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去

2019-03-07 作者: 匪军三千
第一章 归去

秦骧年方十八九岁,却已是固山营征战多年的老卒。靠着草原蛮子的首级,秦骧从一介伙头军一步步地升到了如今从九品下的陪戎校尉,好歹也算是谋了官身。按军汉们的说法,这可是光耀祖宗门楣的事。

虽然朝廷的圣旨还没下来,不过经过军部的确认。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同袍们早已纷纷开始祝贺。只是军中的老人略有些遗憾:可惜赵饭头命运不济,要是能活到现在,也就能享一下清福了。

赵饭头原是固山营的伙夫,由于说话有点大舌头,人们便给他起了这样一个浑名。至于他的本名,怕是无人记得了。秦骧自幼无父无母,是赵饭头收养了他。那时候,固山营还驻扎在秦川。照赵饭头的说法,秦骧这娃儿是秦川人,就应该姓秦,而不是跟他姓赵。

七年前,也就是朱雀天狩十年春,西戎作乱,河西动荡。固山营移驻雍州昌平,秦骧作为随军家属,也跟了过去。

三年后,赵饭头死在乱军之中。尸首过了好几日才被同袍找到。赵饭头身中数刀,死状甚惨。当时,跟在后面的秦骧一言不发,默默地收敛好赵饭头的尸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为赵饭头做了一副薄棺板。直到赵饭头下葬后,秦骧才在坟前大哭起来。并为赵饭头依父子礼披麻戴孝守制。营中将士对此唏嘘不已。

营中的主事见其可怜,兼念及旧情。便让秦骧袭了赵饭头的军籍,将其编入固山营中做了一名小伙夫。

两年后,在一次乱战中。秦骧第一次割下了蛮子的首级。成了固山营最年轻的战卒。去岁沙车城一战,秦骧以一己之力,斩获十八枚首级,还夺了敌猷一面狼旗。秦骧的武勇之名开始传遍整个固山营。

沙车城一战,朱雀西戎均损失惨重。朱雀六万甲卒葬身于沙车城下,固山营也死伤泰半。西戎飞狼,苍鹰数部几乎全灭,精锐的玄甲骑更是损失殆尽。此战过后,双方都已无力再战。西戎更在数月后退回漠北。

西戎此番入寇雍州,战事绵延长达七年。西戎虽败,朱雀却也是惨胜。数名统军大将为此丢了脑袋。但前方将士用命,赏赐抚恤却不能小气。以免将士寒心。

固山营撤回昌平休整后,秦骧遍请营中的同袍及将校胡吃海喝了一顿。算是为升迁而贺。战事无情,刀山血海滚过一遭后,士卒们早已经把生死看得极淡。因为不知何时会变做刀下之鬼,士卒们上阵斩杀首级得来的赏赐,很快就会花在酒铺里,或者娘们的肚皮上。对于秦骧的豪爽,固山营上下赞声一片。

马成芳原是固山营的长史。沙车城一战,原固山营的统领不幸阵亡。作为固山营幸存的最高级军官,王成芳暂代统领之职。等军部来函一下,连这代字都可以去掉了。当年,就是他让秦骧袭了赵饭头的军籍。成为固山营中一员。为此,王成芳没少给同僚下属吹嘘他当年是如何如何的慧眼识人。

马成芳原是文官出身,上阵杀敌非其所长。由于平时说话总有点文绉绉,军汉们便给他起了个马娘娘的浑号。在当晚的酒席上,秦骧的战功成了其大肆吹嘘的资本。就着烈酒,马统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直到酒醉被下属抬回的时候。马统领还在喃喃自语:惟有伯乐才识千里马,没有伯乐,哪来的千里马。

夜半,酒酣饭饱的众人纷纷散去,留下一片狼籍。秦骧并没有回自己的营房。而是独自一人信步前行,在清冷的月光下循路向城外走去。战事已歇,城门的守卫也跟着松懈了下来。秦骧出城的时候并没有遭遭到询问。

荒草冈是离城大约有五六里的路程的一个小山包,原先并没有名字,因为整个山包遍生野草,一棵树都没长。固山营的将士便给它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赵饭头便被安葬于此,陪伴他的,是固山营众多牺牲的旧日同袍。

秦骧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缓缓地走到赵饭头的坟前。当年所立的木制墓碑早已朽坏。但坟包周围却颇为干净,可以看出不时有人来这里打理。秦骧静静地望着坟头的孤草,思绪万千。秦骧的性子颇为冷淡,

与营中诸将士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营中将士以为这是他幼年连遭丧亲之痛的缘故。只有早已入土的赵饭头才会明白秦骧的心中所想。

在坟前矗立良久,秦骧从怀里摸出一壶酒,缓缓地浇在坟头上,口中喃喃自语:赵叔,以后三儿就不能常来看你了,仗打完了,回撤是早晚的事,不过放心罢,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壶酒还未浇完,秦骧突然捂着胸口蹲了下去,身体弓成虾米状,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蓑草,本来漆黑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做了赤红,仿似妖魅。

只有已经入土的赵饭头知道,秦骧自小每日夜到子时,胸口就会绞痛不止,日日如此。随着年纪渐长,疼痛也愈加剧烈。五六岁时便到了床板上来回打滚,以头撞墙的地步。自懂事起,赵饭头便让秦骧修练一部名为《涅槃经》的心诀。秦骧一直坚持修习,十几年从没半分懈怠。

《涅槃经》并不能使疼痛消失,只能使疼痛稍为减轻一点而已。但对秦骧来说,不啻于溺水时抓到手上的那一根稻草。秦骧默默地按照《涅槃经》上的功诀运行身上的经脉。等待疼痛一点一点的消去。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秦骧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那土黄的坟包。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雍州地处朱雀王朝的最西陲,四野苍茫,人烟稀少。军中的粮秣皆依赖于凉州的转运。每运一石粮秣至前线,途中的损耗高达两三石。在雍州维持二十余万重军,对朱雀朝廷的财政压力不少。如今战事已停,撤军也就提到议事的日程上来。

固山营撤回昌平城休整后两月,马成芳接到了凉州都督府的军令。固山营回驻秦川,七日内开拔。

其实士卒们早已归心似箭,仅仅三日的功夫,就已将一切收拾停当。

开拔的时候,秦骧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不时回过头来望向远处那个土黄的山包。直到那山包在视野中消失,才依依不舍地回个头来。这年,是朱雀天狩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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