有所不同,一个有意识,一个无意识。”

鹿葵却再未说话,俏目盯着瓦罐,未有一刻稍离。

我顿时对这裹在黑袍黑纱里的美女更添兴趣,只觉她从发梢到脚跟都是别样的美丽与神秘。

等我转过头去时,瓦罐里又有变化。

两颗血灵种子都各自长出一根淡红色的茎干,缓缓向上生长。

植物生长纪录片里植物快速生长的情形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跟前。

茎干弯弯绕绕不断向上伸展,渐而超出瓦罐。

台下的玛渡渡人开始目不转睛地瞧着两根茎干。

茎干高出瓦罐二十多厘米后不再生长,其顶端越变越大,渐次变化出各种颜色,各式造型,最终各自固化为一朵花。花约巴掌大小,其上花蕊、花瓣一应俱全,而蕊、瓣纤细密集,数量皆达数十。

花蕊红得犹如红宝石,晶莹闪亮,幽深莫测。花瓣则是浅蓝色,带着微微的清新味道。

花开当头,底下二百多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

鹿云和花铩四道目光锋刀利剑般凝注于两朵花之上。

鹿葵神情一黯,长叹一口气,上前一步站于台前,秀容一整,清脆空灵的话声洒向台下道:“蕊瓣既出,灵智当检。谁是当事人?现在站出来还不晚,鹿葵虽无能,但至少能保你得到公平对待。”有些怆然道:“若真罪无可赦,也能让你走得无苦无痛。”

我暗自皱眉,若死得无苦无痛已是法外开恩,那要是按规矩办事,这个内奸还不知会有多惨。

台下早已鸦雀无声,一片可怕的寂静。

我心有不忍,更兼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轻声以玛渡渡语问鹿葵道:“如何通过血灵点检确定谁是内奸?能确保准确无误?”

鹿葵出奇没有对我施以眼色,喟然道:“血灵点检,就是检视人的灵智的方法。用被检人的血浇灌血灵种子,让种子生发灵智之花。灵智花的性状,反映的即是被检人的灵智状况。花蕊组成的图案,代表灵智的先天印记,谓之‘血印’,每个人的都与众不同,世上唯一。花瓣反映灵智的后天修行,其中瓣色谓之‘灵识’,表示灵智的深度,瓣色越深,表示灵智越深;瓣脉谓之‘灵域’,表示灵智的广度,瓣脉越繁,表示灵智越广。”

这些概念相当繁复,语义也很抽象,不过我却大概理解了,说道:“也就是说,每个人的血印是唯一的,依照血印,即可锁定被检人的身份。”

鹿葵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低声道:“是,但我实在不希望有这样的情形发生。”倏地目光向我射来,冷厉至极,寒意透人骨髓,缓缓道:“假若柘先生有当中弄鬼,使我们误加惩处族人,必将付出可怕的代价。”

她那可怕的目光令我不由心生寒颤,暗忖这小巫婆若真发起狂来不顾一切向我攻击,不知到底会施出什么可怕的法术来,连忙斩钉截铁道:“决计没有,请太巫女放心。”更收回目光,向那两朵灵智花瞧去。

两朵花那纤细密集的蕊,果真各自组成带有繁复花式,相当有规律的六角图案,有些像雪花。

两朵花的蕊形一模一样。

花铩收回注视灵智花的目光,对鹿云道:“两朵花都是同一形状,血印提取有效。”

鹿云点了点头道:“原本用一颗血灵种子就够了,这次干系重大,所以采用两颗,相互印证。”

他上前两步,停于鹿葵身侧,面朝台下,语调冷硬地说道:“既不主动承认,那就只有取出‘血印录’一一对照查找。”

想来那血印录定是如花名册般的东西,上面记录有每一个玛渡渡人的血印图案。

“不必了!”台下一道尖利高亢的女声响起,一个同样裹在黑色袍纱下的巫女排众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尽皆聚集在她的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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