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梅淑,颜鸽飞心海激烈地涨起潮来,冲到脑门子,滴滴答答珠线子一样抛进沙土里。Www.Pinwenba.Com 吧
“哎?慧慧?是你?”颜鸽飞喘着气问。
凌慧背靠车门深呼吸了一口,笑着应了声,又一迭连声说了一堆话:“我全名叫凌慧,这次我来不是二梅姐叫我来的,是我自己一个跑来的,我代表我自己来见你,非见不可。所以我想我说前应该也不叫你姐夫,我要跟你说的话已经在我心里放了好几年了,我每天都在心里跟自己自言自语,你不知道,我好累。”
颜鸽飞一心想着梅淑是否同来,没一点心思听凌慧说这一大段话,问:“你梅淑姐……没来吗?她怎么样?”
凌慧失望到底又更往下坠,心难受地点头道:“你那么在意她,干嘛还一走了之,留个烟盒纸字条给她,至少应该跟她一起做出努力去说服她家人,实在没办法再放手也不迟,其实你在心里已经放弃了。”
颜鸽飞埋着头踢脚下的沙子,叹着又问:“你还有别的事吗?是不是你姐让你捎东西给我?”
凌慧用手托着脸,搓着,又把手搭在另一条胳膊上,用力捏着骨头疼。凌慧的心已经掉到沙子里去了。
她稳了稳神,恼怒道:“颜鸽飞你到底是害怕我姐为难,还是就想当逃兵?躲清静?”
凌慧觉得自己开不了口,把心里堆着的话告诉他,一直把话直往开绕。
似乎他俩之间的话题就只有凌慧的姨表姐,梅淑。
颜鸽飞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也唯有她的消息,他没勇气打电话给她亲口询问她的境况。所以凌慧不知道自己的情话该怎样起头,她觉得它们在自己的肚子里再搁一会儿就要凉透了,腐掉了,不会再说给他听了。
逃兵,这个词像炮忽然在耳根低下炸了,颜鸽飞灵魂一振,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搁了搁,沙场深处战友们的口令声才在耳朵里清晰起来。
颜鸽飞苦笑了一下,嘴里低低地喃喃着:“逃兵?逃兵?逃兵……就算是吧……”
凌慧听颜鸽飞说,仿佛说的也是她自己,自己现在不正是一个站在情人眼前的逃兵吗?
凌慧眼见刘魏笑和高班长远远的朝这边走过来,心想这个高班长怎么这么快就打好了行装。凌慧惊慌地收拾了一下思乱如麻的心情。
又侧身靠在车门上,给自己鼓了鼓气,横下心来,豁出去了,一字一顿道出:“颜鸽飞,我要你听清楚我后面说的这句话:凌慧我,想和你在一起,凌慧我……喜欢你……我妈想必不会像我小姨那样拦着你我,既然你跟二梅姐已经分手了,我这次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心里的这些话……我坐火车前给你发的短信,不知道你收到了吗?那就是我的手机号码,以后……我考大学会选择你这座城市的大学,你不知道,自从我姐第一次带你到学校来看我,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我打工三年又回来复读考大学,也是为了以后能配得上身为军官的你,以前想,哪怕能想着你就很幸福,可是现在你跟我姐已经不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想一个人,那个人却想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亲近地表姐,有多辛苦……我说了这么多……你,你……你现在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
颜鸽飞看着凌慧极为平静地说道:“慧慧,你是梅淑妹妹,也就是我妹妹,梅淑把你视为亲妹妹,那你也就是我颜鸽飞的亲妹妹,回去好好复习,为了改变你自己的命运,我跟你姐都希望你能金榜题名,你以后还是可以叫我姐夫,或者哥,都行。你回去吧,一个人路上多注意安全。”
凌慧低着头,脸低进万千烦恼丝里去。
一时间,她觉得全世界都黑洞洞的,失去了氧气,失去了阳光,失去了信仰。
她拉开车门,掩着脸,跳上了车,把心里藏着的话全倒给这个人,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人站在他面前,非常的窘,她想起《皇帝的新装》,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贻笑大方的皇帝。
凌慧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凄白的手帕纸抹干净脸,强作笑颜地从车窗探出脸叫住颜鸽飞,无所谓地说:“姐夫?我会回去告诉她的,自己的爱情自己把握,你们会在一起的,不要轻易放弃,不要叫我们对爱情失去信心和憧憬,她怎么样?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好了,你走吧。”
颜鸽飞对她挥了挥手,跟迎面走来的刘魏笑和高班长打了声招呼,跑步而去了。
没有一丝留恋,不肯回一下头。
凌慧依依不舍地看着颜鸽飞,那绿色渐渐漫染到满满的一个沙场,溢出去,不知道要溢到哪里去,凌慧觉得天上都是朵朵的绿云,绿鸟,绿风。
沙场上所有的军人都变成了冷峻的影子都是他,都是他,闭上眼睛满心房满脑袋都是他,可恶的他,可恨的他,最爱的他……
凌慧用手帕纸用力擦着眼睛里心里的绿影子,又用整个手掌盖在眼睛上抹,20岁的心给自己撕了又撕,扯了又扯,揉碎了又揉碎。
仿佛不留余地的鼓足所有勇气吹了个美丽的气球,气球嘭的一声,炸成了渣子,用完了自己世界里积攒的所有的力气。
这渣子就是20岁时候的暗恋,它是所有的世界,又仿佛不存在的幻觉,南柯一梦,它美,又凄凉,又孤独。
刘魏笑上车看着她半开玩笑的问了句:“你眼睛这么红了?哭来了?”
凌慧使劲握着一团湿透的纸,泪水渗进指缝,浸着指头,十指连心,心也是凉透了的。
她看着车窗外无谓地大笑了几声:“这里空旷旷的,风真大,他们训练不冷吗?我站了一会都发抖,泪都冻出来了,你们军人训练,弄的哪里也是飞着沙子,我这嘴里,眼睛里,鞋里,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是沙子,揉了半天了也没揉出来,疼死了,涩死了,难受死了。”
说完又揉眼睛,摇开车窗,探出脑袋,大把大把滴泪珠。
那透明的,凝重的珠子,滴进软软的沙里,软软的底下是坚硬冰冷的土地。
刘魏笑偏偏凑过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还得我来给你诊诊。”
凌慧缩回头,转过脸笑看着他说:“怎么诊?你是部队医生啊?”
刘魏笑说:“脸过来一点。”一面隔着那么远吹探着身子吹,一面说:“我告诉你,眼睛迷了沙子,你越拿纸擦越磨的厉害,直接找个人吹一吹,想一想伤心难过的事情,流点泪,让泪把沙子冲出来就好了。”
凌慧果然泪就汩汩涌出眼眶,一心去冲掉那蹭眼的沙子。
却是一面笑着。
高班长在车上一言不发,默默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他给白钰打了个手机,是韩纯接的。
高班长担心地问:“你姐怎么样了?什么急病?在哪个医院?”
韩纯那边在嘈杂的背景里心不在焉的应着:“姐夫,你快点回来啊,我们在仁者医院。”说完就挂断了。
高班长越发心急火燎起来,他猛地想起白钰之前一直有腹痛的旧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肠或妇科上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气坏的。
莫非白钰是得了要命的急病?
这一下,高班长更加自责起来。
指导员下命令叫自己务必赶回驻地,集训也安排了新战友来接替,他越发心里不踏实,越发胡思乱想,难道白钰时日无多?
这想法一冒出来,高班长立刻就像掐灭烟头一样掐掉了它。
他一把抓下军帽,揉了揉,狠狠捶在腿上,眼睛直直望着汽车前面的路。
刘魏笑又侧着头轻声问凌慧:“你没男朋友吧?”
凌慧顿了顿,说:“唔……有了,一个傻瓜。”
刘魏笑笑问:“一个傻瓜?你芳龄二十几岁?”
凌慧瞧瞧他,又转到油绿相框一样的车窗说:“我二十。”
刘魏笑拉拉两条军装袖管,自说自话:“比我小两岁,我二十二,我们都可算是同龄人。”
凌慧此时此刻特别想念一个人,梅淑,她在心底悄悄地喊了一声“二梅姐,我心里好难受……”
又怕心底的声音骤然跑出来给颜鸽飞的战友听见似的,抿紧了嘴,咬紧了牙关。
梅淑在办公室收拾完东西,默默坐在冷黑皮办公椅里,回想朝八晚六规矩的公务员生活。她一面觉着,习惯真的是最可怕的东西,结束旧的习惯开始新的习惯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她盯着电脑黑屏幕上疲倦的自己喃喃:“朝八晚六,我都懒了,去了他那里,还能有斗志重新开始吗?”
全部辞职手续都已办妥,她没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梅淑心想,只能这样去赌一回,赌注是一生,在二十八的时候下这个注。
假若是结了婚,颜鸽飞在部队服役,她在这边做一个小公务员,跟大多数军人婚后的生活一样,也能两地再苦熬着守着等着。
可是梅淑不知那样该怎样面对家里人她想,也许大家都需要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想一想她可恨的爱情和该死的选择,这一个拗女儿。
同事都下班回家了,梅淑喜欢这个清静的时间。
梅淑再静静的看一看他们白天坐过的位置,想一遍他们每张脸,惯有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工作处事格式,穿衣风格。每个人的小故事,小烦恼,小糗事,小盼望,小得意,小性子,人与人间的合作,摩擦,适应。
正想着,小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身体失重的挂在门上,黄的门衬着她黄白的肤色,黄白的手抓着门框问:“二梅,收拾完了吗,你妹妹在宿舍等你呢,左等右等也不回来。”
梅淑一面把两个纸箱子摞起来要搬着走,小禹大喘了几口气,跑进来搬过上面一个抵着梅淑下巴的小纸箱说:“啊?这么多东西?光你的书就占了一箱半。”
梅淑一面关门一面笑问:“我妹妹等多长时间了?”
小禹说:“我下班回去她就在宿舍门口等你了,到我从餐厅吃饭回去,对了,你的饭给你打回去了,只打了一份,你妹妹说她在学校吃过了。”
话音忽然低下去,难过地看着梅淑问:“二梅,你怎么说辞就辞了,就舍得?多少人想考公务员呢,一个女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安定的家庭,不是挺好吗?有那么多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好的可以选择呢,你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过了吗?跟何况,嫁个军人,自己以后多辛苦?”
梅淑看着她,预备说什么,话又梗在喉咙。
小禹颤音接着说下去:“我挺舍不得你走的,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宿舍会不习惯,换了别人不会像你那样能容忍我的坏毛病,夜里被子掉地上不会帮我捡,崴脚了不会给我打饭,洗脚,洗袜子,我又有脚气……”脸伏在纸箱上哭起来。
梅淑用肩膀碰碰她,啼笑着说:“傻瓜,我是去幸福去的呀。”
自己也抑不住,声音颤抖起来:“走吧,可不能把脸弄花了,有人还等着你一起去路灯底下压马路呢。回头该怨我占了你们俩的宝贵时间了呢。”
小禹飞了她一眼,破涕为笑:“他敢?”
她们从政府大楼出来,梅淑心里向曾经工作的地方道了一声:“再见了,你也为我祝福吧。”
梅淑回去宿舍的时候,凌慧已经逃回学校了,她实在提不起勇气见梅淑。
凌慧远远照见赵树森在学校花池子边徘徊,心思越发烦躁地不待理他,风一样经过她身边,飞进女生宿舍楼。蹬蹬蹬上了几个台阶又退下来,楼道里干闷的空气和暖器片锈味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手搁上去暖手,沾了两手黄铁锈。
凌慧出宿舍楼望着天幕上的繁星深呼吸几口,慢慢走向赵树森背后,这时赵树森猛地回过身来唤道:“慧慧,我还以为你晚上住你姐那里。”
凌慧郁闷着一张脸问他:“你有什么事?”
赵树森双手放进口袋里埋下头说:“没事,回学校拿了点东西。”
凌慧愤愤地:“没事别老来找我了,有事也别来找我了,我很烦,烦死了。”
赵树森闷声道:“几个同学请我在学校餐厅吃饭,吃罢饭来看看你在不在。”
凌慧冷笑一声呛道:“我在不在跟你有何干?你管我在不在?你管的也太宽了。”
两人冷寂了一会,赵树森先柔声开口:“你还好吧?”
凌慧呼了一口气,静声又问:“你晚上怎么回村?这么迟了。”
赵树森说:“已经跟管理员和值班老师说好了,我在男生宿舍里跟同学挤一挤。”
凌慧在冰冷的花池边上坐下来,赵树森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坐下来,嘴里轻轻说:“这花池边上凉,你……”
凌慧朝他挨过去,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揪着心说:“树森,我心里不舒服。”
赵树森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她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对,发白,这上面凉,我陪你走走吧,别坐这上面了。”
凌慧紧紧抓住赵树森胳膊,头贴上去瓮声瓮气地嘟囔:“让我在你肩膀上靠一会,我想歇一歇,我好累。”
赵树森眼角四下里看看人,心狂跳起来,木头人一样,不敢动,不敢呼吸。
凌慧又忧心忡忡地只管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向她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心里好难过……”
赵树森怔了怔,才开口:“这不像你。”
凌慧说:“可是这也是我。”
赵树森说:“我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做错什么事了?要跟谁道歉?”
凌慧把头伏在赵树森胳膊上,不吭声,手指头像钳子一般夹住他胳膊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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