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莫无言。
他一席星月长袍从天而降,带着浅浅淡淡的月桂花香,长发披散在身后,一丝一缕犹如寻求自由的亡魂。
他轻然落地,偏飞的袍裾碰到了舒写意雪色裙摆,竟异常适合这温柔的长夜。
修容被他强劲霸道的气质吓到,恍然想到白天那道从阁楼琴声处飞来的幽蓝色光泽,那股直逼骨髓的力道是他浪迹江湖多年以来,承受过的最可怕的力量,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不过他是男人,即使是死,也要站着死去才行。
“你就是今日阁楼上那个弹琴的人?”
修容拧眉,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钢刀,全身真气凝聚丹田,随时准备拼命一击。
然而,莫无言恍若未闻,只是侧首轻轻瞥了舒写意一眼,看到她鬓边的发丝有些凌乱,此刻月光照亮她精致的轮廓,他靠着她瘦小而温弱的身体,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不知该做些什么。
然后,他抬指为她捋顺鬓边碎发,一瞬间沉沦的眸光宛若一泓秋水般,荡漾着生涩却无比真实又叫人忘记呼吸的温柔,像是生生揉碎了满天的星光和明月,然后一点一点照亮她的容颜:“深夜出来,也不告诉本教主一声。”
舒写意浑身神经都绷紧了,他的指尖像雪花一样冷,像白落尘一样轻柔,他此刻侧首俯身的模样,为她挡去了森冷的夜风,像一种蛊惑人心的毒药,刹那便是无药可解的永恒。
“我、我……”她紧张到语无伦次,上扬的眼角勾勒出比月色还要妩媚的天真,让他忍不住唇角微抿,笑若开在最绝望地狱里的花朵。
修容咬牙:“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赶紧给我解药!”
修容的插话适时打断了舒写意的尴尬,她慌乱拂开莫无言的手指,尴尬道:“他……他跟你要解药呢。”
“我听到了。”
莫无言莞尔,先前的诡异被温柔取代,那仔细凝视着她的神色充满如鹤顶红一样的剧毒,叫所有遇见的人都束手无措。他依然笑睨着身边的女子,从头到尾根本看都没看修容一眼,这是对对手极大的侮辱,修容那般看重情义的江湖人,又怎么能容忍?
“那你为何不回答?是不是被我发现了,觉得无颜立足江湖!”修容虽然畏惧莫无言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更气恼他目中无人的嚣张。
舒写意有些担心,她并不想伤害修容,因为他是林豫的朋友。何况,战争只是两个国家之间政治相触的解决方式,与任何人都没有直接关系。
莫无言邪邪勾唇,挑眉望去的刹那,修容只觉得四周都被冰冷如地狱般的死亡之气笼罩,月色变成了世间最有一缕光明,他孤身一人面对死亡的压抑,好像痉挛一般无能为力,甚至连死都无法自己做主。
“你还没有资格得到本教主的回答。”
太过狂傲,太过嚣张,但偏偏他迫人的气场和几乎能将人逼死的可怕眸光当真有这样的资格和能耐。
他单手揽住舒写意的腰,余光撇到修容握紧了手里的钢刀,他勾唇冷笑,长指微屈,缭绕在指尖的幽蓝色光泽迅疾朝修容飞去,在途中幻化成为了刺目惊心的幻刃,各个直逼他身体的要害!
那样的速度,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吧。
舒写意心头一紧,径直拉着莫无言的手臂,央求道:“别杀他!”
莫无言低眸的目光死死将她锁住,而那些幻刃带去的强大罡风将修容逼退,然后五把幻刃死死将他的衣衫以及头顶长发刺进杏树杆里,动弹不得,饶是如此,修容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因为,实在太可怕了。
莫无言长指微拢,蓝色光晕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灿烂得像是用漫天的星光染就:“给我一个理由。”
舒写意太了解莫无言了,想要随随便便编个理由打发他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还会让修容死得更快,而他所做的每件事必然都有自己的打算,就像他自己说得,所有靠近与被靠近,都存在着一个难以生存在阳光下的阴暗理由。
因而,她沉思片刻,抿唇道:“因为他是林豫的朋友,而且我看得出来,林豫很在乎他。”
“就这样吗?林豫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说服本教主不去杀一个已经让我起了杀心的人?”
他步步逼近,咄咄逼人,那双凤目似乎藏着永远让人看不穿的光亮,几乎刺进了她的心脏,将她全部的前世今生都能过看穿。
“我……我……”舒写意害怕,前生之事是她永远的秘密,即便分享也绝对不能和莫无言这样可怕的人分享,思虑半晌,她拧眉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那日在山凹处,林豫有心放我一条生路,我才能将萧石带回来,今日就当是我还他这个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没人知道她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像有一把剪刀在生生拉扯着心脏最柔软的那块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修容咽了咽口水,看着将自己困住的那些握不住的幻刃,然后他十指一松,那些东西便又在眨眼间诡异消失。
“走吧,最好别再有下一回,否则死在这浩月城,你连灵魂都得不到自由。”
那不是恐吓也不是吓唬,莫无言说得是真得,修容最终选择离开,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厉害敌手,能保住性命才能谈得上什么希望。
修容离开后,舒写意松了口气,她这才惊觉,莫无言眼里的温柔已散,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森冷淡漠,像个被冰封起来的人,没有热血,自然也没有属于凡人的情绪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舒写意刻意离开他,站远一点,哪怕杏子林的风特别冷。
莫无言没有回答,又仿佛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打算,她心如明镜,抿唇道:“走吧,回去,我歇一会儿,喝口热茶就给你吸血。”
他侧首莞尔:“你以为你的血是王母瑶池的琼液吗?任何时候都能用这个理由左右本教主。”
“起码现在是这样。”
她也懒得再与他争些什么,更懒得在这四处无人的地方与他斗心思,何况,方才修容说得那些话她还没有真正放下。
修容说,林豫想苏写月了。
对了,与她无关,苏写月已经死了。
莫无言冷冷一笑,颇有些无奈:“明日最后一战,在此之前,正如本教主所言,现在浩月子民都认为是你带来了灾难,巫王因为你而选择与燕国开战,导致死亡无数,边城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那些将士的家人更是日日在神坛祈祷,让本教主杀了你,还他们安宁。”
舒写意蹙眉不悦:“他们根本就是些疯子!”
“真正疯了的人是你。”莫无言双手背负身后,微微仰首望着天边的月色,似乎在等待月色的洗礼,让他能更加清楚的看到这个世间的一切丑陋与罪恶,“你不该救萧石,没有他就没有能负隅抵抗的浩月,也不会有今日一战,更不会有诸多大臣对你的厌恶。他们向来将生死兴旺寄托给那什么都不晓得的月亮神女,你为他们流血流汗,换来的不过是他们对你的谴责。”
“是你,一定是你!”
莫无言不怒反笑,薄唇轻抿,在月色下泛着迷梦而梦幻般的色彩:“巫王抵挡不住群臣的折磨,方才已经派人传旨,让萧石放弃抵挡,他会重新派人去大燕谈判,哪怕是用他为数不多的城池去换。”
“这……”
舒写意想到巫王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便觉得心烦,现在投降,难道大燕就会放过他们吗?真是异想天开,燕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区区几个城池他能看在眼里么!
回到城内,诸多将士看她的眼神里也充满让她难过的厌恶和憎恨,莫无言说得不假,他们真的把这场战争归结于她的身上。
还没进去就听到了萧石勃怒的吼声:“住口!本将军说过,这根本不管舒姑娘的事,她一心一意将本将军从死人堆里带回来,又亲自上阵杀敌,那些糊涂的老臣不明白真相也就算了,你们难道也不明白吗?”
“将军息怒,以往王上都不会随意同意起战的,此次也是因为博舒姑娘的欢心吧。”
“滚!都给我滚!”
萧石气急,将书案的东西全都拂倒在地,零零碎碎洒了许多,那些副将垂首离开,转身看到舒写意的时候,又纷纷躲开,好像她是会吃人的妖怪一般。
舒写意接过侍婢手里的茶水送进去,萧石气还没消,扬声便是:“滚,不是让你们……是你啊。”
他一抬首,正对上舒写意的眸光,浅浅的光晕,灼亮的神采,与他初见时一眼,漂亮的像仙人,也淡漠得像仙人。
他有些尴尬,想必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于是他抿唇笑笑,解释道:“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那你呢?真得打算打开城门,放燕军进来吗?”
萧石敛去笑容,眸底的沉重像阴雨天的乌云重重淹没了他的全部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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