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易如反掌

2017-07-29 作者: 夏之语者
第32章 易如反掌

半日后,一处蔽阳的树荫下。

我背靠大树,睁大眼睛,一刻不离地望着平躺在枯草垫上的鹿葵。

鹿葵面色如雪,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她脸上的口罩已被取下,面容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

不由得令人怀疑幻化无上的美貌是否也属于她所修习的巫术的一种。

她平素掩藏在面纱下的鼻子与嘴唇,和她的其它五官一样,亦精巧得不可方物。

她的明眸青黛本已宛若天构,当面纱褪去,琼鼻檀唇显出,更令她的整个面容散发出道不尽的婉妙、光洁与幽莹,美至毫巅。

这不单源于视觉上的审美,在我脑海里,她已与这广袤无垠,蕴藏着无限生机的亚马逊雨林融为一体。

她倾世的美貌与遗世独立的神秘气质,正是来自于这片天地的恩赐与洗练,是它最为凝练的写照。

如果亚马逊雨林有灵,鹿葵便该是此灵的化身。

良久,鹿葵的眼睑动了动。

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她缓缓张开眼睛,终于醒来。

“呀!”一声尖叫,鹿葵满面羞惭,怒视着我。

她摸着自己的脸庞,愤然道:“谁让你摘我的口罩!”

我忙道:“你失血太多,元气大伤,不要妄动,先躺着好生休养。”

鹿葵似乎这才感到疼痛,轻轻娇哼起来。

然而她旋即挣扎着用手挡着自己的下腹,惊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不怪她如此紧张惶急,她的口罩被我摘掉不说,肚脐以下的长袍更已被我撕扯得破烂不堪。

整个人横陈地上,钗横鬓乱,衣衫破碎,活脱脱一副被人侵犯过后的模样。

我连忙解释道:“撕破你的衣服是为给你治伤,现场没有纱布,只好借你的口罩一用。”瞧她颇见精神,我心情更是轻松不少,轻呼一口气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把我吓坏了。本要将你带回空木岛求助,后来检视你伤口,发现子弹并未射中你的要害,射中的是你的臀部,才决定就地为你手术,将子弹从你臀部取了出来。”

鹿葵失声道:“什么!”

我耸了耸肩,笑道:“中气还是这般的足。瞧你这精神状态,再休息个半日,估计就能活蹦乱跳了。”

鹿葵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被包括她的口罩在内的各式布块与布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臀部,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倒被吓了一跳,悚然道:“玛渡渡族不会有什么被男人碰过身子就必须要嫁给他的古板规矩吧?”

鹿葵瞪了我一眼道:“你倒想得美。”

又道:“我带有双生浆,用了之后,这点外伤很容易就能恢复,不用回空木岛了。”

我老脸一红道:“我已经给你抹上了。”换来她再一次的目眦欲裂。

为让她安心静养,我在附近寻了一高处,用吊床辅以树枝树叶为她搭建了一个能够挡风遮雨,干爽舒适的休憩之所,将她抱过去安置好之后,又打来些野味野果,细心为她调制烹饪。她因伤势无法起身,我就一点一点喂她。

她起初不愿,后来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夜幕降临,整个雨林再一次沉入茫茫的黑暗中。

我燃起一堆不大的篝火。

我道:“我们今天的行为定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希望能使他们的攻击延后几天。”

鹿葵道:“空木岛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空木岛必已知晓,会采取手段阻碍他们的行动。”

我拨了拨篝火中的树枝,油然道:“若是几天前,有人告诉我玛渡渡族的太巫女精通英语与葡萄牙语,知晓现代各类人文地理科学知识,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自从苏醒之后,鹿葵始终处于一种若有所思甚至有些神情恍惚的状态。此刻我刻意攀谈,她也只是轻声“哦”了一下,显然另有思绪。

我望了她一眼,她那俏丽无双的脸庞脱去面纱后,少了一丝神秘,但浅茶色的肤色,精美的五官,饱满秀气的脸部轮廓,却扑面而来予人更多的青春健康气息。

我继续道:“事有轻重缓急,现铁巴战线进攻在即,不知我们是该回鹄翎太巫那里,还是应先回空木岛,帮助你的族人御敌。”

鹿葵回过神来,不假思索道:“铁巴战线目前这点战力并不能对空木岛造成实质威胁。更何况,我要当面向鹄翎太巫求证当年的情况。”

我收回目光,若无其事道:“若真是巫主下的手,你又将如何?”旋即道:“我只是随口一问,算了,不谈这个话题吧。”

鹿葵道:“你还记得灵智花吗?”

我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回答道:“我记得你说的,灵智花的性状即为一个人的灵智状况。花蕊图案为灵智的先天印记,谓之‘血印’。花瓣反映灵智的后天修行,其中瓣色展示的是灵智深度,谓之‘灵识’,瓣脉展示的是灵智广度,谓之‘灵域’。”

鹿葵道:“你可知何为灵智深度与灵智广度?”

我略作思索,答道:“中国有句古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我想拿来与灵智花作比,应殊为贴合。所谓灵智深度,就是指思想深邃,洞幽烛微。所谓灵智广度,就是指见多识广,履历丰富。读书与历事,对这两者都会产生促进。”

鹿葵的脸上显露出难过至极的神色。

我愕然道:“怎么了?”

鹿葵深吸一口气道:“我身为太巫女,多次主持血灵点检,自然对本族人的灵智状况掌握得一清二楚。”

我见她双颊泛红,担心她在激动之下牵动伤势,忙起身过去,一掌贴在她的腰际,渡去内气助她稳定气血。

她先是一脸诧然,想要避开我的手掌,瞬息之后坦然受之,待我手掌渡过内气后,她再度愕然,讶道:“原来你竟能这样替人疗伤!”

我微微笑了笑道:“你继续讲。”

鹿葵叹道:“本族人的灵智水平自然不可能都是同一水平,但彼此差距并不大。然而没有比较便不知高低。外出游历期间,我刻意对能够接触到的现代社会中的各类人展开过灵智检点,”顿道:“除了个别人,大部分人测试出来的水平高得远超想象。”苦笑道:“至少远超我的想象。自此开始,再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我才明白现代社会人学习的知识,经历的生活,其深刻与丰富完全与本族人不是一个量级,由此对严令族人困守空木岛,不得接触现代文明的族规产生了怀疑。”

我半是欣慰半是好笑道:“不想贵族祖先传下的法术,竟成为了揭示他们陋俗陈规的投枪匕首。”

鹿葵丝毫不在意我的调侃,悠悠道:“后来我不断地思考,痛定思痛,才悟得不应为维护传统而维护传统、为传承文化而传承文化。历史的发展或有不尽的跌宕曲折,但智慧与人性却就在那儿,始终如一。那才是我们的路标。”

在火光的映照下,她青春秀丽的脸庞上泛起一层圣洁的光辉,令我不觉心神俱醉。

我见她情绪已稳定,便收了掌,顺势坐在栓绑吊床的小树下。

四周不时响起昆虫的鸣叫,夜空中也偶闻枭鹰的扑腾声,彰显着亚马逊雨林永不消停的生机活力。

鹿葵突然问道:“你真的是为钱才出手救露姨的吗?”

我不料她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旋即没好气道:“你说啦?”

鹿葵“噗嗤”一笑,神情美妙得如天花绽放。

她轻笑道:“假若你并非为钱,那我也就不用付酬金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

鹿葵有滋有味地瞪着我瞧了半晌,在我连连抗议之下终于收回她那奇奇怪怪的目光,然后说道:“睡不着,能不能讲一些你所经历的趣事给我听呢?”

我摆了摆手道:“我乃无趣之人,也没经历过什么趣事。”终又不忍,说道:“那我便讲一讲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吧!”

在鹿葵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乖巧模样后,我开始讲道:“中国古代有个和尚,恰巧一夜与一个读书人同宿一条小船上。读书人高谈阔论,显得见识非常渊博,令和尚顿起敬畏之心,连脚都不敢伸直,好让读书人躺得更舒坦。多听一会,和尚觉得有些不对劲,问读书人道:‘请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一听这是四个字,便回答道:‘是两个人。’和尚又问:‘那么尧舜又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一听是两个字,便道:‘是一个人。’和尚不觉笑了笑道:‘这样说来,还是先让和尚我将脚伸直再说。’”

我再告诉她其实澹台灭明、尧、舜各是一人。

她发出一阵轻盈清脆的笑声,说道:“这和尚倒风趣得很。”透过吊床的空隙送给我一个璀璨的笑容,喜滋滋地道:“我还要听,你要一直讲,不能停。”

漫漫夜话中,篝火渐而变小,最后光线收缩得恰好能照在鹿葵与我的身上。

外面广阔的天地俱成背景,深沉而荒凉,倒显出了我们这方寸之间的紧密温暖。

双生浆果然神妙,一夜之后,我与鹿葵的伤处尽已全好。

当我们再次飞临安第斯山脉中鹄翎所藏身的那处裂隙时,乘坐的不再是羽雕,而是一架直升机。

鹿葵不再对我隐藏她在空木岛之外所拥有的财力与人力。

只一通电话,这架直升机即刻便从马瑙斯飞来空木湖接上了我们。非但如此,机师态度还极为恭敬,称呼鹿葵为“总裁”。

直升机机身的涂装上写着“萨格里什贸易公司”。

我惊讶之余,问鹿葵道:“你是这劳什子公司的老板?”

鹿葵竟微微点了点头。

紧蹑我们之后,千岫也坐着直升机,携着CES设备回来了。

那一架直升机,同样隶属于萨格里什贸易公司。

鹿葵吩咐机师们在裂隙外等着,然后与我及千岫再下裂隙。

榈轻露听得动静,早已在隙底等着,见到我们三人提着CES设备下来,脸上露出激动神色。

入到那个洞窟,榈轻露有些手足无措道:“该怎么做?还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提高一些成功率?”

鹿葵叹道:“无甚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半点强求不来。”又道:“现在的麻烦是,光有CES还不行。在利用CES修正激活鹄翎太巫脑神经的同时,还须通过‘沁髓渡药术’将药毒从他脑部排出来,否则不出几日,他的脑神经又会被药毒重新控制且再难恢复。”

面色难看道:“我却因施展‘元涵术’抵御铁巴战线的枪弹扫射,体内药气尽耗,半年内无法施展任何法术。”向我解释道:“我们玛渡渡族巫师,体内虽然没有你那种能够自由收发制敌疗伤的劲气,却另有一种名叫‘药气’的能量,靠它才能驱动法术、驭使药奴。”

难怪这妮子受伤苏醒后老实温柔多了,原来是因为她已手无缚鸡之力。

真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恢复那劳什子药气。

榈轻露这才发现鹿葵的异状,见她衣袍破烂,大是紧张,连声问她遭遇了什么,有否受伤。

鹿葵瞧了瞧自己的衣袍,白了我一眼,安慰了榈轻露几句,一脸淡然地将过程略作叙述,隐去了一些细节。末了,鹿葵道:“我身上伤已全好,露姨勿用为我担心。”

榈轻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神情复杂。

鹿葵挽住她的手臂,粲然一笑。

我干咳两声,引转话头道:“那眼下该怎么办?”

榈轻露收回瞪视我的目光,道:“自然是由我来施展‘沁髓渡药术’。”

鹿葵断然道:“不可。此次施术涉及到脑神经层面,那就不光是简单运用‘沁髓渡药术’能够解决的了。施术者必须清晰无误地了解人体大脑的构成,以保证清除药毒时不会损伤脑神经,也不会引发脑脊液及神经递质的流失。”

榈轻露一脸诧然,急道:“那该怎么办?那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吗?”

鹿葵向我望来。

我心中忐忑道:“太巫女望着我做什么?”

鹿葵道:“昨晚你替我疗伤之时,我发现你那劲道竟能循着我体内的神经,控制我身体血液与体液的流动。”

我皱了皱眉头道:“我的确有此能力,只是此回干系重大,且我并无向别人脑部输入内气的经验,万一有所闪失。。。。”

鹿葵打断我道:“本已是有死无生的局面,万一失败不会怪你。时至如今,你若事事还以局外人自居,首先想到的是撇清自己的责任,我可要生气了。”

榈轻露干瘦的面庞上那对细狭的眼睛向我投来冰冷的目光。

千岫也在身后轻轻拍了拍我。

鹿葵扭转头去,目视石壁,丝毫不瞧我,明亮的眼睛一片澄净,一副任君抉择的淡然模样。

我大呼冤枉,忙道:“我哪会这样畏惧担当?只是害怕万一有失,惹你们伤心罢了。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五个小时后,我浑身大汗淋漓,瘫坐地上,一言不发。

鹿葵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头上的汗珠,眼噙泪水。

榈轻露则守在鹄翎身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我终于动了一动,嘴唇翕动道:“有水吗?”

鹿葵立即拿来一个水筒,送到我的唇边。

我欲抬起左手接过,然而手臂倦痛,力有未逮。

鹿葵忙抬高筒底,让水缓缓向我嘴里渗去。

片刻后,我微微挥了一挥左手,示意好了。

她拿开水筒,见我脸上好上不少,轻轻舒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我们竟成功了。”瞧着我的右手,神情又紧张起来,道:“没想到让你染上了毒,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咧开皲裂的嘴唇一笑,瞅了瞅自己从肘部到手掌已是一片墨绿的右手,有气无力道:“这点毒算不得什么,不碍事。”心忖这妮子还算义气,此前鹄翎九生一死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慌张过。

榈轻露终于走了过来,瞧了瞧我的情况,冷冷道:“放心,死不了的。”

钔!瞧她那模样,我心中不觉暗骂一声。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她,她突地一下子对我似有不满。

千岫从外面疾步赶来道:“斗篷拿来了!”手上提着一件硕大的黑色斗篷。

榈轻露连忙结果斗篷,再将鹄翎扶起,小心翼翼地为他套上。

鹄翎仍是两眼紧闭,但胸口已有起伏,口鼻处亦传来重重的呼吸声。

鹿葵对我说道:“雷卡多随时会对空木岛发起总攻,我们决定将鹄翎太巫带回空木岛,与族人共御外敌。”

我强提一口气,说道:“你父亲那里怎么办?”

鹿葵傲然道:“我若坚持,巫主不会拿鹄翎太巫与露姨怎么样。若他真不顾一切蛮干,空木岛也未必真由他一人说了算。”

我不知她哪来的底气,但她父女间的事,外人哪能知道根底,惟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鹿葵关切道:“你好好休息就是。”赧颜道:“刚才我是慌了。你手上这毒,与鹄翎太巫相比算是浅得很,回头我叫人用‘沁髓渡药术’将其引出来就是,不会有大碍的。”

我此时元气恢复了不少,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用替我担心,我既能帮鹄翎太巫将毒吸出来,又怎会将它逼不出去?东亚古武术,别的不说,护体驱毒的能力决计是一等一的。”

鹿葵欣然道:“那就好。”

我抬起表皮一片墨绿,植物纤维纹理隐现的右手,缓缓张开手掌。

右掌的植物化程度较右臂更甚,已和鹄翎身体先前的状态一样,瞧上去完全是一截掌型植株,就像没刺的仙人掌。

掌心竟还长出了一朵拇指大小的蓝色花朵。

花开九瓣,中有三蕊,倒甚是精致漂亮。

鹿葵“啊”的轻呼了一声。

我悠悠道:“此花虽美,可惜只有半日寿命,待我运功驱毒完毕,就是花谢之时。”

鹿葵瞧着那花,歪着头,咬着嘴唇想了片刻,说道:“不能让你糟蹋了它,我要将它珍藏起来。”从随身小黑袋中拿出一柄晶亮剔透的细长匕首,拉住我的手掌,竟对着那花的根部挑起来。

在我目瞪口呆中,她三五两下,就此将花挑离了我的掌心,再用一个草囊小心仔细地将它装了进去。

我很是无语地望着她。

这时榈轻露走过来,瞧着我冷然道:“休息好了没?好了我们就走。”

鹿葵见她对我如此嫌弃,跺了跺脚,娇嗔道:“露姨!”

榈轻露瞪她一眼,片刻后轻叹一声,转头向外走去。

全身上下都罩在斗篷中的鹄翎在我们刻意的掩饰下,没有让机师瞧出任何破绽。

直升机飞抵空木湖周边时,照鹿葵的吩咐,直升机降落在了湖边一个小村落里。

村子外有栅栏,内有房舍七八座,但却不见人烟。

经鹿葵解释,我才知这并非真的村庄,只是玛渡渡在空木湖畔修建的一个歇脚点,特殊时刻亦可发挥物资中转点的作用。

我们歇了两日,鹄翎终于能够开口说话。

鹿葵单独与鹄翎谈了两个小时。

不问也知,她定是为核实到底是否鹿云对鹄翎下的毒手。

谈话结束后,鹿葵面若死灰,足矣让人猜到答案。

我与鹿葵走在天路上。

天还是那样蔚蓝,风还是那样空悠。甚至在桥上欢跳扑腾的沙鸥,似乎都还是上次的老面孔。

但心境却不一样了。

我的心中少了些新鲜、神秘,多了些沉沉的重担。

其实我只是适逢其会。没有我,玛渡渡族内部的恩怨,与铁巴战线的冲突不会稍减,甚至会爆发得更加惨烈。

对于玛渡渡族,我毫无道义责任。

自家事自家知,我真正放不下心的是鹿葵。虽然对她我亦无任何责任,但不知怎地,心中绝难容忍她一个人去冒险。

牵绊着我内心的,不知是她的信任,还是一起经历过的生死患难,又或是那一点点似是而非的肌肤之亲?

她虽未表现出来,我却知眼目下兴许是她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个时刻。

父亲的伪善与暴虐,即将随铁巴战线的侵略而来的灭族之灾,都足以令她绝望与崩溃。

我只能全力助她度过这些艰难,哪怕会有性命之虞。

我瞥了瞥鹿葵。

去而又还的她,本应是心情最为反转翻覆的人,此刻却神情平淡,半点未露出自己心中的波澜。

天路尽头的归来台与我上次来时的情形差不了多少,只有不到十个巫师与锋卫把守着这进入空木岛的唯一入口。

当我们踏足台上时,所有人俱向鹿葵虔诚施礼,未有任何不敬的迹象。

甚至立时从枝丛深处钻出四个巫女来,毕恭毕敬地迎迓上来,并向鹿葵汇报她离开这几日空木岛的动态。

我摸不清鹿葵与鹿云之间到底会爆发多大的冲突,一路走来本有些忐忑。现在见着情形,心中稍安,知道鹿云并无与自己女儿公开冲突的打算。

听巫女汇报,空木岛已对铁巴战线那个营地展开攻击,消灭掉八十六个敌人,不过自身也方也阵亡了二十四个人。

鹿葵面露痛苦神情。

我明白她的感受。玛渡渡族共七百多人,在这样的迷你社会中,每一个人对于鹿葵来说都是宝贵的亲人或朋友。

莫看此次玛渡渡人阵亡数大大少于对方,要知玛渡渡人死一个便少一个,而铁巴战线这样国际性的军事化犯罪组织,随便就可以组织起成千上万的武装力量,玛渡渡族是决计耗不过的。

况且这次来的仅是铁巴战线的先头部队,更是在被我与鹿葵冲乱阵脚的情况下被空木岛发现,然后遭遇其主动攻击而导致的惨败。若是待到其主力部队布置妥当后对空木岛施以全面攻击,玛渡渡人还未必能在阵亡比上取得优势。

我安慰鹿葵道:“若不能力敌那便举族逃亡。与人命相比,一城一地的得失又算什么?”慨然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对他与他的家人意味着一切。只要能够彻底远离战火,即便背井离乡也是值得的。”

鹿葵默默无言。

我暗叹一声。这一切的前提是全族能够取得共识,特别是要过鹿云那一关。

没有旁生任何枝节,我们在议事堂见着了鹿云。

虽然鹿葵示意我不用避开,但见鹿云面色不悦,我还是退出了议事堂,留她父女俩单独相对。

这对于我来说并无不同,以我的功力,哪怕鹿葵与鹿云咬耳低语,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既然鹿葵已表示过我可旁听,我自然可全盘收听,不算失礼。

鹿葵那美妙但此刻却无比清冷的声音响起道:“鹄翎太巫已然痊愈。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父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鹿云长笑数声,得意至极道:“好,好,好!想不到你竟然连圣药的毒都能解,不愧是我鹿云的女儿!”

鹿葵沉声道:“父亲,请回答我。”

鹿云哼一声道:“不错,是我对他下的手。我本万分尊重他,可惜他心怀妇人之仁,对那些违背族规祖训的人不予谴责惩罚,反而无原则地同情纵容,不但反对我按照族规对他们进行惩处,甚至后来还准备煽动族人罢免我的巫主之位。他这样对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鹿葵叹道:“父亲你这番说辞,若是换其它族人听来,都会觉得你情有可原,但你知我接触外界文明多年,心中已难以对你的行为生出一丝认同。”

鹿云毫不动气,笑道:“既是如此,你待如何?”

鹿葵平静道:“我此次回来,便是要请你退位,从此不要再管族中事务。”

我心头一跳,鹿葵明目张胆地这样说,却不知她有何稳操胜券的把握。鹿云即便顾念父女亲情,也至多不伤害她,又岂会任她摆布宰割。

果然,鹿云略带揶揄地说道:“我知道你认为自己的巫术已能与我一较长短,加之这些年我让你主持族务,你趁机在年轻一辈中培植了深厚的班底。但我们父女俩若真比拼起来,你就真的一定能够胜出?”

叹道:“你可清楚,说一千道一万,若非你是我的亲身女儿,你哪可能以反抗者的身份自由进出空木岛,还想通过武力手段强迫我退位?”

鹿葵道:“谁说我想通过武力手段迫你退位?”

鹿云哈哈大笑道:“那你是怎么计划的?准备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使我大发善心,自动让位吗?”

鹿葵道:“也没准备对你加以劝说。”

鹿云反倒不笑了,说道:“好,你继续说。”

鹿葵缓缓道:“不用劝说,你自会退位。在我重新踏足空木岛的那一刻,已经就意味着你统治的结束。”

鹿云道:“为什么?”

鹿葵淡淡道:“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所做的一切,本就是为我继位做的准备。”

在片刻寂静之后,鹿云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空木岛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了!”

(本章完)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