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武连长休假的时候,夫妻二人去看过,可是现在柏丽琴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Www.Pinwenba.Com 吧说实话,武连长的心是最着急的,看着家属招待所院子里叫着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心里总是羡慕的失落的嫉妒的。
有的孩子满手泥巴糖粘油腻抱住他的腿,他一点也不嫌脏,蹲下来用很轻的声音眯着眼跟孩子们说话,微笑着,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般,不由得想象着日后自己的孩子长到这么大的时候的情形。
颜鸽飞记得高班长刚当爸爸的时候。
他那时还不是炊事班班长,正在跟班长学炒菜,接到妻子顺产一子,六斤三两,母子平安的电话,也是高兴的不得了。
第二天早晨出早操时,报错了数,耳朵被好消息灌满了,朦朦听不清口令。
两条腿左右右左总迈错,跟不上大部队的步调。
吃早饭之前,全连在楼底下站队唱军歌,高班长打了鸡血一样,唱得最起劲,最大声,嘴还咧着,乐呵的掖也掖不住。
餐桌上亮着嗓门跟颜鸽飞说:“排长,你快点结婚吧,结了婚就能当老子了,做父亲的感觉真爽。”
那是个七月,炎炎正夏,颜鸽飞给梅淑发短信说:梅,我们十月份结婚吧,好不好?
梅淑回复:可是我们还没做通家里人工作呢,你等不及了?
颜鸽飞回她:不是的,是我太想了,太想有一个家了,好多战友已经做爸爸了,高班长今天刚做爸爸,我也想有一个家了……
现在高班长躺在排房硬挺挺的绿铺上,枕着一只手臂,正侧着身子前前后后想着他和白钰的婚姻,问题是出在哪里?
想得头疼欲裂。
他想不明白,他们俩的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职业的原因?
会不会有别的呢?
高班长先回想起来仁者心医院发生的事情。
仁者心医院那淡粉色的墙纸,白色的地砖,淡粉色的枕头套床单和被套,白地起着淡粉色小花的窗帘,医生们淡粉色的大褂。
白钰煞白的脸在一团粉色里更白得骇人了,还透着点铁青。
她半倚在立在床头的枕头上,斜着身子,瞧着窗外头窗台上的一只静悄悄的灰鸽子。
她心里有点后悔了,又嘴硬的不要自己跟丈夫高班长承认,坚持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她为了她的小家,为了儿子高高。
她有什么错?
想到高高,白钰又有一丝愧疚,又有一丝恨,种种矛盾纠缠着自己。
她明白自己只是任性地不爱高班长了,她把女人昙花一般的青春都给了这个男人,和他们的儿子高高,和双方的两个家庭。
她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不欠他的了,她觉得她欠她自己的。
她要偿还她欠自己的这笔债,她必须跟自己的丈夫要一个结果,来交代她自己。
但女人的心说到底都是水做的,软的。
白钰一想到离婚,便也想到她跟高班长热恋的时光。在一起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缠绕住她的决心,她又有一种负罪感,她背叛了他们当初的爱情。
心中翻搅的她倒真想让自己得一场大病,可以失去记忆的那种,可以失去爱的能力的那种。
白钰胡思乱想一顿,忍不住哭了,心抖动着,手用力抓着被子,想撕碎曾经撕碎婚姻撕碎她自己的心。
可什么都不能撕碎。
高广博和一脸尴尬的韩纯推门进来,韩纯在白钰的床边上坐下,把手放在白钰温凉凉的手背上,白钰瞧也不瞧高广博,起了一脸浓郁的阴霾。
高广博背对着白钰,站在窗口,窗玻璃上印着高班长的脸。
他与窗外的灰鸽子对视着,思着心事。
刚才进门以为自己可以软下心来,当做毫不知情,可看见白钰依旧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像一棵长满芒刺的仙人掌。
高班长把军衣领子上的扣子解开,咳嗽了一声,好像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似的,他又把掖在军绿毛衣V领子里的军绿领带掏出来,松了松领带拉锁,又连着咳嗽了两声。
把窗玻璃外的灰鸽子震飞掉了,它扑楞楞的一下子钻进夜色里,没了踪影。
高班长的眼睛往窗外追着瞧,瞧着它沉没在黑夜这口井里,只空听见两声咕咕叫,越发显得夜静默荒凉。
灰鸽子飞走了,高班长的心一下子被掏成了黑色的空巢。
一个医生推门进来,对着病床上的白钰和韩纯说:“你们,怎么还没出院?你的高烧早就已经退了,牙龈也已经不出血了,明早能办就把出院手续办了,还有病人没病房住呢,你们这也是不像话。”
又对着窗旁高班长的背影说:“病人家属明早抓紧给病人办理出院手续,有病人要住这间病房。”
白钰白了一眼门口的医生嚷了声:“我们付了住院费的,你厉害什么厉害,好像是白住呢,再说病房又不是你家的。”
那位卷头发女医生翻着白眼,白了白钰一下道:“我值班我就要对每个病房的病人负责,你们这一家人进进出出的就没发现急诊室里坐满了打吊瓶的病人?没病还占着病房,有一点道德没有?你小点声,我没那功夫跟你嚷架,影响隔壁病房的病人休息呢,没素养。”
一面说一面转身走出去,嘭一声关上了病房的门。
“瞧瞧你那模样,不糟蹋白衣天使的名声吗?你有点人性好不好?”
韩纯气哄哄的冲着门大声嚷着。
韩纯小心瞧了一眼高班长,才赶紧对白钰低语道:“姐,这个李医生是不知道我们这件事的,李医生今晚值班,陈医生临走前肯定跟李医生忘了说,而且姐夫……已经都知道了。”
白钰本来还犹豫,现在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心硬了起来,冲着高班长说:“我们离婚吧,广博。”
韩纯这时又插话道:“姐,姐夫是跟李医生咨询你的病情,想把你转回部队医院医治,军区总医院有治胃癌的专家。”
白钰说:“找什么专家,我又没病,我就想看一看,夫妻这么几年,我到了不久与人世的地步上,你会不会没命地赶回来为了我掉上一滴眼泪,那么绝望的为我伤心上一回,舍不得我死。我不怕给人笑话,我编这谎言。现在,哪个男人肯为哪个女人,不,应该是哪个丈夫肯为妻子哭一眼,甚至舍了自己的命?是有多难得的?要是没有你们连队领导催你你肯回来?我给你们连长打的电话,我说,我临死前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见上你最后一面,有一些话想亲口跟你说,再说又是都在一个城市,我要是在家,就算有多紧急,你能一下子赶得回去?就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高班长转过来对白钰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谁盼着得病?人没事就好。”
高广博心里很不悦,是因为白钰那么不给他留脸面,把谎扯到连长那里去了,太任性,太荒唐。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次爆脾气就没爆上来,他只想原谅妻子的作为。
他身心惧疲,只想早日使夫妻间的战火恢复和平景象,恩爱如常。可他们也深知道经过这一闹,是很难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隔了一张屏障在两个人中间。
可高广博的这不生气,这反常,却叫白钰很惊讶,更失落,更气不打一处来。
白钰叹道:“夫妻两个人成了这样,满不在乎的,谁对谁都无所谓,硬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了算,何必勉强在一块过,活受洋罪?”
是生气也不对,不生气更不对,高广博真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茫然。
白钰看高班长闷着不说话,更生气道:“你连话都没的和我说?你以前打电话,能和我说到天亮,好像一晚上都说不够,你也不是闷葫芦的性格,你说两个人到了没话说的地步还硬拼在一起做什么?还有什么意思?没一点意思。真的高广博,特没意思。”
她终于又提到离婚这个话题了!
白钰一边苦笑地躺下窝进被子里,从鼻子里冷咝咝的绝望的嗤笑了一声。
高班长说:“你俩早点睡觉,我回部队睡,明天早上过来接你们出院,回部队招待所。”
白钰背对着高班长说:“不用,你不用出来了,我明天回老家,家里打电话说高高从台阶上闪下去,碰破膝盖了,碰破了点皮流了点血,骨头没什么事。”
隔了一会,又说:“你觉得,我们生活在一起,还有意思吗,广博?真的,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同意我们俩离婚,我每一天都过得好别扭,好痛苦,觉得好浪费我们彼此的生命跟感情,不如离婚的好。”
病房里静默地,楼道里值夜班的护士们的脚步声特别清晰,先脚后跟落地,再脚掌,一步一步地从病房门口轻轻地经过去。
高广博翻了个身,又想起刚从集训地赶回来的时候的担惊紧张。
部队在城的最西面,仁者心医院在城的最东面。
高班长蹬着从家属招待所借来的自行车,一路走一路思踱,迎着凛冽剔骨的西风。
高班长出来的心急,军大衣也没来得及披上,里面只穿着保暖衣和绿羊毛背心,外面一身单凌凌的迷彩服。
从集训地回来,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飞车来到白钰所在的医院。
白钰在睡着,高广博拉着韩纯找到主治的陈医生,陈医生说白钰是胃癌晚期,手术治愈的希望极小,治疗的费用也相对昂贵,他们医院又没有这方面的专家。再加上,病人的情绪波动消沉,致使病情恶化,白钰又抵死不肯配合。其实,一个好的心态最重要,奇迹大多发生在病人豁达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上,奇迹发生也不是不可能的,社会上这方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你作为她的丈夫,应当尽这份心力,多陪伴多开导。
高班长心急火燎找到陈医生时,陈医生是这么悲悯宽慰地说的,当时高班长很是痛心懊悔。
谁知,原来陈医生是白钰悄悄给了大红包的,专门咨询和叮嘱过的,要说得上了哪种病,病的程度如何,病人的状况如何糟糕,要怎样对高广博说。
可是陈医生下夜班的时候,未与白钰说一声,也未与值夜班的李医生交代交代来龙去脉。
高班长心想,现在他和白钰的性格是棱角尖锐的石子,在繁琐平淡的生活的河床里相互硌着硌出了血。
他们现在就像个两个世界里的人!
高高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来电话,说:“爸爸,爸爸,我跟你说一个悄悄话,我不跟爷爷奶奶说的,只跟你说。”
又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我想我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也想你啊,爸爸。可是妈妈说路上冷,不叫我跟她一块去看你,还说你工作忙,你快点休假啊爸爸,跟妈妈一块回家来。再告诉你一件事,爸爸,我跟爷爷学会泡茶了,你回来我给你泡喝,妈妈说你爱喝茶,妈妈还专门给你藏着一盒好茶呢,都不给客人喝,也不给爷爷喝。”
高高半个字不提他碰破膝盖那件事。
他的成长爸爸很少在身边,他自小便养成了独立坚强的性格,跟爷爷奶奶妈妈也极少撒娇,倒是常跟爸爸这样子撒一下。
和儿子高高通完电话,高班长的眼睛就潮湿了,胸膛里起伏不定。
他矛盾极了,心里盘根错节的。
但他知道的,他要他的这个家,他爱它,他爱他的妻子和儿子。
可他对部队的这一份情愫,就像银杏树和它脚低下的土地一样,他骨子里是当它作生命的一部分的。
这一份情结是深种在心田里的了。
却又是,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第二期期满以后,高班长打定主意是作别自己的军旅生涯了。
高班长捏捏胳膊和肩,前几日在集训队上单杠练得次数多,歇一歇就又酸又麻的。翻了身,才合上眼,白钰就刁蛮无状地闯进了他的梦里……
白钰邀请他参加她跟另一个男人的喜宴,喜宴上他怎么都找不到高高,接着他破门奔出去呼叫着高高的名字,白钰也夺门追赶他而来,哭着告诉他是那个男人绑架了高高。白钰哭着哀求他,不论如何,要让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能少了一个人。他拉着白钰的手跑到崖顶,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把儿子抛了下去,狂笑着,露出狰狞的面目。白钰这时竟站在那个凶手的身后抱着他妩媚的笑着。高班长立刻回头一瞧,他一直牵着的这个女人,竟是白钰的干妹妹,韩纯。高班长吓得出了一头汗。
睁开眼看到夜光初晓,浑浑的映明了排房的窗。
四下里看看,战友们还在睡梦中。
指导员昨晚是批了他今天外出的假的,穿好预备的便装,拿出枕头低下的手机,看到白钰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说:“我们已走,呆在你的部队,用不着出来送行。离婚的事,请你仔细考虑,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高班长关掉手机,把手机锁进柜子里。再换上迷彩服,跑步去操练场。一个人从单杠上下来,又从双杠上上去,沿着操练场蛙跳,面如冷铁,一跳溅一把汗珠星子。
远远晃见颜鸽飞从排房下来,穿着常服的军大衣,胳膊上还挂着一件迷彩棉大衣。
颜鸽飞知道高班长心情不好,从排房前面绕了个弯朝操练场跑去。
高班长眉目愁结地说:“我在想,夫妻不一心了,是不是还是离婚的好?”
颜鸽飞问:“嫂子那里,没有回心转意的余地了吗?”
又拍拍高班长肩膀说:“慢慢来,不要心急,给嫂子一点时间,该低下架子的时候就低下架子。”
高班长叹道:“你不知道,副连长,我现在已经没架子了,照我以前的脾气,早暴脾气发作了,你说离婚?好,离就离,谁尿谁?可年龄大了,越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兄弟,你嫂子她这回是用得了绝症这种手段骗我回来的,还跟连长也编了谎,我这心里头,堵得慌。你嫂子她以前哪还这样过?她是打心眼里不想跟我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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