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惊天动地的新闻

2018-04-15 作者: 文城城
第十四章 惊天动地的新闻

心里一阵一阵绞着,绕着,密密匝匝的,又空虚虚的,她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冬暑,头昏昏沉沉一片。Www.Pinwenba.Com 吧

白床头柜上红台灯散着纱白的光,隔了一盏茶的时光,她收到颜鸽飞发来的短信:梅,这一生让身上的军装和头上的国徽来监督我,一直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吻安。

台灯映着窗帘上的全家福木偶画:全家围桌而餐,红围裙的妈妈,绿衬衫的爸爸,七彩连衣裙的姊妹俩,麻花辫从肩上长长垂下去,金粉五角星发夹别在鬓上。

此情此景,却叫梅淑的心难过起来。

梅淑背过身去,轻轻吻了一下手机,拧了台灯,蒙住头。自己的脸没由来的发烫起来,整颗心都着了火,大火烧到脸上来。

部队集训队营房里,颜鸽飞从床上坐起来,扯起坠在地上的军绿被子裹住身体,训练了一天,战友们睡得死沉沉的。

颜鸽飞掀开一点窗帘,正看见满月在默蓝的夜空上安静地挂着,他对着它美美了低语了句:“晚安。”深深吻了一下手机上壁纸里梅淑的脸。躺回绿被子里,捡起滚落地上的军大衣压在被上,军大衣的棉领子恰好暖暖地盖在下巴上,他又吻了一下棉领子。

笑弯了的嘴角,是直到第二天起床号吹响,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还在脸上定格着。清早五公里越野训练,一路上嘴里哈着百合花一样的白气,嘴角还是弯着的。

内心又有一层是为梅淑担忧,心疼地思虑着她心里的难处,手推了推头顶的迷彩帽帽檐,拉紧八一皮腰带,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一面大喘着气追赶部队,一溜跑到最前头去。

梅淑搭上最早的班车回家,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进不了家门,或者被骂赶出来。

不知道梅瑰是否告诉家里父母亲知情?

梅淑也知道梅瑰的急性子。

梅淑到家才知道,梅瑰昨晚就连夜赶回了家,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想必父母必是知道了。

梅瑰卡在大门口怒斥道:“你也不用进去了,爸妈的意思是,咱家现在已经没你这个闺女了,我也没你这个妹妹,你滚咓!”

梅淑哀求姐姐:“谁家的闺女不出嫁,出嫁的远一点就不是闺女了?再怎么,你让我进去跟爸妈说说话。”

梅瑰狠狠地瞪着她:“说甚说,咱家现在就没人想看见你,谁家的闺女跟你一样,你就跟人不一样,看看人家都选什么样的人,再瞧瞧你,心肝眼不够用,还去惹我爸妈伤心,他们一黑夜没睡,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你爱去哪去哪,啊,快些滚,眼不见心不烦。”

梅淑痛彻心扉地平静地说:“姐,别人怎么选咱管不着,咱自己的咱自己选,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是爸妈的闺女,梅瑰你的妹妹,你怎么骂我怨我都行,难道你的人生不是你自己选的?非要学服装设计,不去念师范,难道听爸妈话的都是好孩子,不听话的都该死?听话不听话得看在什么事上,我知道你们疼我,怕我过得不好,又那么远,不在眼底下,照看不上,我知道你也是为我着想,为我着想就尊重我的选择吧,好吗?”

梅瑰一脚跨过门来,一巴掌脆生生的打上了梅淑的脸。

她的嘴里还斥责着:“你聋了?这个家以后没你这个人了,咱家乖巧听话的二闺女跟我妹已经死了,滚咓你,你知道个屁你,还尊重你的选择?就这件事上你甚时听进去家人的话?还管我,我还用不着你管。滚咓,滚得越远越好,想跟谁跟谁,以后一下也不想看见你。”

梅淑哽咽道:“你没有权利剥夺我选择我终生伴侣的权利,也没有权利剥夺我是这个家的成员的事实,只要我活着,我就是爸妈的女儿,梅瑰的妹妹,永远不变,我像爱我的生命一样爱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但是爱不是不让我选择,为我选择,结婚是喜事,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为什么非要弄成这样,是不是弄成这样你才舒心?你以为你是为我好,为我好这两三年里有没有一点顾惜我心里的感受?心疼我怎么从来不坐下来心平气一家人谈谈这件事?每次都是吵架,埋怨。你们以为不合适就不合适吗?合适不合适能看得见吗?”

梅瑰道:“你选择吧,你选,要你选,还心平气和谈谈,有甚好谈的,值得谈?意见就一个,你不知道?你滚出去爱咋选咋选咓,跟我们没半点关系,以后也别回来,甚人。”

吵完架,玫瑰哐当关上了墨黑色的大木门,把姊妹俩的情分也一门隔两边了。

院子里静无声息的,黑门外梅淑坐在冰石阶上,西北风吹打在梅淑的脸上,是一层凉水浸过的丝纱贴上来,寒气咄咄呛人。

梅淑回想起梅瑰的那三个巴掌,都篆刻在脸上,从今往后,不论隔几年几十年,再回想都是火辣辣的失足跌进圪针窝里一样钻心的疼,不会减轻一点,只有亲人的伤害是致命的,长长的至一生,深深的至骨肉。

老榆树斜枝上落着一只喜鹊,喳喳的不知树底下的人心愁苦烦闷,叫得更欢了,扎耳。

梅淑无助地抬头望了它一眼,看它一个头灵活转着热闹了半天,又一只叽叽喳喳地闹着落在它旁边,一对鸟亲昵了一阵,相对呢喃细语,结伴往树梢的巢里飞去,共度长冬。

梅淑呆望着,泪顺着眼角,鬓发,大颗大颗滴下。

泪痕在樱红的腮上凝成两条冰河,长长的两条一只流进心窝子里去,流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冬天的早晨,西风四面八方向梅淑拥了来,身体却不觉着冷,心比身体更冷。是一心窝子的冻冰,影影绰绰的投着小时候院子里一家四口的美丽时光。

七月初七,院中的秋梨树坠着雨淋淋的璧珠帘,母亲对俩姊妹神秘地说:民间传说啊,七月初七这天在葡萄树根下能听见天上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

姊妹俩同撑着一把绿叶小紫花的油布伞穿过院子的雨河,去院南墙根下种着的一棵葡萄树底下,屏息细听牛郎和织女说话,以为真的听见了,相互问着:你听到什么了?把你听到的告诉我,我就把我听到的告诉你。

一裤子角的雨泥,满头织女的璧泪。

那个时候,总觉得长大的时间是多么的漫长,度日如年,悠悠的,那么多心愿和梦都付给长大后去实现。

梅淑现在一件一件地回看,那时光短的惊人,朴素的犹如一本素绘。

拙手执蜡笔,粗粗的线条,濛濛念旧的色彩,绘作的画册。俭朴的,丰满的,精致的,连贫穷都唯美的年代。

轻轻翻过一页,是在儿童节来了的时候,母亲自己裁缝的白衬衣,天蓝挎带裤,绣荷花的方口搭带鞋。

再翻一页,是冰天雪地的冬日的午后,父亲领着姊妹俩埋伏在长着榆树的小坡腰,支起篓篓,拉长绳子,一路洒上玉米进篓篓底下,捉肥肥的灰鸟。往往总是放了捉,捉了放。

那是父母三十几岁,年轻健硕,哪是如今,抵挡不住时间的洪水排山倒海地,急湍湍的冲掩而来。

梅淑常在中秋节向月婆婆祷告:能吗?如能,将我的生命抽出二十年给我亲爱的父母,只要他们不要老。

梅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不孝,那样的忤逆。

梅淑紧裹了裹棉袄,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腾着颤抖的睫毛,每一根柔软的睫毛上都结着一颗哀愁的晶珠儿,沉甸甸的,寒彻的。

“二梅,天这么冷,地下凉,快站起来。”钟至善从细长南街的石头路上走过来,破陋残缺的石头墙边,站在梅淑跟前,关切地道。

梅淑把泪脸埋在坚硬的膝盖里,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我是不是很不孝啊?”

钟至善从筒袖里探出一只手吃力将她拉起来,一面走一面道:“跟我来。”

钟至善的筒袖长长地含住两个人牵着的手,钟至善带梅淑来到村河边老核桃树底下,梅淑仰头看着满天的枯枝,冬晨的太阳还以山为被的熟睡着,苍茫茫的蓝盖住天底下的这一切故事,也盖住梅淑和钟至善,盖住两个不一样的心事,严丝合缝,却心知肚明。

钟至善的心是梅淑的,梅淑的心是颜鸽飞的,钟至善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到达梅淑的心。

他爱她,他爱他的双胞胎哥哥钟至聪,他要他自己的良心上过得去,他到死都不能够去抢他哥哥的所爱。

钟至聪痴迷地爱上弟弟钟至善的女友梅淑,三人青梅竹马,钟至聪一直扮演大哥的角色。

他以弟弟钟至善的名义写字条递给梅淑,相约晌午在河南头的老瓮边见面,钟至聪终于情难自制,对梅淑表白并施暴。

后来钟至善赶到,救下梅淑,二人走后,钟至聪自责地跳进老瓮,自溺而死。

傍晚还等不回钟至聪回家,钟至善跟梅淑再回老瓮去寻,钟至聪已经沉在瓮底了。

二人也自责的无法再在一起。

如今,所有的回忆,都疑似一场梦。

“我记得这棵核桃树,我们小时候常常在这棵核桃树底下敲核桃吃。”梅淑把手插进袄口袋回忆着说。

钟至善点点头笑了笑,问:“工作辞了?决心下了?”

梅淑苦笑道:“我很不孝,很不孝,我知道的。”

钟至善轻语:“什么时候走?我这月月底结婚,在村里红白理事会办事,赶得及吗?”

梅淑低低道:“我心的心很沉重,想今天上午就走,我想有一个我自己的家了,二哥。”

钟至善望着冰河对岸说:“我打算回县城考职中的老师,现在正在做她的工作,结了婚我跟她就在县城买套一二百平米的单元楼。”

梅淑也忧忧地望着冰河对岸说:“总得有个结果,给颜鸽飞,给我们的感情,给我自己。”

钟至善说:“也给亲人,他们不是成心拦着你的,他们从前一心惯着你,现在怕你太任性心一热,不知道结婚这回事就是柴米油盐过日子,怕你离开他们的视线太远,结了婚以后吃苦,他们心里没底,谁心里也没底。”

梅淑遥望着山上的晨光说:“你在家了,我家有事给我去电话,一定告诉我知道,颜鸽飞休假,我们会回家来的。”

钟至善深情地看着她说:“你到了他驻地那边,安心生活,我在家呢,再说父母还有你姐照看着呢。”

梅淑一抬眼,眼角里气势汹汹奔来一个绿袄蓝裤的俏影。

是迟珊珊。

她一来,就扑到钟至善跟前质问:“你知道今天干什么吗?”

钟至善说:“领结婚证。”

迟珊珊冷笑了一声:“你能记得,真难得,不过我今天心情不畅快,改天再领吧。还有你说的回县城买房工作的事,我不同意,江苏那边环境又好,干嘛回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土县城,我很正常,脑子不缺根弦。”

又对梅淑阴阳怪气地道:“梅淑,我知道你俩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他高中数学课本里还夹着你的照片,可他要跟我结婚了,你也要跟那个当兵的结婚了,祝福一声,谁也不要打搅了谁的幸福,好吧,一心二用三用,小心累坏身体,今年冬天怪冷的,瞧那眼睛跟火一样看着人,看我都没用过那么深情似火的眼神。”

边说着边斜着眼瞟了一眼颜鸽飞,拉着钟至善要走。

钟至善钉住脚,对梅淑歉意的点了一下头。

于钟至善而言,她这一生都是他的红颜挚爱,唯一的,内心名义上的妻子,任凭谁,也不能干涉他对她的这份感情。

迟珊珊眼见拉不动钟至善,疯骂道:“世上就是有这种不要脸的,自己都快要结婚了,还来勾搭别人家的未婚夫,人家不要脸你也跟着不要脸,你不走我走好了,我回江苏。”

梅淑从眼角里看到绿袄蓝裤渐渐消失进破晓的弥光重重里,头昏脑胀的。

钟至善走过来抱住了她寒彻的单薄的肩,梅淑把头抵在他肩上栖了一会推他道:“二哥,快去追嫂子回来。”

钟至善摇摇头说:“不用去了,她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结婚的事,她一直回避,她不肯委身来咱们这个僻地小城的,她属于大城市。”

梅淑问:“二哥,婚姻真的会葬送爱情吗?”

钟至善顿了顿,笑着说:“婚姻会把爱情变成亲情,不是葬送。”

梅淑点点头,满坡满地的枯灰,仿佛绿茫茫的,尽披着一件军装。

梅淑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交给钟至善,托他转交给她的父亲。

冬日上午的阳光,大金的葵花盘披着闪黄金丝的盖头,盖头的金流苏长长的流下来,流进梅淑的眼睛里,染金了头发,暖融融的一层,整个向自己头顶盖下来。梅淑张开手心,那金流苏婉垂在掌纹上的生命线里。

这趟班车人影疏落落的,阳光照在空座位上,开出金色的花。

梅淑只觉看哪里哪里都是失落,满眼的失落,别着一股子劲。郁郁寡欢的沉闷,压的胸口出不上气来,脸色更虚白。

想起前夜马鞍桥上的凌慧,许是失口,都无关紧要了。

凌慧在复习班宿舍背数学公式定理,正赶上生理日第一天,腹胀无力,请了假休息。

她屈膝坐在上铺背对着窗,一迭连声顺口溜一样念着一列抛物线公式,心里想着颜鸽飞许是没告诉梅淑自己独自跑到部队找他的事,为什么没告诉呢?

难道颜鸽飞也不是对自己没感觉?心有好感?碍着梅淑是自己一同长大的表姐?

可是谈婚论嫁,他娶的依旧是她的表姐梅淑。

凌慧猛地站起来,转身将白窗帘拉上,一脚在床上软软的没踩稳当,慌乱中,一屁股跌坐在被子上,小腹骤烈一阵生疼。

凌慧小心翼翼地挪到床上,坐好,郑重地把校服口袋里的一张相片拿出来放在床头箱上,颜鸽飞着军装的半身免冠相,军帽底下的一双眼睛,无名的火在心里烧起来,生命个一切充满了力量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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