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重逢

就是关如玉自己都没有料到，她提出自己留下来换妹妹时，黄胜利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Www.Pinwenba.Com 吧

关如玉说，我的妹妹受了伤，身体原本就弱，这一路颠簸哪能保证不弄出伤寒中风呀。您是个聪明人，又公务缠身的，如今又是打仗的节骨眼上，哪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她呢？

你可以把你妹妹替出去，但是，严先生不能走，他是上面的犯人。黄胜利强调说。就是这样，我要是拿着脑袋做赌注啊。

于是，关如玉又说，我姐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心慌半天，现在父亲又过世了，家里荒那儿，没有人管了。黄总长你也是世路上走的人，肯定知道这个时候以当好家继好业为守孝道啊，可别说当家继业，他连个披麻戴孝的机会都没有啊。孝翁去也去了，那些旧账成了死账，死账只能算在死人头上，活人有心无力返天，就不能再替死人背锅了。你说的那点新学校的事，哪个新学生没有一点呢？打个比方，将心比心，您黄总长已经是经过些风雨的人了，未必就能弄得清形势，跟着说几句关心时事关心国运关心民生的话，不为过吧。我恳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跟上面说说。您想，现在留押着他也是个拖累，你们贴开销地管他，还不如放他回去，人家小两口也好团聚，会记得你一辈子的恩德。

黄胜利还是不同意。

关如玉再说，我知道你对我妹婿照顾很好，没有让他吃什么亏，换了一个人，要不是您黄总长仁厚，他是不死也去半条命，死也没有人收尸啊。山不转水转，今日不见明日见，低头不见抬头见，人与人会就是缘分，他今后会报答您的。

黄胜利就是不松口。

关如玉又说，我能看出来，您喜欢我妹妹，我妹妹人善面俏，哪个见了不喜欢呢？但我妹妹是个苦命人，过早嫁到严家，我看她还是个小孩子呢，但嫁为人妻就是妇，没有回头草可吃啊。倒是我做姐姐的，至今没有人要的，只身一人，无牵无挂，黄总长您觉得长年在外奔波，需要一个女人家照料生活，我可以跟你走。我自小读了些杂书，心高气傲，不能安心乡里，心里老思量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能带我出去走走也是圆了我的愿呢。

关如玉最后说，成了亲戚人家，就是有些不愉快的过节，也不会好意思计较。

黄胜利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眼前这位女子，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突如其来的新鲜，带给他内心的好奇、欣喜和冲动。女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清澈得藏不住一点假。女子的嘴唇微微上翘着，鼻翼旁的弧线画出的是一副运相很喜的脸。女子卷起的发结整齐结实，把她的耳廓和细颈的美丽展现得很充分。女子的身体已经散发着成熟的风韵。女子的能言善辩，透着的智慧，几乎让男人开始自卑了。黄胜利在那里坐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坐下去好几次，不停地搓弄自己一双大手。

黄胜利开始抽烟了，他开始在烟雾缭绕里，认真地打量关如玉，反复地思量她的话了。他开始边吞吐，边语无伦次地唠叨起来。

他说，这个，这个，我黄某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但打仗的人嘛，粗鄙粗鄙啊，比干粗活儿的还要粗鄙啊，每天拿命去拼的，不是肥料庄稼，是别人的命，你说这他妈是人应该干的活吗。

他说，这严老先生不识时务啊，要不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吃了他不少苦头啊。我几年没有升级了，我每次到上面开会挨熊啊，我四十大几的男人，像个孙子一样，县里没有治理好，一身过失啊，出生入死、戎马生涯一笔勾销啊。

他说，你妹妹我是喜欢啊，我没有故意冒犯她嘛。我是个男人啊，那天我喝多了，她也喝多了，喝多了就都管不住自己了。她撞墙了，其实又何必呢，不就是那么点事儿嘛，我也揍自己了，你看，我也伤得不轻嘛，这有多大事情呢。现在放他们夫妻回去没有问题，可是她还伤着脑袋需要治疗呢，你看我连郎中都带着嘛，治好了再走嘛。

他说，你肯留下来我很感激，你很俊俏，你比你妹妹聪慧多了。黄某大老粗恐怕配不上你啊。明天我们就要渡江经常州去润州，部队要整编了。江南好啊，又富又有风景啊，你去了不愿意也可以走另外的路，留在城里我帮你找个好婆家嘛，哈哈，说不定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他说，我在润州的茅山找高人看过面相，说我这人面富似菩萨、心良如宝玉，只是阴差阳错的运啊，这不，家里贫贱就落为草莽，好在如今也是为国为民打江山，跟有些土匪完全不一样。替天行道天有眼，替人行好人有情嘛，高人说我会时来运转，今天就时来运转了。你肯跟我走是我的时运啊。

黄总长说得累了，又喝了一大杯水。喝完水，他把紫砂杯子往墙上一摔，看着满地碎片说，就冒回险，放了两口子，带你走。我母亲常告诫我，军人双手沾满鲜血，要多找机会行善，才能洗血净心，换回好运。你关大小姐欺骗我的话，我也无所谓了，权当听母亲话，做回善事，积点德吧。说完，马上吩咐把人放了。

如花不肯走，抱着姐姐号啕大哭。如玉推搡了她一把，说你赶快走吧，路上小心点，买得平安不要怕花钱。如花就提着包裹走了。黄总长用车送她一程，让她跟押在距小镇二十里外的黄桥城里的严紫风会面。

经过这么多的曲折，才会到亲人。如花从后面抱住丈夫的背。

如玉没有下车，透过模糊不清的车玻璃，看见严紫风呆呆地站着，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如花跑到丈夫前面来，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胸脯里。紫风搂住了如花，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如花的头发。看到这里，关如玉别过脸去，恳求黄胜利开车，赶快离开。

你不下来打个招呼吗？黄胜利说，那是你妹夫，我听说本来是你男人的呢。

你这样安排，我就放心了。关如玉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这样，做姐姐的也对得起他们，对得起爹爹妈妈了。

岂止是对得起啊，你对他们的恩惠大了。黄胜利在颠簸中，伸过胳膊搂住如玉的小腰，说：你看到了没有，严先生被我养得白白的，我的手下开玩笑说，有这家伙带着，咱们部队夜里渡江不用带灯了，哈哈。

如玉拨开他的手，说，我们赶紧走吧，你也不要耽误时间误了部队的大事。

嗨，嗨嗨。黄胜利戴上一双雪白的手套，嬉皮笑脸地说，这就用上管家夫人的语调了，好，好好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