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祖炎来说,战争始终是缅邈的、模糊的概念,即便在电视画面中看到一些发生在遥远国度的武力冲突的影像,她也不能感同身受,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当初,她想用哭泣企图让辛巢心软使他申请退役的时候,光想让服满法定兵役四年的儿子远离是非之地,却没料到很久以后香镇也会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战争。Www.Pinwenba.Com 吧即使儿子留在她身边也未必安然无恙。
“假如那是你的选择,”祖炎在儿子离开前一天的晚餐时说,“你起码应当记得你还有一位逐年衰老的父亲和母亲。”
她的态度是那样凄婉,甚至得到从未指望儿子会留在身边辛作的支持,辛巢明白,祖炎是担心会在那片动荡不安的大陆上失去儿子。他看看祖炎,又回过头来看看辛作,真的发现一去不复的光阴已使他们的皮肤布满了皱纹,牙齿已经磨损,头发斑白,尤其是祖炎。三十余年日常的操劳在她身上留下了伤痕、老茧和一些隐性疾病,这些可悲的痕迹多年来他第一次了现,并引起了他深切的内疚,然而他做了最后的努力,把自己心中对家人的爱压抑了下去。
“对不起,”他抱歉地回答了祖炎的疑问。“如果哪一天你亲身经历了战争的酷烈,你就知道自己是多么渴望有一批维护和平的勇士存在。”
辛巢也绝料不到自己打的一个比方在不久以后会成为一个可悲的现实。在那以前,祖炎并不能理解。尽管当初与一家人逃难的那段磨难重重的旅程让她心悸,相比较往后的战争而言,她就觉得那真算不上一件值得耿耿于怀的事。然而,辛锥对未来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就象她早已经历过一样。辛巢离开前一天晚些时候——大约十二点左右,她去他的卧室看过他,这是多年来两人的第一次面谈,一见她进门辛巢就觉得紧张与害臊,简直无法与她对视。他从不是个胆怯腼腆的人,即使是在委内瑞拉实行任务见到过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也不曾心神动荡过。
尽管辛锥不及辛哲一半的姿色,而辛哲的动人之美是胜过世上最美的姑娘使任何男人不寒而栗的。可是,当他处于孩童时期一次次跟迷恋辛锥的辛聃孪生兄弟爬上她的玻璃屋顶偷看她午休的时候,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不是好奇而那样做了,长大之后他才清醒过来,也明白自己做的过了头,已经不光是偷看的了,还陷入了爱情的泥潭。他惊恐这种单相思的危险性,极力遏制自己荒唐的行为,避免与辛锥照面,高中一毕业就报名参了军,远离了故土。
其实,无论辛后景如何掩饰辛锥的出生秘密,她终究越来越不象生长在这个世界中的人了。从出生时起,她就不哭不闹,也不生病,并且在别的孩子开口说话以前就能够用眼睛表达思想,三岁的时候,她就开始画各种各样的古怪图案,还突然跟家里的人讲天文知识,她对他们说起太阳系中行星和卫星的名字,还有银河系许多星星的名字,这些不能令世人证实的内容根本无法使人们相信。
后来,家里人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辛锥的行为越来越不同寻常,而且常常发出让人惊异的预言,这种预言最初是被左邻右舍所怀疑的,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截住路上一位陌生的居民劝他戒酒,以免酒精加重对肝脏的伤害而丢了性命,那个当时臭骂她乌鸦嘴的男人在一个星期以后真的死于肝中毒时,没有人再怀疑了。
祖炎注意到,每一次灾厄之前,辛锥便会掌心发光,表情惊愕。事实上,她不仅限于对身边的人或事发出预言,对宇宙中的变化也能洞悉,能够象亲眼目睹一样讲述未来变化中的灾难场面,当然,她只讲给辛后景一人听。
在她脱离少女时代不久,就不再象以前那样在路上随便的拦截什么人或坐在盆栽低碳植物之间,悠闲地晃荡着两条腿,把知道的征兆迫不及待地告诉那些想明了结果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那些胆怯去向辛锥预测的人反而成了幸运儿,因为当年明确知道自己糟糕未来的人感到非常沮丧,在没完没了的梦魇中,在长久的消沉中,在宿命般的哀怨中,再也生不出与生活搏击的志气,逐渐成了不动脑筋,无所作为,糊里糊涂混日子的行尸走肉,白白费去生前的大好时光。
尽管人们害怕提前明了一生的境况,更恐惧无法预料的未知一生。在此种情况下的人们往往混淆的把辛锥当作与神话人物一样的神奇,以为她不仅可以猜透别人的生老病死,还可以逆转这种自然规律的时限。于是,来找辛锥的人甚至远远超过辛作的客户及来向他学艺的人。祖炎已经厌恶招呼他们,任由他们随来随去,人多的时候,整栋房子象市场一样闹哄哄的,没过多久,祖炎就无法忍受人们对家人正常生活的影响,把大门换上了辛作发明能识别身份的木门。
当辛锥看出预言未来的弊病——人们被那种无可救药的宿命观所左右击毁,就断然拒绝任何一位来请求她透露他们未来境遇的实言。即使是一些固执的人在住宅外守株待兔的等上几个星期也是难见辛锥本人的,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人们难得碰见她,甚至把她养大的祖炎都难以理解她的心思及举动,因为从她进入少女时代以来几乎很少呆在家中,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尽管到了成婚的最佳年龄,却从不与任何男人交往,她不苟言笑,严肃的令人害怕,惟一让人觉得她还算家庭成员的是,每一次家里发生变故时,她从不缺席,致力于解决家人无法摆平的问题,当辛后景抱怨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为辛聃孪生兄弟申冤时,她就去离香镇一百来里的一座布满灰尘和碳酸气的城市去找寻真凶去了。这座让简谱警官倾其所有极力融入的城市由于工业废气物的污染时常被含着有毒气体的大雾所笼罩。
在郊外一幢墓碑式石板砌成的农家小院里,是从来透不进阳光的。庭院中的毛白杨树,卧室中褪了色的窗帷,都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直至少年时代,从外界传到弓臣子耳里的,只有邻家小狗凄凉的叫声,那儿不知是什么人总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虐待动物。母亲躺卧病榻,在心脏病的折磨下和惨白灯光的照耀下(经常被雾气笼罩的城市白天也需灯光来照明),她的面孔显得苍白无色,而弓臣子坐在母亲的身边疲惫不堪地缝制寿衣。在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那时的城市还很相当明净,他看见一位体面的黑衣男人穿过庭院向母亲的卧室走去。
这个发现特别使他心潮澎湃,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象这个陌生的男人。“这是你的父亲,”母亲向他解释,“他是来看咱们的。”令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母亲让他叫父亲的男人不与他们住在一起,可是母亲责备他的多疑。
“毋容置疑,他是你的父亲,”母亲说,“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会团圆的。”
弓臣子起初相信她的说法,虽然在他成长的岁月中几乎见不到那个男人的踪迹,坐在涂着血红的刺鼻油漆、摆着粗茶淡饭的方桌旁边,永远只有他和母亲。从弓臣子记事时起,他就经常象女孩子一样在庭院里帮助母亲缝制寿衣,赚着必要的生活费用,由于没有多余的钱为他缴纳学费,只好屈从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的教育,这种家庭式的教育相当局限,除了母亲从祖辈身上传承一些诚实善良、勤劳肯干的德行,为数不多的字句以及日常生活要用到的算术之外,他没有什么学问。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成为谦恭文雅的绅士。母亲患病以后,他日以继夜的缝制寿衣,一个人干着从前与母亲两个人干的活,因为他不仅要为家庭开销赚足货币,还需要大量的钱来给母亲治病,多年来他都在庭院中做寿衣,在一间门朝路面的屋子里出售,从不跟任何人来往。
他已经失去了一家团圆的希望,有一天那个在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唯一一次见过面的男人走进昏暗的寿衣店,相比多年前他衰老的让弓臣子差点没认出来,弓臣子给他泡了一杯茶,以为他会去看望病床上的母亲。可他并没有去,而是在阴森森的店铺内和弓臣子呆了一阵,时而有风从路上吹进敞开门的寿衣店内,把挂在墙上白森森的殓衣吹得直响,弄得晏柄菌很是恐慌,以为是凶兆的预示。他从不让妻子别萱知道他有一个初恋情人与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他购置房产把母子俩放在他管辖地的城市边缘,并不是为了弥补多年前攀龙附凤所背信弃义的内疚,而是怕无法掌控他们有效的信息,以免破坏他升官发财的鸿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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