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折磨够了这群怕死的燕国将士,也许,他们并不怕死,他们怕得是诛心。
莫无言淡淡抿唇,修长的手指被星月长袍遮挡了一半,烈日逼出了毛孔中的细汗,他在林豫身边蹲下来,笑得意味深长:“林将军,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林豫显然很不喜欢莫无言,这种阴冷卑鄙的小人是他向来最不耻的一种,与他做交易,简直有辱林家声誉。所以,林豫当即侧首,断然拒绝:“荒谬!要杀要刮,悉随尊便,我林豫虽不是什么响当当的汉子,但林家军从来都是士可杀不可辱。”
“呵呵。”莫无言冷冷一笑,仿佛面前的男子在说一个令他失笑不已的笑话,正当林豫疑惑间,但见他双手猝然朝身后一名无法动弹的将士一勾,那人的喉骨在他两指间发出一声闷响,顷刻就断了气,只有一双充满不甘和畏惧的双眼死死盯着林豫,让后者震惊不已。
林豫强忍着心头的愤怒,咬牙骂道:“卑鄙!”
莫无言似乎很喜欢这个词,又或许他很喜欢别人露出如林豫一样无奈的一面,他的手指没有休停,一眨眼便再次扣住了另一个士兵的咽喉,那人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用恳求和无比畏惧的目光望着林豫,因为他的生死全看林豫是否答应莫无言的要求。
挣扎片刻,林豫终于轻轻阖目,咬牙:“放了他。我、我答应你!”
“本教主果然没看错,将军是难得的聪明人。”
莫无言如愿,又或者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会失败,于是他放开扣住那人咽喉的双指,然后俯身在林豫身前,低声说了一番话,后者的眸光从最初的不解到质疑,再到此刻的震惊,显然,莫无言说得话让他觉得很惊讶。
“为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却见莫无言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那种俾睨天下的森冷,仿佛他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王者,将人命视若蝼蚁。
“她那样玲珑玉秀的女子,令将军一而再再而三违背自己的意愿,难道你从未想过将她据为己有或者永远都让她出现在你的视线里吗?”
这话太毒,林豫有心反驳,却骤然发觉无力回击,见此,莫无言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他转身,将眼底最真实的情绪留给空旷无垠的天地,道:“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世间能让本教主出手的,一是心情,二是绝艳。”
这话,林豫似懂非懂,若说莫无言也对舒写意有心,按他的手段和能耐不是该禁锢她一生一世才对么?为何偏偏……
林豫想不懂,不过很显然舒写意对莫无言来讲,该是后者,但久而久之,后者似乎也能影响和控制前者了。
而莫无言来讲,能够改变白落尘的人,定是整个世界轨道里的一个异数,白落尘就像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个星盘,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的发展,若有任何人违背了这个轨道,他必定会出面阻止,这就是天山人的指责,通晓天意,并将天意贯穿于整个历史洪流的发展。现如今,那个守着历史星盘的人发生了变化,意味着整个世界的发展都将有所改变,甚至连未来都要变成一种未知。
这事,听起来便如此有趣。
那么,他就遂了她的意愿,越是白落尘不想她做的事,他就偏要帮她。
弥月山巅,高耸入云,但比起天上的宏伟壮阔来,也不过是人间一个特殊的景致罢了。
白落尘一言不发站在山巅处,她浑身疼得厉害,水晶石在她额头上烫过的印记越来越明显,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毁容。
这些她都来不及去想,她只是怔怔盯着他的背影出神,脑子里但凡有关于他的画面闪过,眼眶里便都是一片酸楚。
良久,他还是不肯开口,想必是生气极了。
舒写意很难过,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从前没办法想象的事情,所有事都需要她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想办法,甚至一个人扛着,若是换做从前的苏写月,恐怕早就死了不下一百回了。
可是,前路那么长,她若不走下去,此生便只能在悔恨自责中度过,他日下了黄泉,如何面对苏家的人?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担心。”
她轻叹一声,眯眼望着他的背影,像是他从漫无边际的天空而来,山巅所有的景色都是他弹指一挥间的风采。
白落尘转身,眼里满是疲惫,纯白色的长衫在风中轻轻飞舞,目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仿佛眼底多了一份……像执着一样的东西,舒写意苦笑,该是自己眼花了。
他是神仙,将万事看穿,将人情看透,怎会有执着,何时能够再让他执着?
他垂眸抿唇,一字一句道:“那日梦里我跟你讲得话,还记得吗?”
“记得。”
她怅然若失,那感觉像是吃蜂蜜,一直甜下去,却甜到了忧伤。
白落尘将双指并拢抵在她额头的水晶上,源源不断的内力通过水晶洒满她的经脉,一种如沐日光浴的感觉将她包围。
自此,成为她这一生之中最想珍惜却最不敢拥有的一种贴心的温暖。
“凡事自有其运行轨道,苏家之所以惨遭灭门,也是有因有果,你不该参与其中,更不该妄想什么报仇血恨,如此打乱轨迹的运行方式,对你对其他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一如当初,他们之间的话题总是绕着报仇这两个字,他的煞费苦心她不是不明白,可是放不下的东西,就算是死,就算是赴汤蹈火也放不下,她毕竟只是个凡人,做不到他的四大皆空,也悟不出什么生死轮回的大道。
这次,她没有直接反驳,只是觉得这大好时光,不该说这些才是。她睁开眼,觉得宛若重生,先前所有的不适感都统统烟消云散,她痴痴望着他的脸,问道:“白大哥,是不是每一次我受伤的时候,你都会来?”
她知道不该这么问,可这一刻,除了他,世上再没有谁能够让她卸下一身的防备,让她放肆地脆弱片刻。
白落尘侧首,将目光落向遥远的未知处,淡淡道:“不是。我说过,如果做了这个时候不该出现的事,我会阻止。”
而后,他足尖一点,消失于茫茫天际,冷风拂面的那一刻,她曾伸手去抓他的衣衫,却只是徒增一缕黯然。
分明是朗彻晴空,舒写意的心却也分明冷得像冰块。
她知道,这一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求得白落尘的原谅。前世,她为了苏家,为了长姐,甘心接受命运的安排,曾有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将她捧在手心里,却终究抵不过皇权内斗的烽烟。今世,她终于可以不再背负家族的荣辱兴衰,终于可以随心随意好好爱一个相爱的人,偏偏因着一份执念与他越走越远。
风吹干眼角的泪痕,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她痴痴望着白落尘消失的方向,眼睁睁看着风烟将他的痕迹抹灭,恍然觉得这偌大冰冷的世界真正只剩下她一个,前无所盼,后无所依,来去匆匆,竟没有半点儿存在于世的痕迹。
她很怕,却又不能放手。
她想留住他,哪怕只是一角银白色的衣袂,却始终抓不住他的半点影踪。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
罢了,罢了,此生注定是要沾满鲜血的恶魔,怎配得上爱他?
想到此,她便也释然了,怎奈方一转身,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四周是熟悉的明黄色幔帐,上面用银线绣着双面月桂花,屏风前的铜鼎里熏着薄荷草,隐约夹杂着月桂的味道。
巫王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在看到她睁眼的一瞬间,轻轻长舒一口气,转身吩咐内侍奉了茶水上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这间房中,屏风外站着几个大臣,舒写意认识得不多,除了左丞相和萧石外,一旁的雕花椅上还坐着莫无言,气氛有些紧张。
巫王抿唇,轻声道:“你可算醒了,巫医说你耗费了太多精神,若不是有高人相救,恐怕要睡很久才能苏醒。”
满满的关怀,浓烈的心疼,舒写意只是莞尔一笑,目中再无从前的犹豫不决,有的只是魅惑人心的妖娆,以及那万千风情后如刮骨钢刀般的决绝冰冷,仿佛一夜之间,她就换了个灵魂似的,巫王一时难以适应,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小心翼翼。
舒写意觉得脑袋有些疼,想起昨日被白落尘所救以及山巅说过的那些话,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不过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接过巫王递来的茶盏,瞥了眼屏风外那几道挺直身影,开口道:“燕国可有退兵?”
舒写意觉得燕王应该会听白落尘的话,记得当时白落尘在说起燕王这两个字时,眼底的自信和口吻中的狂妄,俨然是命令,而非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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