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宫出来的路上，萧石一直在追问舒写意一个问题，那便是让她几乎连做梦都无法摆脱的一道魔音。
他一直问她：“写意，你是不是喜欢你师父？”
不止萧石，就连浩月巫王都因为舒写意在提起师父二字时，被她满目的温柔之情所震惊，谁都看得出来，她待任何人都很冰冷，很客气，甚至微扬着的下颚还露出一丝桀骜，唯独对她的师父，那个她口中传授她术法的师父，亲切温和。
舒写意侧首，不去理会萧石，自打她成功让巫王接受了自己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路上絮絮叨叨，玩闹八卦，半点儿没有沉稳威严的大将之风。
“是不是啊？你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可是你再说起你师父的时候……”
“够了，你烦不烦？”
她顿足侧首，斜睨萧石一眼，璀璨晶亮的眸光里带着丝丝不悦和烦闷，萧石被她这么一瞪，反倒更加肆无忌惮了。
“写意，我只是好奇你师父是不是神仙。”
他似乎很享受和舒写意靠近的时光，原本他有些忌惮她的冰冷沉默，但是她不但救了自己的命，还治好了巫王多年的旧疾，因而他待她，总是忍不住想把最好的一切和自己最温暖的一面都展现给她。
不过一瞬间而已，他忽然有了一个让自己着魔的念头，他想温暖她，他想让她像浩月许多年轻的女孩子那样，有说有笑，快快乐乐。
可惜，可惜，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与背负一生的独自神伤，那些恨太重，那些仇太深，以至于她的心里再也没有地方去放些别的东西，包括快乐无忧。
此刻，阳光漫天，暖融融照在身上，舒写意忽然昂首仰望刺目的阳光，光晕里好像能看到那个着素衣的长发仙人，踏祥云而来，教她运气，陪她吃饭闲聊，清俊英朗的面容里无情无爱，却偏偏比世间任何的花儿都更要好看。
她忍不住弯唇：“是，他是神仙，很难靠近的一个神仙。”
萧石忽然伸手挡住阳光，拧眉道：“别这么样，会弄伤眼睛的。”
她没再说什么，兀自越过他的身子，依旧是那样孤单倔强的背影，即便浩月满城花开，还是温暖不了她一人。
巫王神殿。
他负手身后，望着萧石和舒写意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翻涌而来的复杂情绪，他的眼前，全是她出手替他疗伤的情景，妖艳绝伦的面容里有片刻的温暖和怜惜，偏偏就是这一点点的怜惜，像极了他阔别已久，思念成灾的女子。
内侍明白他的心情，默默端上一杯热茶，压低了声音，劝道：“王上当心身子，舒姑娘不是王后娘娘，虽然容貌相似，但神情根本不一样。”
“寡人知道。”
他拂开茶盏，长叹一声：“王后离开寡人已有十年之多。舒姑娘一举一动都与王后十分相似，只是……王后心地善良，从未像她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到此，他还是不由得陷入了相思和回忆之中，软榻上隐约还残留着舒写意身上淡淡的芬芳，他轻轻阖目，当真看到她的王后笑着向他走来，一如当年初见，一如这些年挥之不去的梦境。
这一刻，巫王看起来异常脆弱而平凡。
离开王宫，萧石刻意先打发了侍从回府里，自己则带着舒写意多走一走，看看月亮城的热闹，看看浩月百姓的热情。
舒写意紧紧跟着他的脚步，一路上朝萧石打招呼的男女老少很多，各个都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她，许是她穿着奇怪，又许是她是萧石一个人领着上街的女孩子，总之这各种各样的目光像牢笼将她锁住，更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这其中，有一道目光像利刃般恨不能将她劈成两半，舒写意侧目望去，竟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狠狠望着自己，然后转而将委屈的目光放在萧石身上，当着众人的面上前质问道：“萧石，她是谁？！”
“素素。”萧石这么唤她，然而眼里除了惊喜和欢悦，还有一点点被人难以察觉的畏惧，“你、你怎么来了？我还打算待会儿去看看你呢。”
“我问你，她是谁！”
素素指着舒写意的鼻子，见她无论样貌身材还是气质，都比自己要好上许多，心头的不甘和委屈越发浓重起来，然而此刻萧石拉着舒写意的手腕，这才是让她最为恼火的根源所在！
萧石顿时松开了拉着舒写意的手，任他是面对匪徒时的铁血，还是纠缠舒写意时的纯洁，眼下当着素素的面，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的。
“萧石！你我可是指腹为婚的！如今我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你说一心要保家卫国，无心成婚，我便由着你出生入死，整天担惊受怕，这些我都认了！可是现在你拉着一个……一个妖精似的女人满大街跑，你……你当我死了么！”
素素边说着边作势要揣萧石，舒写意顿时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也许浩月的女子都如此率真，敢爱敢恨，比起大燕那些只懂得勾心斗角的深宫女人来，实在难能可贵。
何况，她已不是从前的苏写月，不是那个任由规矩礼仪束缚的乖乖女，最疼的长姐已逝，最让她放不下的苏家已成灰烬，她再不需要为谁而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其实，白落尘说得对，她不再是苏写月，她是舒写意，重新有了一个自由自在，任凭自己主宰的人生，她应该好好活着，忘却前尘，放下执念，珍惜这一切的。可是……若放下真得那么容易，这世间亦不会有那么多的情仇爱恨，至死不悔了吧？
想到此，她无奈抿唇，却也是这不经意的一抹轻笑惊艳了岁月，停滞了时光，众人沉迷在她的妖艳纯美中，这一刻的她，仿佛两个人世间最难控制的极端，一面纯洁如菩提花，令人心生景仰，一面妖艳如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令人敬畏不前。
素素一征，咬牙上前，扬着嗓子便对舒写意道：“你笑什么！别以为你这个狐狸精能勾走萧石的心，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死心……”
不等她说完，也不等萧石满脸黑线轻轻扯着她的袖子，舒写意忽然扬起更为迷人勾魂的笑容，直逼素素故作强悍的眼神，她邪邪勾唇：“是他带我回浩月的，也是他带我去见巫王，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怎么？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妖艳妩媚，简直让世上所有男人都愿意为她肝脑涂地，她扫过众人眼里的痴迷和**，方真正明白了白落尘话中之意。
“你……你不要脸！”素素气得不得了，转而揪着萧石的衣领，“你这个负心汉！”
言毕，哭着跑开，萧石眉心轻蹙，弱弱看了舒写意一眼，后者莞尔：“她是真心喜欢你的，还不赶快去追。”
萧石回神，丢下舒写意转身朝素素离开的方向追去。
自此，浩月百姓面上虽没什么，但私下里都认为他是迷惑萧石将军的狐狸精，甚至有妇人夜里吓唬啼哭不断的孩子，说你若再哭，将军府的狐狸精就会来吃了你。
而每当萧敏听到这些时，都苦笑不得。
再有两日，便要祭祀月神了，这些日子萧石忙着安排祭祀活动，各个路口和城门都加紧了守卫，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舒写意。
萧敏此刻能察觉到舒写意的心平静得像一泓秋水，有着凡尘所没有的潜静安然，可有时候她真得像个魔鬼，那种浓烈厚重的戾气让她不由得心生畏惧。
“舒姑娘，我听阿石说你很喜欢你的师父，想来你师父那样的仙人一定如传言那般厉害。”
闻言，舒写意哭笑不得：“是，天山那么冷，也那么寂寞，有时候他不在我便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些空旷，有时候连话都不敢说，害怕听见自己的回音久久不散。可如今离开了天山，我却时常想念那里的平静，想念他云淡风轻的目光。”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离开你师父呢，难道只剩他一人在那里，他不会寂寞吗？”萧敏拧眉，口吻中淡淡的一丝焦虑戳穿了舒写意心中深处的最痛。
她紧紧蹙眉，手握成拳，想起除夕之夜他冷然将她拒之门外的情景，至今心如刀割：“不会。他是仙人，早就习惯了寂寞，没有我，反而不会打搅他的修行。”
萧敏闻言，没再说些什么，因为盲人的耳朵总是特别灵，她听见了她的心痛和想念，很深，也很远。
“大小姐，这几日我听闻浩月子民有邀月教主的守护，便能一生都得喜乐，所以每隔五年会有一次祭祀，并且会献上被教主看中的孩童成为祭品。”
舒写意心中一紧，这样的事情前所未闻，真正的仙者该是牺牲自己拯救别人，如何会有用无辜孩童的性命来祭祀一说？
萧敏闻言，神色流露出与浩月所有子民一模一样的崇拜和敬畏，她双手合十于胸前，默默祈祷一番，才笑言：“没错，邀月教主法力无边，能抵挡所有天灾人害，浩月才能如此祥和，而孩童经过教主的筛选，会被选去做月神娘娘的侍奉，哪家孩子有这样的福气，哪家便能得到月神娘娘的庇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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