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回到大榆树那儿,几个还在树底下蹲着说话。Www.Pinwenba.Com 吧
“秦卫生,不是说半小时吗?一个半小时都多了。干啥去了?相媳妇去了?就是相媳妇去也该事先说一声啊,害得我们几个在这里憨狗等羊蛋,等你老半天!”王红卫说着笑话。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苇声把刷子交给贾高产,“走,干咱的活去。”
王红卫拉了苇声一把:“慌啥?说清楚再走。是不是遛二沟子去了?”
苇声一撇嘴:“遛二沟子?还真给你说对了。王红卫啊王红卫,人说磕一个头放十八个屁——行善不如作恶多可能就是说的你这号人。好好好,我告诉你为啥这么晚才回来。老子给你的两块冰棍搞的跑肚了,一路子拉了十八回稀屎,拉的裤子快提不上了——哪还有闲工夫遛二沟子相媳妇?我先把话说到头里,我花两毛钱买了这一包管跑肚的药,回来你得给我报销。”苇声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药丸来。
王红卫接过小纸包,打开一看:“还真是药丸,呵呵,秦卫生,当真跑肚了?”
苇声一捂肚子:“你说呢?不行不行,我这就得上厕所。”
苇声急急地跑向当街的厕所,几个在后边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足有十分钟,苇声从厕所出来了。王红卫、王福生已经转移了阵地,贾高产正在全心全意的刷字,孙合作则客串了苇声的角色细心地勾边。
苇声抱着膀子看贾高产、孙合作在墙上刷字。
“秦卫生,看看咱这字刷的漂亮不漂亮?”贾高产刷好一个字,得意的看着苇声。
苇声摸着下巴,轻轻摇头:“只能说比开始有进步,跟漂亮两个字还沾不上边。”
贾高产一下子把刷子伸到苇声眼前:“给,秦卫生同志,你来个漂亮的!”
苇声伸手接过来:“来个就来个,看咱的。”
苇声把刷子伸进装着石灰水的桶里,轻轻搅了搅,抓起饱蘸石灰水的刷子,照着王福生事先放好的字样笔画刷了起来。
“呦呵!看……不出来,秦卫生,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孙合作叫了起来。
苇声一气把字刷好,回转身:“怎么样?贾高产,看看,漂亮不漂亮?”
“漂亮漂亮,比我刷出来的好多了——真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小子还真是个行家!”贾高产啧啧赞赏着。
“我是狗屁行家!”苇声谦虚的说,“实话告诉你们吧,今天我遇到行家了——绝对高手……”
苇声往外走开了一点,对着字左右的看看,不甚满意的:“这字啊……最多算是合格,不能算是漂亮。不过,这不是因为刷的不好,是结构有点问题……这一个短撇要是再往上提一点位置是不是会更好?”
苇声说的是“深揭猛批四人帮,坚决拥护党中央”的“党”字头上那个短撇。
“你小子本事不大倒会挑岔,有本事你独立自主来一个?”是王红卫,他和王福生都过来了。
“小秦说的不错——有些字我怎么都写不好,就这点本事,有限,真有限。”王福生认真的说。
苇声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甭当真。”
王福生不在意的笑笑,指着苇声刚刚刷出来的“党”字:“这个勾不是我写的那样啊……不过,这一小改动还真好看了。小秦,你好像对这个勾很有研究吧?”
苇声凑近去,拿手指头点着“党”字最后的那一笔:“你说的是这里吧?是的,我是小动了一下,没完全按你的框子走……这可不是我有啥研究,我是受到高手的启发才这样刷的。”
王福生“嘔”了一声:“受高手启发?小秦,刚才我就听你说高手高手的,你说的高手在哪里?”
苇声往东一指:“东庄啊。刚才我不是去东庄买刷子吗?你说我看到啥了?一个刷墙字的高手。正在东庄小学的墙上刷标语……哎呀!那字刷的那是真叫一个绝啊!哪一笔哪一划都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看着没法再顺眼了。人家还刷的轻松自如,哪像咱们?根本就没在墙上画啥框框,上来就刷,一刷一个好。看的我都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不是秦……老头吧?”孙合作问。
苇声摇着头:“不是不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太相信——你们说是谁?东庄小学掏大粪的!那个人我认的,如不是亲眼看见,我才不相信这是真的!”
“喔,你说是他啊。”王福生接过去,“是欧阳,你说的肯定是欧阳。”
“欧阳?”苇声拧眉问了一句,“欧阳是谁?”
王福生没回答:“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中高个,瘦瘦巴巴的,长得挺白净,八字眉,不太浓……”
苇声点着头:“是,就是……也不是太瘦……个头和我差不多吧。”一边说一边比量。
王福生轻轻一叹:“这就对了,就是欧阳。这个欧阳啊,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唉,掏大粪,真是屈了大才了。”
王红卫问:“二哥,欧阳什么来头?什么大才?大才还去掏茅厕?”
王福生有些神秘,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听说过东庄的举人吗?”
几个都点点头。
王福生接着说:“这个欧阳就是举人的重孙子。”
苇声心里一惊:他是举人家的后人啊!我们可是仇家啊!可是……我们怎么能是仇家啊?
苇声怎么也无法将中年人和“仇家”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这个欧阳是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本来被分到某个报社当编辑的,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打回留县老家在一中做了教师,前几年听说在学校又犯了什么错误这才下放回到东庄改造。你们想想,一个这样出身的秀才会干农活吗?东庄大队他掏茅厕去了……”
王福生讲了许多关于欧阳的事,苇声一句也没有真心听进去。
“这个欧阳啊,别看不是师范大学毕业,可是当老师搞教学可有一套了,那在课堂上讲的是天花乱坠,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学生听的都狗呆狗呆的,也不太布置作业,就是一考试都能考的特别特别好,有一年他班的学生考大学,一个不剩全都考上了,牛逼的很呢!”
“二哥怎么知道?你跟他上过学吗?”贾高产插问了一句。
“他在留县,咱跟他不是一个县,他又在县一中,我哪有机会跟他上学?他的名声高的很,传的可远了……”
王福生看看大家,稍停了一停,接着说:“欧阳不光学问大,还有一手绝活,这绝活就是琴书上常说的双手会写梅花篆字。”
“双手会写?吹牛皮吧……”苇声自语了一句,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里包含有两分不太服气。
王福生轻轻一笑:“说只是这么说,双手会写梅花篆字也不至于这么神乎。我只是说欧阳的字最起码在我们这一带绝对算得上是一绝……你们去过二级坝吗?”
几个都点点头:“去过。”
“二级坝桥头那几块大牌子上的字写的有水平吧?那就是欧阳的杰作。”王福生一脸都是崇拜。
“领教过,领教过。”王红卫想着说,“只是当时真正没太留意欣赏……能在那里写字,子肯定是能够拿出门的。对了,二哥,你的字……”
王福生自嘲的语气:“甭提我的字,甭提我的字。要说我的字在欧阳面前简直就是关二爷门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圣贤书,班门弄斧……跟欧阳提鞋都嫌手指头粗。”
几个都呵呵一笑,孙合作说:“二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欧阳再……厉害,现在不也……是个掏……大粪的吗?”
“可惜啊,可惜啊……”王福生一连说了几句可惜,摇摇头,不再说话。
天扫黑的时候,苇声告别王红卫他们独自回家。
苇声情绪不太高,脑子里一直转悠这么个问题:这个欧阳为啥偏偏是举人家的子孙?我们秦家为啥偏偏和举人家结了大仇?……有仇不报非君子……可是,这个欧阳看哪里都不像仇人啊,我向他报仇?我跟他何怨何仇……
苇声心里矛盾着,不知不觉间走过了窑坑、走过了大柳树,豁然想起一件事,返回身来到窑坑边上折了几束芦花:“是的,这的芦花也白了?这芦花是什么时候变白了的?我可是一天到晚陪伴着她们的,为啥就没注意到呢?”
苇声晃悠着手里的芦花来到凉棚底下,奶奶已经烧好汤坐在小木墩上等他。
“爷爷呢?”爷爷总喜欢在凉棚下的小床上躺着,苇声没看到爷爷。
“你爷爷在屋里睡觉呢,一会说热,一会说冷,刚才还哼哼,保不准发疟子(患疟疾)了。”奶奶看看身后的小屋。
“发疟子?为啥不看看去?”苇声很着急。
“原说去的,走了几步,身子直打摆,就不去了。我说去给他买药,他嚷着我不叫去,说熬一熬就过去了,又不是大病……他愿意熬就让他熬吧。”奶奶有点闹情绪。
“熬病熬病,病能熬好吗?只能小病熬成大病。”苇声生气的把芦花往小床上一甩,走进小屋,稍停又出来,“奶奶,爷爷都抖成一个的了,就是发疟子……我去买药,回来再喝汤。”
苇声上了河堤一直的奔向东庄,到小学校下了河堤,下意识的往屋墙上扭头看了一眼,夜色已经很浓,墙上的字根本就看不清楚,但苇声的心里却莫名的生出嫉妒来:为啥偏偏是他写字写这么好?
正胡思乱想,黑暗里差点碰上对面急急过来的一个黑影。苇声急“刹车”站定,黑影一声轻呼,微微一怔,急急地走过去,一拐弯进小学校去了。
买药回来,苇声没再走小学校,他一拐弯进了东庄庄里。苇声心里有一丝侥幸:菱花明天就要回去照顾姥姥了,今天晚上到她家门口走一遭,说不定能碰上见她一面呢。
菱花家院子里一片漆黑,锅屋里灯光朦胧,里面又嚷嚷声。
苇声蹑手蹑脚来到锅屋后面的窗洞里往里一瞧,有三口人正围在饭桌吃饭,一个老头,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藕花,没有菱花。
“你还大男子汉呢,胆小鬼,一到天黑就不敢出门……”藕花在数落弟弟。
“我才不胆小鬼,晚上打坷垃仗抓特务,我隐蔽在坟头后边,一点都不害怕。”男孩嗓门挺高。
“还说不胆小鬼,为啥去学校给大大送饭你不去?就是胆小鬼,还不承认。”
“你才胆小鬼,你不胆小鬼你咋不去送饭?”
“我是个女的,我要是个男子汉,晚上送饭谁都不让你们去!”
“大姐姐也是女的,她不照样天天晚上给大大送饭?”
苇声心里一震:刚才在小学校差点撞上的莫非就是菱花?哎呀!如果真是她,我俩可真是无缘对面不相识了。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