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幕降临后不久，病室里安静了下来。Www.Pinwenba.Com 吧贴在天花板上的圆形灯光，象一个小小的月亮，散发出幽幽莹光。

翠秀躺在病床上，望了一眼董妹子的床上，除了一缕乌发散落在枕头上外，没有丁点儿声息。雪白的被子一起一伏，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入睡。旁边，是一张支起来的折叠钢丝床，被子叠起，睡在床上的年轻女子是王局长手下的李主任，她是自告奋勇来陪护局长夫人的，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人找，出门去了。翠秀隐隐记得在哪见过这个李主任，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想着想着，老也睡不着，便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她有个习惯，心头若是搁着事，是无法入睡的。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你睡了？”

对面的被子蠕动了一下，董妹子伸出脑袋问：“你是问我？”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不是问你还能问哪个？”翠秀硬邦邦地说。

董妹子见翠秀与自已说话，也坐了起来。其实她根本就没睡着。自从发现翠秀来到病室的那一刻，她就想与翠秀打个招呼。毕竟，现在的自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已了。见翠秀对自已一付视若无睹冷若冰霜的样子，她知道翠秀的厉害，当着旁人，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会儿见翠秀主动找自已说话，虽然语气有些冲，也并不与她计较，反显得关切地问：“秀姐，你得的什么病，怎么也来住院了？”

翠秀摇了摇头：“是人，哪能不会生病的？”

“也是。”董妹子笑了笑。

翠秀听董妹子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原来那么冲，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略感意外。又问道：“几年不见，你成贵妇人了啊。”

“是吗？”董妹子反问道：“什么贵妇人不贵妇人的，只是比原来好一点，有个住的地方，没人敢欺侮，饭也吃得安生些了。”

翠秀知她话中有所指向，并不与她理论，而是扯入实际性问题道：“那个光头，哦不，我是说你老公，他是哪个局的局长？”

提到她老公，董妹子越发得意起来。她呵呵笑道：“说他是光头也没关系，他本来就是个光头嘛。你问他是哪个局的局长吧，他呀？只是市地税局的一个小局长，才正处级哩。你晓得正处级是个什么官吗？与我们那个县的书记一样大。”

翠秀见她如此得意的神色，噘嘴道：“过去称县官是芝麻官，我看县官还是蛮大的，至少比西瓜要大。”。

“管他芝麻还是西瓜，只要能带来实惠就行。”董妹子指了指地下的一堆水果说：“秀姐，要是不嫌弃，你想吃什么尽管拿吧，水果我吃腻了，烂掉也怪可惜的。”

“我不吃水果。”翠秀仿佛遭到了董妹子的奚落，气得她一骨碌躺了下去，压得床板“吱吱”作响，脸背着董妹子，不再说话了。这一晚，翠秀的床板“吱吱喳喳“的，几乎没停过。

第二天上午，翠秀找到医生，说自已病好了，嚷着要出院。医生盯着她说：“你连检查都还没做，是什么病也没查出来，怎么能出院呢？”翠秀说：“好了就是好了，做什么鬼检查。”医生没法，给她开了出院单，要她到住院部结了账。

翠秀回到家里，发现高成正在床上鼾声如雷，便冲高成吼道：“你不去上班，挺什么尸。”高成被她雷鸣般的吼声惊醒，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今天是星期六，不上班啊。你怎么就出院了？”

“我出院你不高兴吗？再不出院，我会被人家气死的。”翠秀余怒未消，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去水果店给我买一堆水果回来。”

“买一堆水果？”高成有些糊涂了。

“是的，越多越好，要买最好最贵的。”

“你不是不喜欢吃水果吗？买那么多水果做什么？”高成有些不解。

“我要看着它们都烂掉。”翠秀说这话时，显得十分的惬意。

“烂掉？”高成望着翠秀，以为是听错了。

翠秀见高成迟疑不动，怒道：“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我叫不动你了？”

高成拍了拍口袋，低沉地说：“我没钱。”

翠秀从挎包里抽出十张百元大钞扔到床上说：“这些钱都去买了，一分也不能剩。”

花掉千元买回的一大堆水果，没过几天就变了颜色。翠秀不让高成插手，每天下班回家，她就把起了麻点的水果用网袋提到楼下的垃圾站旁，遇上有人经过时，就“嘭”地一声丢到垃圾堆里，引来无数蚊蝇的轰鸣。丢的次数多了，有邻居就问：“秀厂长，水果都烂了啊？”翠秀拍拍手掌说：“是啊，朋友送的，吃不完。”说这话时，她显得很从容很得意。

这天是星期六，上午，翠秀提着一袋水果刚出门，遇上一个年轻的女子“哒哒哒”正爬上楼来。女子提着一袋水果在翠秀家的正对门口停住了，按响了门铃。一会，门开了，女子叫了声“舅舅”，房主老钱一见年轻女人，笑逐颜开道：“是李琪啊！快进屋。”说罢把年轻女人拉进了屋里。

翠秀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不知在哪见过。想了一阵也想不起来。刚才老钱叫她李琪，她已知这女子姓李，那么在哪见过姓李的女人呢？

翠秀下楼也不等有人没人路过，伸手将水果袋丢进了垃圾堆。她看着水果袋划了道长长的弧线飞到了垃圾堆上，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对，就是她，这个女子就是在医院陪护董妹子的那个李主任。这处房子原来的主人将它卖了，老钱一家才搬来不到一个月，所以翠秀没见李琪来过这里。

隔着一条门，翠秀仍能听到老钱家里溢出欢笑声。翠秀在门口站了一阵，突然想出来一个主意。她上前敲响了老钱家的门，门开了，老钱见是翠秀，笑着说：“是秀厂长呀，来，进屋坐。”

翠秀笑笑说：“老钱，你家有电不？”

老钱回到屋里随手拉了下开关，客顶的吸顶灯亮了，这才说：“有电啊。”

翠秀说：“这就怪了，我家怎么就没电了呢？”

老钱说：“可能是线路有毛病吧，找个电工看一下。”

翠秀点头说是。这时，她象是突然发现了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李琪，惊异道：“是你呀！”

李琪也认出了翠秀，忙起身道：“你不就是与王夫人住一个病室的秀姐吗？”

翠秀说是的。转而问老钱：“她是你亲戚？”

老钱说：“是我外甥女，在市地税局当办公室主任。”

翠秀呵呵大笑起来，走过去坐在李琪旁边说：“我当时就想怎么看起来象我的一个邻居罗，原来是老钱的外甥女。真不简单，地税局可是个要害部门，你年纪轻轻就当主任了，前程无量啊！多大了，结婚了吧。”

李琪笑笑说：“二十八了，结了又离了。”

翠秀“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说：“现在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离了好。”见李琪没说话，又问：“你与那个王夫人关系不错啊。”

李琪见翠秀提起董妹子，没说话。

翠秀问：“我记得她原来是地税局的一个临时工，她还在地务局上班吧。”

“没上班了。”李琪说。

翠秀问：“那她去哪了？”

李琪低头沉默片刻，抬头说：“她已经是我们王局长的夫人了。”

翠秀一听，似乎显得十分吃惊道：“怎么，她真是局长夫人了？”

李琪淡淡地说是的，盯着翠秀问：“你认识她？”

翠秀笑了笑说：“当然认得，她是我的表妹，不过，我与她很少来往。”

李琪问：“那是何解？”

翠秀说：“我也说不上来是何解，总之觉得她这人对谁都没安好心，我怕沾她，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李琪没有说话，低着头，好象在想着心事。

翠秀心中一喜，拉着李琪的手说：“李主任，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我们俩有缘份。我家就住在对面，要是不嫌弃，你到我家去坐坐如何？”

李琪忙点头称好，对老钱说：“舅舅，我去秀姐家坐一会。”

老钱不好阻拦，点头嘱咐说：“坐一下就回，你舅妈正在给你做饭哩。”

李琪随翠秀来到她家，翠秀又是泡“铁观音”，又是为李琪削苹果，李琪怎么劝阻都不行。李琪感动地说：“秀姐，看得出来，你是个大好人。”

翠秀笑笑说：“你秀姐没别的本事，对人还是真诚的。”

李琪说：“对人真诚是一种美德，美德就是本事。”又问：“秀姐，你真的觉得王夫人对人没安好心吗？”

“我说话从来不遮遮挡拦，她就是那样的人。”翠秀说得很干脆，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的虚假。

翠秀的话，勾起了李琪的伤心往事。李琪说：“秀姐，不蒙你说，要不是她从中插一杠子，我已经是局长夫人了。”

翠秀一听李琪的话，大怔道：“是吗？那又是何解呢？”

李琪叹了口气道：“秀姐，不是我说大话，论文化，论长相，我都要比姓董的强。当初，才调来本市不久的王局长与那个黄脸婆离婚后，本来是要与我结婚的。虽然那时我们还没睡在一张床上，王局长对我那真是没得说的。我也立志要嫁给王局长这样的男人，所以才离了婚。没想到，我母亲得了个怪病，要去上活治疗。为了照顾母亲治病，我请了两个月的假。随母亲到了上海。当我两个月后从上海回到东明市时，没想到王局长已经与董妹子结婚了。我当时感到天要蹋了，地要陷了，便找到王局长吵闹。王局长一脸的无奈，说她与董妹子结婚，完全是没办法的。我问他怎么个没办法，谁知王局长流着泪，说出了一件让我感到十分震惊的事来。我气王局长，更恨姓董的。我要去找姓董的，王局长哭着求我，说那样一来，事情一旦败露，好比是豆腐掉到墨水里，不是黑也是黑。不但他的局长当不成了，还要蹲大牢。我爱王局长，当然不愿看到他去坐牢，所以忍住气，问王局长我该怎么办。王局长先让我等着，又安排我当上了办公室的主任，说事情总会有转机的。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与我结婚。两年来，我听从王局长的话，一门心思干工作。谁知也是天公有眼，前不久，姓董的病了，到医院一查，她患上了子宫癌，她自已还以为是一般的妇科病哩。我为此即高兴，也感到难过，毕竟姓董的才三十二岁。虽然我盼着她死，但又可怜他这么年轻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我自告奋勇要求到医院照顾她。即是出于一种赎罪，也想看着她是怎么死的。”

翠秀听到这里，心酸之余，又感到了一丝高兴。她刚想问董妹子是抓住了王局长什么把柄使他不得不与结婚时，门“咚咚”响了起来，老钱在门外叫道：“李琪，吃饭了。”

李琪答应一声，起身对翠秀说：“秀姐，我知道你还想要知道些什么，莫急，我吃过饭，再来说给你听。”

翠秀点头说行，把李琪送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