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好人?甚人也得跟你合适才行咓。Www.Pinwenba.Com 吧你听听,这像一个姐姐跟姊妹说的话吗?”梅淑气道。
母亲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跑进门来,梅瑰火上浇油道:“妈,你快瞧瞧你家二梅,结婚申请书都给你拿回来了,还商量,商量甚哩?”
梅母咬牙切齿狠狠瞪住梅淑斥道:“你呀你,你是一个甚人呀二梅,宁信外人话也不听家人话,家人说哩都是害你哩?你怎么那么七成呀二梅!白养活了你那么大嚒,你甚也不知道,你就是想气死人,气死我跟你爸,你一个人可可怜怜想作甚作甚咓,没人管你!”
梅母气急败坏,伤心欲绝,嘴唇气得青紫发抖。
“我这是嫁人又不是干吗?死啊活啊的,你们不去了解了解人家怎么就知道人家好不好?凭什么胡乱下定义?咱家人就不能好好说?”
梅淑说。“还用了解?你就是不跟人一样,找对象找一个甚也没有的,以后生活拖累住你,你打工到了四十岁以后打工也找不下好营生,出不动力了谁还肯用你?劳力也不是好劳力,从小家里头甚也舍不得用你跟你姐,地不让去,水不用你担,好活了那么大,以后受了苦你就知道我说的话了,现在不听,还死犟!七成!”梅母气道。
梅瑰又说:“妈,爸,你俩都别上火了,谁也甭拦她了,都同意了,让她想甚时结婚结了,想去哪去哪,都别管她!她走了还有我,没人管你跟爸了还有我管,你养哩就是那号子东西,你俩人气坏自己有甚用,还在村里头闹出笑话哩。丢人败兴!让她结,谁也不去送她,结去咓,咱家就当没那个人!”
颜鸽飞抬起头说道:“叔叔、阿姨、姐,你们都别生气,也许我家条件不好,我也是个当兵的,我也许给不了梅淑舒服稳定的生活,可我是真心对梅淑好的!”
“哼!真心?谁能保证会对谁好一辈子,婚姻还是现实点好,以后结了婚处处要用钱,她是打工挣不上钱,吃哩耗哩都靠你一个人挣,家里头老人小孩等着你养活,负担重了家庭矛盾就出来了,到时候谁还顾得上真心?告诉你,你也负担不起!”梅瑰挺着脖子说道。
“除非你把工作调过来,在这边买个房子安家,将来转业了也转在这边。”梅瑰又道。
梅父亲咳一声补充道:“小颜,不管我们说甚都不是针对你啊,气头上的话别往心里去,跟你没关系。”
梅瑰抖着一张结婚申请书:“爸,这是没关系?这申请书谁写的?人家家里头没点头,没答应,自己就往部队上打申请了?这就是你二梅找哩给你们找的好女婿,你看看,你看看。不行咱往部队上打一个电话问问他那领导这是怎么回事!”
“姐,你别太过分!我除了他这辈子就不嫁别人!”梅淑说。
“行,咱家就你姐这态度,就这意见,你实在下了决心走了,现在就走,就当咱家没你这个人,以后也别回来,这儿没你家!”梅母说。
梅父皱着眉头听完梅母说这句话。
“阿姨,你们都消消气,这事也怨我,我来家里少,让你们不了解我,我能理解,我家也在农村,家庭条件确实不怎么好,不过我爸妈跟叔叔阿姨一样,都是靠自己双手辛勤劳动生活的人,我尊重叔叔阿姨就跟尊重我爸妈一样,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结婚申请这事错在我,叔叔阿姨应该怪我。我刚调了副连,军务比较多,这次休假只休了五天,不过我也欢迎叔叔阿姨姐姐去部队看一看,全面了解了解我。我会对梅淑好的,希望叔叔阿姨姐姐你们能相信我。我们都还年轻,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颜鸽飞终于开了口。
“谢谢你的尊重也谢谢你的理解啊,可是感情这东西最不靠谱,说变就变。你们日子过哩好赖,以后跟我家没什么关系。都还年轻?年轻就该让她跟着你受苦?你什么时候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再来说结婚这事,最起码在我们这里给她买一个房子,然后你再把工作调到我们这儿来,以后转业也转到我们这边来。”
又肃脸对梅淑说:“二梅,爸妈年龄越来越大了,难听话我说在前头,你惹爸妈怎么了我可不依你。不过你要走了,咱家不承认你跟他,以后也不跟你走识,就跟爸妈说的一样,就当没生过你这个闺女,你俩婚礼咱家这头一个人也不会去参加。”
颜鸽飞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了一眼梅淑,一阵一阵心疼发作,在这里,他是最心疼梅淑的。
梅淑顿时觉得万剑穿心,痛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正好母亲低头拍打裤脚上的土灰。
母亲那染得乌黑的稀零零的长头发齐根长出一截子白发,上面的黑头发仿佛是个昭然若揭的幌子,梅淑一眼看得分外耀眼,扎疼了眼,瞬间疼到心底里去,又梗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地不孝,多么地狠心。
梅父对别着脸的梅母说:“不早了,我送小颜去老钟家过夜,咱家翻盖起北方就有余房了,现在是实在住不开。”
又对颜鸽飞一字一句慈善地说:“老钟家大小二小跟梅淑都是同学,从小一起耍大,我两家关系也处得不赖,他家小二楼上空家多,我引你去住一黑夜。”
梅父额头上的水纹一层叠一层,中间隔着深深地粗沟,先手撑住两膝,弯下腰,再吃力从矮脚椅床上站起来,半晌时光才又直起腰杆。往房门走的背影,双腿已有些打弯,背显得佝偻,脚脚走的沉,头顶已渐现出花顶。
父亲身后侧墙的大相框里嵌着十几张焦黄的老照片,其正中的一张全家合影,是在1986年夏末照的。村学校的黄土操场上,背景是一片金墨绿的玉米地,父母并排坐在一条长条木凳上,姊妹俩蹲坐在双亲膝前,每人手中捧着一大束茄子紫的满天星和杏黄的雏菊,花朵恰恰堵住下巴,笑着露出瓷白的齐敦敦的牙。
穿过一条街,到达街尾的钟家,梅父亲又进去跟钟老医生说话:“二梅同学来了,正赶上家里房子没拾掇出来,二小也引对象回来了,家里能住开咓?”
老村医笑道:“能住开能住开,楼上都空着哩,我给二梅同学生上火就行,有点阴。”
钟老医生老婆忙说:“还缺一床枕头盖地。”
梅父又说:“我一趟叫二梅再送一回,嫂,今天黑夜给你家添麻烦了啊。”
钟老医生老婆一面假笑起来,手大力地一下一下拍在另一条胳膊上:“麻烦甚麻烦,没甚,咱还生?都是老邻家,你看都给你说哩生了。”
钟老医生老婆打量着梅淑身边的英气逼人的一身板正军装的中尉,忽然露出哀伤地神情道:“这是二梅找的对象咓?挺好哩。哪里人?在哪当兵哩?”
梅父亲道:“昂……也不是对象,算是在一块耍的不赖的朋友。”
村医老婆看一眼梅淑脸色,一下明白梅家是不同意,她春期还找梅母想说说让二小钟至善和二梅处对象来着。跟梅母探了几回口,都给梅母借口堵了嘴,话里话外总嫌至善一直在外头跑。可这回偏偏也领了个外地的回来。
颜鸽飞说:“我在江苏边境当兵的,安徽人。”
“嗳?至善也在那。要是至聪……至聪小时候就想着长大了当兵。”钟母说完假笑了几声。
颜鸽飞明显感觉到,当钟母提到至聪的时候,梅淑的手抖了一下。
至善愣了半晌方醒过神来:“快进来先坐,坐下再说。”
钟至善的女友迟珊珊别扭着一张脸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角里,高高地抬着浓粉扑过的下巴,齐刘海压着平眉,手支着白腮。一会儿又怕沙发扶手脏了那条水绿的棉衣袖子,厌弃地拍拍袖子把手塞到口袋去,也不对,放到哪里都不对。
余光一直在梅淑身上上下扫,觉得怎么瞧怎么不如自己洋气,颜鸽飞那身军装看起来也土,不比钟至善的西装上档次,而他俩将就般配。可是得胜了,心里却又憋屈着股子气。
她总觉得钟至善看梅淑的眼神太过柔情蜜意,无法忍受。
钟父一直待梅淑格外好,像待亲闺女,这里也有钟至善少年早逝的大哥钟至聪的缘故,这是钟家一家人永久的痛处。
这时,梅瑰进来,说是大姨家腾出一间生炉火的屋,是个小一间,原本是凌慧的屋,只需搬一床新被枕过去。凌慧跟母亲睡一夜大炕,省了钟家另生火。凌慧好牙疼,因此凌母拾掇出一个小间,找木匠给她做了一张单人床。凌母是睡惯大火炕的,在床上反而睡不着。
从钟家出来,梅淑觉得胸腔有点发闷,自己把自己压抑着。
“怎么总是不开口,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又不说。”梅瑰忽然对梅淑怨了一句。
“说甚,不是都安生好了?”指向颜鸽飞住宿这件事。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大了二梅,该说甚说甚,得开口,总是抿着个嘴,好像人家钟家人谁惹你来的?到了甚时也把心情写在脸上,咱家人还行,知道你是甚德性,外头人谁知道你?还以为你摆脸色给人家瞧,凡人不搭话的?甚时也别跟家里头人置气,家里人害你?”姊妹俩走在最前头,颜鸽飞和梅父走在后面,梅瑰说完原地站下等梅父。
“爸,你回咓,我引他去,二梅一趟跟我一块回。”梅瑰对父亲说。
“姐姐跟姨父都回咓,人我引回就行。”凌慧从梅家搬出被枕,迎面碰上这四人。“二姐跟我去给伙拾掇拾掇。”
“二梅早些回来,小颜明早回来吃早饭。”梅淑父亲对梅淑慈声道。
“谢谢叔叔。”颜鸽飞说。
清瘦蜜黄的下弦月照着颜鸽飞的影儿,颜鸽飞一直低头跟在梅淑身后憔悴的影走,细心地叫自己不踩上去。
这夜注定是漫长的难熬的绞痛的。
月光洒满青龙桥下的黯绿的冰河。
青龙桥南桥头有两个年轻人正在幽会,他们起初站得很远,是在冷战。
“我知道你回来复习不是因为我,慧慧。我也知道你寄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最新的最全的复习资料,还有你瞒着所有人给我寄的钱,可是我不复习不考大学了,我做的这个决定不是因为家里没钱,我就是觉得这条路我走不通,已经复习三年了,我可能天生没那个命,也不是念书的那块料。”赵树森埋下去消沉的脸,说。
“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大学不考了?啊?那你这三年就白复习了你知道吗?你知道现在什么年代吗?职高毕业出去打工就是一文盲,文盲你知道是什么吗?文盲就是被人瞧不起,等于你这么些年的书都白念了。”凌慧气哄哄地逼到赵树森跟前,额头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的鼻尖。
赵树森又低了低头,几乎是闭着眼睛低声喏喏着:“我努力了,可是我考不上,我现在是学校和村里的笑柄,这证明了什么,证明我脑子笨,就不是读书的料,今年当兵年龄还够,明年想当兵也超龄了。慧慧,你别生我气,别生我气。”
凌慧忽然摇摇头,眼睛里露出一股天生的母性的光芒,仰头直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有点可惜了,既然这条路走不通,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根本不是笨是自卑,选择当兵就再信自己一回。我这三年是吃了文凭上的亏,我是下决心这辈子一定一定要考个大学文凭。”
“慧慧……”赵树森也略抬了抬头,木木地盯住凌慧的眼睛深情地从心底里唤了声。
“嗯?”凌慧也抬起头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凌慧不知道自己也会被这满眼的深情给打动了,谁不会被深情的眼睛所打动?她的心就要融化了。
“慧慧……你……会不会等我?”赵树森立马又故意看向别处,心烦意乱地假装满不在乎地说:“慧慧,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其实我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唉!”
凌慧顿了顿,只上前抱住了他,什么也没再说。
赵树森两只手像月光下的冰河一样僵在原处,指甲笨拙地抠着裤缝,动也不敢动。怕是将醒之梦,泪滴进她垂在背后的镶着白月光的软软地黑发里。
他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感动,他想当兵以后总算是有可回忆的了。
“给我写信,给我打电话。”凌慧说。
赵树森把头抵在凌慧的头发上只顾点着,还是不敢去抱她。赵树森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根本不配抱她,除了在梦里。
凌慧穿着真红高跟搭带皮鞋,在乡村窄小不平的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赵树森的前面,又怕皮鞋声音太响吵到谁,故意捏着力气,轻拿轻放每一个步子,像蹦搭石。
赵树森撵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也不管那么许多,他知道凌慧最怕走夜路,牵着手走路可能她会比较踏实些。
二人从下街上来,只顾走路,谁也没成想给牛圈门口半夜给牛添草的凌母看见。经过牛圈门口时,凌母不声不响突然拿起牛鞭狠狠地一鞭子抽断了两人牵着的手。
辛辣的疼跟着从手上传遍全身。
凌慧咝咝地捂住左手,喊了声:“妈……你干嘛呀?”
凌母不搭理凌慧,又朝赵树森甩去了一鞭子。
赵树森也不动,只受着。
凌母拽着凌慧往家走,凌慧看了一眼赵树森,他还站在那里,嘴唇颤抖着,虽然罪不在他的父亲,可他还是想跟凌慧母亲道一声歉:“婶,对不起……”声音低到地上去。
他有时侯就是这样地没原则,凌慧就厌恶他这点,一不是一,二不是二。
“我这辈子最讨厌听着仨字,有甚意思?牛能活过来,还是人能活过来?”凌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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