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谈话

……

雨已经停了，空气黏糊糊的，还有些许血腥味。大街上还残留着些许昨日大雨留下的水凼，倒映出周小天苍白的脸庞。

直到现在，周小天都不敢相信，那个古灵精怪的短发女孩，已经离开了人世。

每一个雨天之后的下午，芊芊都会来网吧。她会和幺幺姐一起坐在吧台里，托着下巴，睁着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韩剧，时不时还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然后数落秦玖一。

“哈哈，幺幺，气不气啊，你的宋宋和别人好了。”

而且，她还经常喜欢拿周小天和秦玖一开玩笑，一开口，就是“你们家网管”。

二女在网吧里疯的情形，周小天每一个细节都记的清清楚楚。

芊芊一开玩笑，秦玖一就会把手伸到芊芊的腋下，然后在芊芊求饶的笑声中，秦玖一会用一只手将她按在桌上摩擦，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挤住她的嘴巴，听这丫头求饶。

“舞触了，舞触了，舞顾敢了……”

每一次听见芊芊那可怜的求饶声，周小天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作死地说一句“男人婆”之后，大战又开始了……

那些日子，周小天很怀念。

而现在，他却只能怀念。

周小天的心，一下子空了很多。

两人站在公寓楼下，抽着烟，许久没有说话。

终于，男人抖了抖烟灰，看着马路上川流的车辆，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曾经有那么一刻，我想把你杀了。后来我想通了，我决定要狠狠揍你一顿。”

周小天看着男人的侧脸，默默吐了一口烟。

“但现在，我还和你好好站在这里聊天，不是不想打你，而是舍不得。”男人掐灭了烟头。

“因为，你的命，是我女儿给的。我的女儿，因为你的任性，丢掉了性命。”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没错。但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做事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对错，还要考虑后果。现在，我的女儿为你的鲁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对不起。”周小天咬着牙，强忍着眼中的冲动，小声地说。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男人转过头，认真地说。

周小天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一定是怎么为芊芊报仇。但是我不允许你浪费你自己的生命。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的命，是我女儿给的。我唯一要求你做的，就是活下去。”

周小天愣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他明白他的意思。

“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那时候，遇到女孩子被混混欺负，我会挺身而出。遇到看不顺眼的事，诈骗，偷窃，暴力，我会毫不犹豫拔刀相助。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能打。”

“后来，直到某一天，我因为一个混混侵犯我妹妹，把他打残了。那时候，我不后悔，我觉得，这种人渣就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然后，我进监狱了。出来之后，父母死了，被人活活逼死的。而且，妹妹也疯了。仇人，却早已被判了死刑，枪毙好几年了。”

“那时候，我不禁问我自己，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然后，我后悔了。我一无所获，一无所有。”

男人又点燃了一支烟。

“从那以后，我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也知道了什么叫无能为力。有些东西，我讨厌，我试图去改变试图去摧毁，到头来，却是自己失去了所有。”

“而我讨厌的东西呢？许多年之后，总会化为尘埃。年轻人，你要相信，恶人有恶报。总有一天，会有人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那个人，不该是我，也不该是你。”

“今天，你要珍惜你的生命，用你仅有的微薄的力量，去守护你还拥有的东西。不要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因为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比你强大无数倍的人，去收拾他们。”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周小天点头。

“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勇气，欣赏你的正义感。但如果你用你的生命发泄愤怒，我会瞧不起你的。我不希望芊芊用她的命换来的东西，在你的冲动之下，再一次失去。”

周小天沉默了。

芊芊的父亲说的话，他一字不漏的全部记在了心里。

他活的像那些普通人一样，不计后果，然后失去。然而，他也是男人口中所说的，“强大无数倍的人”。

来这里之前，他害怕面对芊芊和她的家人。

而现在，他很迷茫，很悲伤。

所谓的强者，连身边的人都守护不了，那又算得上什么强者？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坏人杀完了，却也救活不了芊芊。

然而，除了报仇，周小天什么也做不了。

“叔叔，对不起……”

“芊芊是个好孩子。”男人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她第一次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只和我说了。那天，我让她打电话把你骗回来。那时候，我不想让我的女儿，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

“可是，她有你的电话，却死活不肯。她只是说，你来了，会死的。”

周小天身体一震。

“后来有一天，对方一路跟踪到了家门口，芊芊吓惨了，无奈之下，她给你打了个电话，却变成了空号。”

“打电话这件事，她没和我们说，是后来她的闺蜜告诉我的。那天，幺幺告诉芊芊说，她有你的联系方式，但芊芊拒绝了。”

“我女儿说，‘那些人那么可怕，如果他来了，那就真的完了。没事，我已经报了警了，这几天我就在家待着就行了。不用担心。’”

“后来，她就在家里，被杀害了……”

周小天再一次看向这个男人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听了这么多，周小天心中，有感动，有悔恨，有钦佩。

他不会用自己的强大，去衡量一个女孩的勇敢。更何况，比起芊芊来说，他的所作所为，似乎才是一个弱者，应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芊芊很勇敢。

男人哭了许久，才缓缓平复了心情。他双腿红红的，看着周小天。

“对不起……”

“你若真的有愧疚，就带着芊芊的那份，赶紧离开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吧。”

说完，男人没等周小天回答，便转身走进了公寓，没有回头。

周小天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边，手指间的香烟，已经有了一截长长的白灰。

“周……周小天？”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周小天抬头一看，原来是秦玖一。

秦玖一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跑了过去，直接扑入了周小天怀里。

周小天僵硬的张开双手，将秦玖一抱在怀中。

“呜呜……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呜呜，嗯哼嗯嗯……”

此时的少女，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