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女商羊

2019-03-07 作者: 匪军三千
第三章 有女商羊

秦骧孤身一人骑着马,行走在前往凉州的官道上。不时有驿骑从身边飞快地经过。现在正是开春的时节,官道两旁新发的几点春绿瞬间就被灰尘湮没,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秦骧所骑的是军中走马,产自三秦。与骑兵冲阵所用的漠河马不同。秦马体格较为矮小,速度远比不上漠河马,但脚力绵长。朱雀军中多用来运输辎重。秦骧夜宿晓行,一路风尘仆仆。五日后,终于来带到朱雀王朝的西北重镇——凉州。

凉州虽然占个一个不吉利的“凉”字,却是朱雀少有的富贵之地。巍峨的城门楼高达十丈,气势壮观,门洞里出入城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砖包夯土的城墙纵十五里,横十十二里,将诺大的凉州城包裹其中。城中商贾云集,勋贵遍地,妓寨乐馆酒楼茶肆以及勋贵豪贾的宅第,市井人家的小院鳞次栉比。东西两市的商铺一座接着一座,里面的寻常日用,稀有奇珍令人目不暇给。大街之上人流如织,锦车走马往来不绝,不时还可见西来的驼商牵着驼队走过,还有那游历的诸生,仗剑远行的游侠,寻欢作乐的浪荡儿。在雍州荒野戎守数年的秦骧哪见过这般热闹景象,乍入凉州城就被这满目繁华眩花了眼,差点忘了赶路。

到凉州公干的官员校尉,自有专门的驿馆安排食宿。秦骧兜错了几次路,才找到驿馆所在。负责接待的驿丞板着脸,冷冷地接过秦骧递过来的军部文书。一言不发地在前边带路。驿丞久居凉州,见惯了进出凉州的高官重臣,对于一个自雍州边城而来的小小校尉,自然不会摆什么好脸色。直到秦骧询问馆中事项的功夫,悄悄地给那驿丞塞过去两吊钱,那驿丞的脸色才稍微好转,叫来一位驿卒安排秦骧的食宿。秦骧跟着那驿卒来到后院,也不让驿卒帮忙,秦骧自己把马背后的行囊卸了下来。秦骧的行李并不多,就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把佩刀而已。那驿卒领着秦骧来到一间面向朝南的偏房,安排秦骧住下。驿卒准备离去的时候,秦骧给了那驿卒半吊钱,让他晚些时候梢来浴桶和热水。驿卒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点了点头。数日的奔波劳顿,秦骧身上的戎服,早已蒙上厚厚一层泥尘,用手一拍,飞舞的烟尘能让人背过气来。朱雀民众好洁,比不得西戎人一年也难得洗三两回澡。秦骧也不能免俗,在即使在苦寒的雍州,秦骧也经常拿冰块擦身。虽然凉州城内有的是澡堂浴馆,但秦骧从不让人看到自己赤身。即使在固山营时也不例外。

驿馆里的房间收拾的还算整洁,秦骧四周打量了一番,左右无事,便把放在行囊里的佩刀抽出来把玩。这佩刀的刀式为横刀,锋芒逼人。是秦骧缴自一西戎锋将之手。马成芳曾欲以一件细鳞甲来换,但秦骧钟情于此刀,找了个借口推搪了过去。

百般兵器中历来以剑为尊,道家更考据出剑有五德,乃兵中之君子。而刀则在很长得时间内被认为是蒙眯,野蛮的产物。登不得大雅之堂,除了兵家,鲜见他人使用。直到五百年前,龙泉剑庐的一代铸剑宗师姬无咎铸出名刀“修罗”,杀伐无双。刀的地位才得以大幅改观,从此与剑并列,谓之兵中之霸。而横刀之制,据说就是仿自“修罗”。

﹍﹍﹍﹍﹍

在凉州,平民多聚居于西城,而簸箕巷就位于城西靠近城墙的位置。清晨时分,太阳刚从东边冒个头,居住在城西的人们就已经开始纷纷外出干活,为自己的三餐一宿奔波忙活。只留下一些孩子在家中。

一位年轻的富家公子独自走在簸箕巷狭窄的巷道上,公子模样清秀,穿一件天清色长衫,头戴蹼头,足登玄色小靴。公子轻车熟路地穿行在曲折的巷道之间。最后来到一个乐器作坊前,乐器坊的门面并不大,里面的布置显得颇为凌乱。坊里靠近里间的位置,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給乐器上弦。那公子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礼:“老师。商儿来看你了。”一出声,如乳燕初啼。分明是个女儿身。

老人抬起头,笑着招呼一声,便往里边迎。

老人名叫温相,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在这簸箕巷中却是蜗居了一整个甲子。

入到里面,发觉另有洞天。只见几座厢房方方正正地围成一个小院。院中几株老树峥嵘,树下是一个葡萄架子做成的小亭,亭上的葡萄刚发几点新芽。

温相在前面一面走一面说道:“你父王又不在府中罢,要不你可没机会偷跑出来。”

女子苦笑着回答:“一切都瞒不过老师您的法眼,我父王因为河西之事被朝中的御史们咬着不放,早早躲到琅山的紫云观里去了,这几天朝中调查此事的官员是来了一拨又一拨。”

温相回道:“管那劳什子破事了,我可是多日未曾听过商儿弹琴了。不知商儿你的琴艺退步了没有。这可不能推托啊。”

女子应道:“师父老人家吩咐,学生莫敢不从。”

朱雀八王,除了手握五十万大军的燕王,就数凉王最为显贵。而眼前这位女子,赫然就是凉王唯一的嫡女安阳郡主——李商羊。传说凉王妃怀此女时,夜梦一单足鸟,止于殿前,舒翅而舞,后生一女。礼部侍郎董春秋闻讯,叹曰:“单足鸟者,商羊也,得之有水祥.”遂名商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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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羊在亭中焚起香炉,摆上瑶琴,素手纤纤,十指轻按琴弦,一曲《桃花》,端的是清冷凄婉,百折千回,让人潸然泪下

温相在亭外凝神静听。只闻琴声凄婉,似有百结愁肠。温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此琴是温相在李商羊十四岁生辰时送给她的贺礼。琴名“凤鸣”,朱漆,大祥云纹,斫梧桐之干为琴身,通长三尺六寸五分。上以冰蚕丝为弦。琴底颈部刻有“凤鸣”而字,草书鎏金,龙池左右分别刻草书“栖梧”,篆书“凤效于飞”印。在南瞻部洲的十大名琴中,名列第九,。此琴虽已归李商羊由于此琴实在太过珍贵,温相从不许李商羊带出小院。

李商羊能拜温相为师,也是一段缘分。那年,李商羊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凉王妃每年夏至的时候都会到琅山的紫云观吃斋诵经,潜心问道。自小活泼好动的李商羊每次都会死皮赖脸的跟去。

有一次,李商羊偷跑出来游玩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听涛阁吹埙的温相。当时的小商羊就被那低沉嘶哑,如泣似诉的埙声吸引住了。待一曲终了的时候,意犹未尽的李商羊一本正经的就要向温相拜师,温相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埙不是你们小女孩吹的,埙声沙哑苍凉,呜咽悲呛,道尽人间冷暖,世间百味,非胸中有大丘壑者者,是吹不出个中韵味的。

只是抵不住李商羊的苦苦哀求,温相软了心,破例收她为徒。当然温相并没有教李商羊吹埙,而是教她学琴。其实温相诸般乐器皆有涉猎,尤精琴,萧,筝,瑟,埙。无论是宫廷雅乐,还是市井哩曲。皆信手拈来。

随着接触的增多,李商羊发现,她的老师不但是个曲道大家,还是一个高深的修道者。其一身修为,与王府里的供奉相比,也毫不逊色。李商羊几次哀求温相搬入王府。都给温相拒绝了。

李商羊知道,王府里的那些仙家高人,入王府贪图的不过是攀附在龙脉上的紫色龙气罢了。虽知大凡出身帝王,身上或多或少皆有龙脉,而攀附在龙脉上的紫色龙气则对修士的修为进境大有俾益。而她的老师,似乎对此并不稀罕。

李商羊虽自幼出身在帝王家,打小就享尽人间富贵,年仅五岁就被册封为安阳郡主,在众多宗女中也算是独立鳌头。而李商羊也对得起加诸于身的万千宠爱,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过人的聪颖,年仅九岁的时候就能弹奏完整的《清平调》,琴棋书画无一不工。礼部侍郎董春秋更是叹曰:“此女若为男身,经国之才也。”凤州的豪门巨阀,纷纷遣人前来说媒。凉州的公子哥儿,更是为常她大打出身,为的,不过是一个能当护花使者的机会罢了。

然而出身帝王家,并非如外人想象的那么光鲜。帝室间的政治算计,历来尔虞我诈。相互间的倾扎,更是无情。即使侥幸能获得一世富贵,也不过是他人豢养的一只笼中雀,只配给人玩弄,没有半点自由可言。

所以李商羊一直想跟温相学道,只可惜她的老师非常老实的告诉她,她的根骨根本不适合。勉强修道,也不会有什么进益,反而失了做郡主的本分。要知道,帝王富贵与天道长生不可兼而得之。

这可彻底断了李商羊的念想。温相后来为了安抚,传了李商羊一本道家打根基的《餐霞饮气决》。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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