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诊（一）

医生用钢筋条做成的火钳，通了通取暖炉的炉胆。Www.Pinwenba.Com 吧他的光亮的额头，挂着两滴炉火状的汗。接着他破例起身，给病人倒了一杯水。然后趁着她喝水的当儿，医生郑重其事地在狭小的诊室里踱了踱步。最后，他很自然地拉闭了蓝布窗帘。屋子里变得昏暗而温暖。

现在，你，可以躺在，那张小床上了。医生由于兴奋，双唇不断切断他的句子。每天，我，看电视，石化公司有线台，石化新闻，你的播音，声音，左眉上的红痣，标志你的肝，可能有，病，病啊。他边说边不断示意她躺到屏风后的那张诊床上。主播放下手中的杯子，其实她一口水未喝。搪瓷杯上有一道深褐色唇印形水垢。她把随身带的小皮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大包美而舒卫生纸巾中的一小包，麻利地拆开，仔细地擦拭十个颀长苍白的手指。

我不想让人认出我来，包括你，所有的医生。女主播细语着，将手中的卫生纸巾丢入垃圾桶。

但是，全公司，职工、干部，连同家属，十万人，哪个不知道你呢？医生讨好地说，你的动人声音，丰润的唇。主播咯咯地笑起来，你搞错我的意图啦，她说，今天不是我来看病，而是我来替我的丈夫看病。你的丈夫？医生疑惑不解地问：他，在哪儿？人呢？女主播说，如果他肯来，那我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肯来？医生颓唐地坐进破藤椅。现在女主播在他的眼睛里渐渐复原成衣冠整齐的女人，医生不再用目光捉摸她的脖根、裸肩、**甚至私处。他在一瞬间恢复了对医生这个职业的枯燥感知，他甚至讨厌起眼前这个身着长呢大衣的女人，就像讨厌一切前来问诊的病人。他看见了她眼角的几丝鱼尾纹。你让我怎么给他看病？遥感？你千万别相信那些流传于大街小巷报纸电台里的关于特异功能的伪科学！医生的语气变得流畅而坚决。女主播嫣然一笑说，我听说夫妻是两个吻合的球体，长期的身心相悦，共同的营养与生存环境、气味与某些黏质液体的互相流通，会使双方的物质、个性等交替渗透。事实上，好的夫妻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对、一双，更不是两个，这难道是伪科学？基于此，大夫，你还认为从我身上检查不出我丈夫的病吗？

医生的脸慢慢渗透出些红色，他的光亮的额头又出现了几颗火状的汗珠。那么，请，介绍，你的丈夫，他的症状，并，接受，我的诊查。医生的心里庆幸起自己对职业的正确选择。这一刻，愉快使他浮想联翩。男女比例7∶1的石化公司第一名人、第一美人，就要躺在他的床上，尽管那张铺着白褥的小床不过是一个工作场所，每天从便秘的糟老头到毫不顾忌撒尿的毛孩子，挂几毛钱号，就有可能在这儿躺一躺，但这不会影响医生亲手触摸女主播的肌体而产生超越职业性质的想象。医生春风得意地搓着他的双手。他想起有一天晚上观看公司电视新闻时，由于与电视屏（说到底是与女主播）贴得太近，挨了老婆不轻不重的一耳刮子。你不怕近视呀你。老婆抓过遥控器，直按到电视画面上出现一群黑瘦的非洲难民才打住。

女主播放下皮包，不紧不慢地解开她的长大衣，露出一身紧小的皮套裙。医生殷勤地帮她把大衣挂在自己的白大褂旁，跟随她走到屏风后。主播坐在小床边说，他是一个变得越来越奇怪的人，近年来我对他感到陌生，有时还恐惧。我指的是床上生活，他的大起大落，反复无常，我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难以忍受，所以我说我的丈夫他病了。

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呢？医生站在女主播前，端详着她的鼻翼和张合的唇，比如说……女主播在诊床上平躺下来，她被褥子上难闻的混合气味呛得直咳嗽。请您快点，先查一下我的身体，也许能发现点什么。她不断地扭动身子。

那么可以解一解你的衣服吗？医生问。女主播解开她上衣的扣子和皮裙的拉链。医生把双手掬成棒球状，先在女主播的脖子上抹了抹。他摸到了她肿胀的扁桃体。

这要从他的两次出差说起。女主播说，第一次是参观全国最大的石化基地，两个月前；第二次是在风光怡人的自然风景区九寨沟开会旅游，前两个星期。这个扁桃体是在他从九寨沟回来后肿胀起来的，事实上他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他的扁桃体大得快撑破下巴啦。

医生说，小别胜新婚，你们在夜里受凉了？

女主播坚决地否定说，不！从他第二次出差到今天，他没有答应我的任何性要求，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医生痛惜地摇摇头。他的手按住了一个位置，用三个指头并拢着按住她的肝区，然后猛然弹开。医生的心被她良好的肌肉弹性弄得直跳。他意识到自己好多年没有享受到这种触觉了，于是他重复做这个动作，并问：疼吗？女主播摇摇头。

大夫，她说，我相信我的肝或者说他的肝没有问题，因为我们还年轻。

是的，医生说，但不要掉以轻心，生活在化工基地的人每天吞吐着不洁的空气，人人都是肝病患者，当然我相信年轻可以抵挡一切。女主播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她鱼肚一样洁白的肚皮和下半部饱满的**。您看，她说，这些地方可以看到他疯狂的牙痕，那是他第一次出差参观大石化基地回来后，像一个饿荒了的性乞丐，每天向我提出三次性要求，而且时间长得令人发憷，有一次午睡时他开始折腾我，竟然使我未赶上六点钟的晚新闻制作，他还动用他的牙齿，同时不肯让我洗澡。

医生迷惘地看着这些牙痕。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脑子搜寻了一遍所见识过的病例，最后他不得不推翻了那些现成的名词术语。他们重新坐到屏风外的诊桌旁。医生随手扯下一张药笺，玩弄着手中的笔，并对正在扣衣扣的女主播说，我还是觉得这与我们生存的空间有关，你回去多吃些豆腐和猪血，它们能帮助人清扫血管里的垃圾。当然，你要动员他与你一起吃，另外，我想冒昧地问一问，你们的感情……有没有谁出现了第三者之类？你们已经接近了渴望移情出轨的年龄。

你想从感情上探究病因？女主播不屑地撇撇嘴，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是大学同学，一文一理，全校男生有一半在追我，而我追了他，我们在东郊自然林第一次**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朝拜耶稣而耶稣果真出现于他的眼前，渴求圣女而圣女果真敞开了贞操，他用一种跪式的性姿势表达他的虔诚。至于我本人，我从来都珍惜他，并盼望与他获得爱情的结晶，尽管职业的限制使我不宜过早生育。说完，她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笺，起身准备告辞。

医生有些惶恐地把她送到门口，说，我希望通过你对他的病因做更深入的探究，欢迎你常来，也欢迎他能来诊所，我相信你的“夫妻一人说”，但你们一定有某些差异，比如性方面，对吗？噢，差点忘啦，他叫什么名字？

李五。女主播说，系统内有一些人知道他。

啊——呀！医生冲女主播远去的背景说，这是个好耳熟的名字。他拍拍前额。在回屋途中，他想起了案头的一本书，一本16开本、纸质优良的内部印刷物。他赶忙跑到案前，从一叠乱七八糟的旧报废纸中翻出了那本东西。“英雄的足迹——风雨十年石化城建设者颂歌公司宣传部编印”。

医生找到了那篇文章。当然，这是一篇中国新闻媒体中常见的那种人物通讯，如果读者和医生对李五其人没有浓厚的兴趣，并企图从有关他的文学中找到他奇怪的病因的话，是决然读不下去这种枯燥的、陈词滥调的东西的。

为振兴石化无私奉献的人

——记芳烃厂加氢裂化车间副主任李五

芳烃厂加氢裂化车间副主任李五同志，为振兴我国石化事业，忠于职守，尽心尽责，率先垂范，无私奉献，先后七次被评为公司先进生产标兵，两次被评为石化系统劳模。

1994年4月，李五同志投身重点工程芳烃联合装置的建设，面对全国唯一采用两段加氢工艺的加氢裂化装置，他决心提高自己的技术业务素质，确保装置投资试车一次性成功。从此，他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星期天、节假日。催化剂装填和几次撇头所用的一百三十公斤帆布袋都是他带回家由他在公司电视台做播音工作的妻子帮助缝制的，未拿一分钱报酬。该装置数量多，难度大，要求高，粉尘严重，静电伤人，为了解决这一技术难题，李五同志在现场反复研究，并利用滑道卸料法改进国外提供的垂直平移卸料方案，得到美国专家拉夫蒂的认可，提高了效率。

1996年2月的一天，高压分离器的水位上涨，操作工第一次开阀切水，一股带着浓烈刺鼻的硫化氢臭味的废水从156ＫＰａ压的高压分离器中喷泄而出，放水半小时，玻璃计液面指标仍不降低。李五联想到1994年7月某厂同类装置硫化，排放废水时，因液体放得过低，导致高压氢气窜出，发生静电着火，三次内爆，一名操作工摔伤并中毒的事故教训。李五立即迎着刺鼻的硫化氢臭味，爬到玻璃板液压面计上检查，及时消除了液面计考克的阻塞，避免了重大的火焰爆炸事故。

1996年7月，芳烃厂联合装置进行首次停车消缺检修。加氢裂化装置精制反应器催化剂撇头是所有检修项目中危险最大、条件最艰苦、环境最恶劣的工作。全部作业是在充满氮气、６０～７０℃反应器内，戴着长管呼吸器进行的，对人体伤害较大，为了消除同行的心理负担，确保撇头作业万无一失，不发生任何安全事故，李五率先进入反应器，并先后进入达七次之多，脚上被烫出了水泡。同志们劝他不要进去了，他笑笑说：“没关系。”

去年二月的一天，李五正在装置内巡检，突然接到当班操作工报告，“ＥＡ１０９Ｂ高压换热器有蓝色火苗”，他立即命令操作工向后退，自己只身拿着氮气消防管，爬上高压换热器，只听“嗖”一声，火势迅速扩大向他扑来。李五同志没有退缩，一边用氢气掩护并压住火势，一边用干粉灭火，在迅速赶来的公司领导、厂长和广大干群的共同努力下，只用了十多分钟就扑灭了大火。而李五同志离火源最近，全身上下都是雪白的干粉，只有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李五同志就是这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任劳任怨，不畏难险，展示了石化人的无私风采！

文章配发了一张很大的彩照。医生看见穿着满是油渍的工作服的李五在一群钢罐中微笑着。他的身后是腾腾升起的烟幕。这是一幅司空见惯的景象。在读完这篇文章和照片后，感到心烦意乱、四肢疲乏的医生拉开窗帘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