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醉酒的流氓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11章:醉酒的流氓

“二狗,来啦!晚上吃了没?”二狗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二狗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上了墙,就在二狗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面包。二狗再向后一看,就这一分钟的工夫,墙上已经骑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在上墙。看来,和二狗有相同看群架经验的人实在不在少数。

“你也来啦!哈哈!我还没吃呢,我这不是给你送书来了嘛。”

“拿着,边看边吃!”二狗表哥掰下了一块面包递给二狗。看来,民族中学也不是全体出动。像二狗表哥这样一向学习成绩良好且比较老实的学生只看热闹,并没有参与群殴。

当时二狗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和表哥看电影前,表哥在买瓜子时也经常说这句话。看群架,可比看电影真实刺激多了。

二狗在接过表哥的面包时发现,两帮对接上了。王宇等二十几人已经从商店里走出来,看见了学校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清楚,这是民族中学的学生出来报仇了。他们当时没有选择转身就跑的原因,后来二狗听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把这些学生放在眼中,他们认为,这些学生的战斗力再强也不强不过他们这些职业混子。

由于路灯比较暗,距离相对比较远,而且人太多太杂,二狗自始至终没有发现眼前这些恶战的人里居然有晓波。倒是王宇和王亮雪白的衬衣在人群中比较扎眼,二狗一眼就看见了,但是也没敢确定就是他们两个人。

双方的对接以及开始斗殴的过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挺牛逼呗?”人群中可能是王宇带有挑衅地问了一句。

民族中学的学生无数人吼着这句就冲了上去。

王宇、王亮、晓波等人自恃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有凳子腿,武器不是一个级别的,也冲了上去。

混战开始。

客观地说,民族中学的学生如果单个拿出来,战斗力与王宇等人相比差得不止一个档次,但是民族中学的学生打起来以后根本就不怕刀,无一人退缩。王宇等人和民族中学的人数比大概是1:10 。

半分钟后,王宇等人已经陷入学生的包围中。

骑在墙头上的二狗看得真切,人群中两个穿着白衬衣中的一个被一凳子腿击中后脑后率先倒下,顿时淹没在人群中,再也没有看见他站起。

王宇团伙的人多数拿着西瓜刀和钢管乱抡,雪白的刀光在路灯下很是刺眼,但民族中学的学生却毫不畏惧。

从恶战一开始,王宇团伙就已经开始有人跑路,但是只跑出了七八个,其中有两个居然慌不择路,跑到了刚才喝汽水的商店里。他们进了死胡同,被二十几个学生追了进去,后果可想而知。

二狗当时只能听见民族中学学生的厮杀声音震天,骂声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惨叫。

开始时,还能看见王宇等人抡起的西瓜刀和钢管;后来,只能看见学生扬起来的凳子腿。王宇等人被淹没在了学生的棍棒中。

他们是在马路中间开战,交通彻底瘫痪,汽车想掉头也掉不了,只能停在那儿,连喇叭都不敢按。他们知道,按了喇叭惹了眼前这群已经红了眼的人,他这车肯定是要被砸了。

二狗记得,王宇团伙中一个手持钢管身穿花半袖的人本已杀出了重围,但是由于路已经被车堵住,他的奔跑速度只能减慢,结果被两个学生追上。粗如儿臂的凳子腿砸在了后脑上,他当场摔倒在地,不过他比较聪明,顺势就滚在了东风车下。后来追来的十几个人拿着凳子腿怎么也打不到他。

通常打群架两三分钟就胜负已分,输的该跑就跑了。这次不同,参战的人数实在太多,打了两三分钟后,民族中学的学生至少还有一半没动上手,攻势一拨又一拨。

二狗还记得在混战中,王宇团伙中有一个身穿红色半袖的人的确很猛,只有他没有人敢近身。他右手一把西瓜刀,左手一把短刀(后来知道是把卡簧),左右开弓,一时间没人敢上前。看来,此人情急之下连小龙女的左圆右方都已经无师自通了。

可能是人太多的缘故,二狗在人群中始终没看见晓波。但据晓波后来说,他一直站在王宇身边,王亮被砸中后脑后再没机会站起,王宇守着倒地的弟弟根本不肯跑。晓波无奈抡起西瓜刀冲上去救王亮,结果被一个带着个钩子似的大洋钉子的凳子板楔在了脸上,脸被扎透以后豁了个大口子。他伸手一拉王亮,王亮根本没反应。这时他的胳膊和后脑也各挨了一下,他拿起西瓜刀连续乱抡几下冲出几步。他回头一看,王宇此时也被打倒在地,就倒在王亮的身上。晓波又冲了回来,一把拉起了王宇。

可能是王宇穿的白色衬衣过于显眼,所以王宇被打倒后站起那一幕,二狗记忆犹新。王宇当时发出一阵极其类似于狼嚎的凄厉长啸,这一声在嘈杂的人群中极是响亮,差点儿没把骑在墙头上的二狗吓得栽了下去。只见王宇吼完,随手抓起一个学生的头发,拿住西瓜刀开始朝这个学生猛抡。这个学生当时就吓得扔掉了手中的凳子腿,双手护住脖子和脸。而王宇完全是一副临死前要找个垫背的架势,根本不顾其他人袭向其头部和身上的棍棒,“专心致志”地要砍死眼前这个倒霉蛋。

王宇砍了十五六刀以后,手一松,这个学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凭着二狗多年的经验,二狗当时就认为这学生非死不可了。后来才得知,这小子根本就没受什么大伤,是被王宇这疯劲给吓晕过去了。

这时,那个作风勇敢的红衬衫也冲到了王宇和晓波跟前,三个人舍命合力乱抡了几下手中的刀。

民族中学的学生终于散开,离开了王宇等三人和倒地的王亮两三米远。他们的确是不怕刀,但是真怕不要命的。他们惊愕地看着被王宇砍倒在地的

同学。他们都看出来了,王宇是想杀了几个,然后自己再死。谁不怕死?现在这情况,谁冲上来谁先死。谁愿意第一个去送死?“想活的,给我让开!”王宇嘶吼。二狗至今不知道一个人激动到了什么地步,声音可以如此恐怖。低沉,嘶哑,震人心魄。这时的王宇和晓波等人,身上和脸上全是土和血,王宇那件白得晃眼的

衬衫早已经看不出是件白色的衬衫。

那些学生无一人应声,纷纷让路。

王宇背起王亮,缓步走了出去。此时王宇团伙中,留下来继续打的已经不到十个。其他的或者成功逃跑,或者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追到毒打。即使是剩下来这不到十人,也全都挂了彩,多数都是被打倒在地,乱棍狠打,滚得像土驴一样。

看完这惊心动魄的一战,二狗竟然捏碎了手中的面包,一口都没吃。

这一仗,王宇、晓波等人惨败。没被民族中学的学生拿下几条命,已是万幸。

幸亏,关键时刻,王宇、晓波、红衬衫等三人齐齐爆发出不要命的架势,否则,他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当他们自己怕死并且怕杀死别人的时候,惨败。当他们真正不畏死的时候,反而渡过了难关。所以说,当灾难真正降临到自己头上,“怕事”绝不是一个好的心态。与其束手束脚,倒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据说在将王亮送到医院的路上,王宇他们都以为王亮活下的希望极其渺茫。当时的王亮,已经大小便失禁,呼吸微弱,完全是死亡的前兆。后脑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遭一下重击就有可能身亡。王宇当时痛哭失声。

幸好,王亮在医院抢救了两天两夜后活了过来。

晓波,英俊的脸被铁钉子豁开了一道大口子。从此,他由一个帅哥变成了谁看见他都会被吓一跳的人。

其他同去的二十几人中,有五人手臂骨折,一人像王亮一样被袭中后脑后生命垂危,后被抢救了过来,还有一人两只睾丸全被踢碎。

虽然没出人命,但是这事儿已经搞得很大了。

恶战的当天晚上,李四的游戏厅正式停业,但仍被砸。

晓波、王宇、王亮真真正正摇滚了一把,而且,还没摇完。

第二天,王宇和李四收到消息,东波,要跟他们谈谈。

三年前,张大噶子已在一次酒后驾驶摩托车时撞上了树,据说死相极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几颗牙了。后来张大噶子的弟弟又回到事发现场,才发现他哥哥的牙齿都深深地“镶”在了撞死他的那棵树上。可见当时他摩托骑得有多快。

东波当时二十三四岁,已经成为张大噶子地盘上的头号人物,其手段根本不次于李老棍子,直追张岳。

李四收到消息以后说:“找红兵谈谈吧!”

二狗从小就认识东波,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此人的经典形象。在20 世纪90 年代中后期的那几个夏天里,他总是光着膀子,穿个蓝色的短裤,瘦瘦高高的身材,高鼻深目,留着寸头。他的长相十分特别,尤其是在一群纯种汉族人中间更显得极其与众不同。在1997 年秋天大连金州足球场进行的那场令国人无比窝火的比赛结果为2:4 的中伊之战中,二狗第一次看到伊朗的头号球星阿里代伊。此人长得和东波完全一样,只不过东波比阿里代伊黑一些,并且没有蓄上唇的胡子。

其实这些形象都不能称之为经典,真正经典的是:他的短裤左手边塞着一个大哥大,右手边塞着一个斧头!每天上街一分钱不带,只带这两件家物什,终日以讹钱为生。看样子,见到谁不顺眼就掏出斧子来和人家干,打不过的话立马掏出大哥大吹哨子。

千万不要以为东波像晓波一样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辍学者,人家东波是搞艺术的!艺术!他初中毕业后就上了当地的艺校。那个艺校是中专,中专毕业当时国家包分配。进了艺校只要不太差,只要不被开除,基本都能拿到毕业证,但是人家东波就愣是没拿到!据说,他是近十年内没拿到毕业证的唯一一人。这一切,只因他的毕业作品实在太彪悍。

东波在艺校的专业是器乐——钢琴。

据传毕业那天,在艺校的礼堂里,东波上演了令在场近两千名观众终生难忘的一幕。或许,他这才叫艺术,但即使是艺术也是行为艺术,绝不是钢琴艺术。

每年毕业时艺校都会让学生表演一下毕业作品,学长笛的吹一曲长笛,学钢琴的弹一首钢琴曲,学舞蹈的上台表演一段舞蹈,然后由评委老师评分,决定该生是否能够毕业。在艺校建校历史上,尚无人卡在这一环节。直到东波出现,创造了历史。

东波是学钢琴的,当然要表演钢琴独奏,他选的曲目是《致爱丽丝》。据说,报幕的女同学刚把这曲目报上来,就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骚乱。“我靠,居然弹《致爱丽丝》?我六岁的女儿都会弹!”观众们多数都郁闷了,少数不郁闷的还以为这是东波“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呢。

一身燕尾服的东波上台了。那个年代,当地穿燕尾服的人很少,他这身行头把大家震了。他上台后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个躬,十分符合国际礼节。观众和评委都鼓掌致意,平添了几分期许。

半分钟后,观众和评委们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弹的这曲子是什么?”一位年近六十的评委和身边的评委交头接耳,他愣是没听出来东波弹的就是《致爱丽丝》。

“没听出来。”

“那刚才报幕的怎么说的?”

“《致爱丽丝》吧?”

“不像!”年近60 岁的老评委摇摇头,他实在没听出来东波弹的究竟哪儿像《致爱丽丝》。台下的观众和评委议论纷纷,艺校的礼堂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是东波依然面带微笑,从容淡定地弹完了这首曲子。“这位同学,请问你弹的曲子是什么?”老评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东波一曲弹罢时问了一句。“《致爱丽丝》啊!”东波的普通话不标准,说的是“致爱丽诗”,还挺有诗意。“哦,那你还会弹些其他的曲子吗?”老评委擦了擦头上的汗,想再给东波一个机会。“不会了。”东波依然面带着微笑回答,再次深鞠躬,飘然下场。三年学习钢琴的艺校生涯,居然只能弹奏一曲谁都听不出来的《致爱丽丝》。

东波成了艺校历史上唯一卡在毕业表演环节上的学生。但这,还不是东波在艺校干过的最彪悍最出名的事儿。他干过的最彪悍的事是他在二年级时有一次在宿舍里和同学们打赌。

据说东波这个人很讲信用,无论赌什么,只要输了,一定愿赌服输。那天他和他的同学在宿舍里下象棋,约定好,谁输了,就脱光站在宿舍窗台上大喊三声:“我是傻逼!”很遗憾,东波输了。“我可以拿着本书挡着脸站上窗台喊吗?”东波虽然脸皮比较厚,但是

还没厚到敢光明正大地站在窗台上脱光了喊的境界。“可以!但是你必须隔一分钟喊一声。”他的同学说。“好!”东波想了想,答应了。

“我是傻逼!”东波大声喊。

“我是傻逼!”东波隔了一分钟又喊了一声。

在东波就要喊第三声的时候,他的同学轻声地告诉他:“东波,你把书拿开吧。楼下一个人都没有,没事儿。” 东波听完这句就拿开了书,定睛向楼下一看……楼下聚集着上百号人,有男有女,黑压压一片,都在仰着脖子对着他指

指点点……东波一举成名。由以上两个事例可以看出,东波此人脸皮厚,胆大不害臊。丁小虎曾在多年以后对二狗评价过此人:“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

东波!”“为什么?”二狗十分不解。“正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东波真是无敌了。他自己先把自己的脸不要了,

他还能怕啥?”

话说回来,虽然东波脸皮厚了点儿,但是打架还是非常厉害的。随身携带杀人利器斧子,看谁不顺眼就剁。艺校肄业后东波无事可做,成了职业混子,很快就“戳”了出去。张大噶子死后,他成了理所当然的领袖级人物。

东波虽然出手毒辣,但他绝对称不上是黑社会,只是地痞而已。但是即

使他只是个地痞,也够让江湖大哥李四感觉棘手的了。令李四感到棘手的原因是:

1. 东波这人没家没业没工作,绝对是个亡命徒。

2. 此人终日以讹钱为生,全市没谁比他再能讹钱。他烂命一条,讹不到钱真杀人了怎么办?

所以,李四必须要找赵红兵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这时赵红兵、小北京正准备去医院,他们也是刚刚听说此事。

“红兵,先别去医院了,东波说要找我谈谈,咱们在这里先谈谈怎么办吧。”

“四儿,这事儿是晓波惹的,给你添麻烦了。”此时的赵红兵有些焦躁。

“红兵,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了。再说晓波也是因为游戏厅的事儿和别人打起来的,是别人先欺负的他。”李四说。

“你弟弟没什么大事儿吧?”赵红兵问王宇。

“医生说抢救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是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现在我爸妈在医院呢。”王宇说。

“四儿,其他人伤得怎么样?”赵红兵问。

“有几个比较重的,都在医院躺着呢。”

“他们的医药费、营养费,你可别差了事儿,先垫着吧。没钱来我这儿拿,事儿是我侄子惹的,我也该出一部分。”

李四的游戏厅日进斗金,这些钱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

“昨天你的游戏厅被砸了?”

“嗯,估计不是民族中学的学生干的,就是东波干的。”

“报案了吗?”

“报案?呵呵,怎么可能报案。是咱们先拿着刀去人家学校闹事儿的。”

“那你说民族中学的学生会不会报案啊?事儿闹得这么大,不报案公安

局肯定也知道了。”赵红兵挺担心。“这事儿的确有点儿大,这得叫群体**件了。要是继续搞下去,弄不好国安局都得找上门来。”小北京说。

“听说东波这人挺难斗的。我早就听说他成天拿把斧子讹人家钱,就是个亡命徒。”赵红兵出狱后由于开饭店,认识了不少混子,对东波也有耳闻。

“难斗能难斗过李老棍子和二虎?我倒是不怕他跟我来狠的,我就是怕他教唆那些学生去报案。那些学生虽然下手也挺黑,但人家毕竟是学生,而且人又多,法不责众。咱们那些人可多数都在公安局留着号,现在又在医院里躺着,公安局一抓就是一个准。要是公安局再从根上追究起来,又得把我开赌博性质的游戏厅这事儿翻出来。得,我这游戏厅也别想开下去了。当年二虎、李老棍子等人起码还讲点儿江湖规矩,但东波这人可没什么江湖道义可讲,完全就是个无赖。报案,下黑手,没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呵呵,那看来,只有张岳能收拾他了。我看张岳对付这样的无赖最有经验,要么你和张岳一起过去和他谈吧!”小北京说。的确,1993 年当地的混子中,敢招惹赵红兵的有,敢招惹李四的也有,但还真没听说谁敢去招惹张岳。

“别找张岳了,他再有一个多月就结婚了,把他找去要是真出了事儿,我看李洋肯定承受不了。”李四总惦记张岳要结婚的事儿,不愿意麻烦张岳。再说李四了解张岳,张岳要是去了即使不动枪肯定也会动刀,不惹出大事来基本不可能。

“四儿,我和你一起去吧!”赵红兵沉吟了一下说。

“你不能去!”李四说得很坚决。

“为什么?”

“你是大哥,是王牌,哪有上去就出王牌的?你得留着最后再用,呵呵。”李四半开玩笑地说。

“四儿说得有道理。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小北京说。

“行了吧你,让谁去也不能让你去!”赵红兵说。他太了解小北京了,小北京就是个“架秧子”,没架打他都能挑出事儿来,更何况是这剑拔弩张的谈判?就他那损嘴,几句话非把东波等人惹恼了不可。

“红兵,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早就想好了,你们谁去都不合适,就我和王宇去。人是王宇找的,事儿也是我游戏厅的事儿。你们要是去了这事儿就复杂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如果东波跟我讹钱,你说给还是不给。这事儿我的确是没想好。”李四说。

李四这人就这样,从不愿意给兄弟们添麻烦,当年砸烂老五一嘴牙,也是单枪匹马去干的。

“讹钱?他凭什么讹钱?”赵红兵想不到把人打成这样,居然还想讹钱。

“呵呵,肯定就是想讹钱啊,要么找我去谈什么?他讹钱的理由简单呀,王宇他们几个在校内、校外都砍伤了人,医药费呗!”李四说:“你说他要是真讹钱咱们给还是不给?我估计,如果不给钱,他们要么报案,要么就和咱们继续打。”李四继续说。

“你媳妇怀孕几个月了?”赵红兵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李四的问题,而是问了李四这么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六个月了。”李四回答说。半晌没人说话。“红兵,我懂了。”李四明白了赵红兵这句话的意思。这时的李四,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可劲折腾了。

“他们如果要钱,说个数,这钱我出,事儿是我侄子惹的。”赵红兵说。虽然赵红兵心疼侄子,但是他也觉得晓波找人去人家学校惹事不对在先,受到这样一个教训没什么。此时的赵红兵,脾气和当年比,已经柔和了太多。

“呵呵……”李四没说什么。可能李四认为,这事儿的关键不是由谁来出钱,谁都不缺这些钱,主要是面子上挂不住。

在这兄弟几个人里,就数李四最爱面子,而且,他是近似于偏执地爱面子。在这兄弟几个人里,最“小心眼”的也是李四,睚眦必报。得罪了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赵红兵能做到出狱后和李老棍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李四绝对做不到。

赵红兵和张岳混社会一部分是靠当年那些硬仗积攒下的名气,另一部分是靠交游广泛,朋友多,大流氓小混子无论谁见到他俩都得点头哈腰,他俩也都笑脸相对。朋友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这些大流氓小混子也在外面替他俩吹捧,想不出名都难。

李四则不同,李四不怎么爱交人,有点儿独,平时总沉着个脸不苟言笑。在他眼中,要么是朋友,要么就不是朋友,绝对不存在其他关系。是朋友,他肯两肋插刀;不是朋友,他理都不理,连话都懒得说。

他这一辈子交下的朋友也就是赵红兵、张岳、费四、小纪等寥寥数人而已,即使是把兄弟,他也有点儿瞧不起李武和孙大伟,见到他俩也是爱答不理。

李四能成为江湖大哥,靠的就是又黑又狠有仇必报的劲头,再加上王宇、王亮这哥俩。这哥俩可能没李四手黑,但是混社会关系可比李四强多了。据说李四开游戏厅时在公安局找人办证之类的,全是这哥俩帮他办的。

最爱面子的李四将要遇上最不要面子的东波,将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李四和王宇当天就去了当年张大噶子和三虎子开战的饺子馆。这家饭店绝对是当地的老字号,据说这个饭店开到今天开了30 年,厨师没换过,服务员没换过,招牌没换过,菜单也没换过;只是隔几年涨涨价,堪称中国国营饭店的活化石,依然有着中国20 世纪80 年代的中型城市里“大众食堂”的感觉。这家饭店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下班,无论有多少客人,保准全都准时撵走。而且,服务态度极差,无论点了什么菜,必须自己去窗口拿,服务员绝不会给任何人上菜。

尽管如此,这家饺子馆依然生意火爆,当地人都对这家饭店有着极深的感情。别的饭店的服务态度一家比一家好,但是这家,服务员叫客人去拿菜,客人拿得慢了点儿,都要被服务员骂。而且,客人们也乐于享受被骂的感觉。就算是张大噶子、东波等大混子来这里吃饭,一样要被服务员骂,他们也从不还口。毕竟,他们都是从小就吃着这家饭店的饺子长大的,从小就是被这家饭店的服务员骂大的。二狗看到这家饭店,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二狗觉得这个饺子馆不像是个饭店,倒像是个大家庭。在当今社会中,这家饭店依然以这样的方式固执地经营着,而且,又在继续哺育着新一代。至今,当年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已经建起了一栋一栋的现代化小区,但这家饭店依然巍然不动,据说附近的人都不同意拆掉这家饭店。

30 年,外面的社会早已日新月异,唯有这家饭店,依然只卖一种六毛五分钱一壶的散装白酒——据说这个价格,是15 年前涨的,到现在还没变过。只不过,饭店里那些30 年前青春年少、靓丽可人的服务员都已满面沧桑垂垂老矣。外面世界的剧变没能在心理上给这十几个女服务员留下太多的烙印,只是岁月在她们的脸上刻下了痕迹。

每次谈判,东波都喜欢定在这里。因为在这里,他能找到主场作战的感觉,就像是马尔蒂尼在圣西罗大球场一样,总会感觉身后有数以万计的人在支持他。当年张大噶子也是这样,在别的地方他打不过三虎子,但是回到饺子馆,他就能把三虎子打得落花流水。

据说,李四和王宇到饺子馆的时候,东波正在被服务员骂。那天,东波是单枪匹马去的,他认为,在家门口,李四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他。

“东波,你就不能学点儿好?你看你现在像个人吗?”

“韩姨,我这不是替你儿子他们出头吗?我不这样,能给你儿子他们要

到医药费吗?”“要就要,那你穿件上衣行吗?你多大了?成天光个膀子不觉得丢人?你不觉得丢人,我替你觉得丢人。”服务员骂起东波来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韩姨……”东波还没等说完,李四就打断了他。东波不认识李四,但李四认识东波。

“你是东波吧?我是李四。”李四说。那天李四穿了件白衬衣,胳膊下面夹了个黑色的夹包,再配上“青楂”的发型,是20 世纪90 年代典型的东北江湖大哥的造型。

“你就是李四啊?你挺牛逼呗?”东波挑衅地看着李四,斜着眼睛,还朝李四吐了口烟。

一向不善言辞的李四,一上来就被嚣张跋扈的东波弄了一肚子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李四想,该赔钱赔钱,好好谈和,却没想到东波上来就是挑衅。如果这次和东波谈判的是张岳,张岳肯定就是一句话——“我牛逼习惯了,改不了”,然后掏出枪或者刮刀给东波几下,直接放倒。但李四毕竟不是张岳,他即使想放倒东波,也绝不会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东波,有事儿说事儿,你找我们不是来谈事儿的吗?”王宇强压住火对东波说。

“你也挺牛逼呗?”东波根本不讲理,转头又对王宇挑衅。说完,东波还把腿搭在了饭店的圆桌上。

“呵呵。”王宇没说什么,笑了一声。事后王宇说,如果不是来谈和之前赵红兵再三嘱咐他别惹事,他当时就会掏出卡簧捅了东波。

“东波,你把腿给我放下!”刚才教训东波的老阿姨喝了一声。

“哦……”东波把腿放下了。

“李四,外面都说你挺牛逼,可是我不怕你,你知道吗?”东波还是不说正经的,继续挑衅。

李四挤出一丝笑,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游戏厅昨天是谁砸的吗?”看到李四和王宇没说什么,东波更狂妄了。

“谁砸的?”王宇明知故问回了一句,其实他恨得牙痒痒。

“我砸的!你知道为什么砸你们游戏厅吗?”东波就是在挑气呢。

李四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东波。

“因为你们实在太牛逼了。欺负我们没人是吗?告诉你,不把医药费拿出来,你那游戏厅别想开了!”看见李四等人没回音,东波自问自答了。虽然东波没什么文化,但是他还弄了个设问句,气人不气人!

“说个数吧。”李四终于开口了。他早就知道东波想讹钱,不愿意和眼前这人再废话一句。

“你们在学校的教室里,差点儿把那学生砍死;在校外,你们也砍伤了七八个。我不多要,就15 万,钱给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不给钱,你知道啥后果不?”

王宇刚想开口,被李四拦住了。

“明天下午,来我游戏厅拿钱。”李四说。

“那可说好了,你要是到时候不给钱……”东波没想到传说中的江湖大哥李四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15 万的要求,他还真以为李四是被他吓到了。

“你以为四哥像你似的?”憋了半天的王宇终于忍不住了。

东波看样子要发火。

“明天下午过来拿钱吧,我们先走了。”李四打断东波,站起身来和王宇一起走了。

“你看你,人家好好地过来和你谈,你看你说的都是啥?”在李四等人站起身来向外面走时,饭店里的老阿姨都看不过去了,说了东波一句。“孩子,吃几个饺子再走吧。”老阿姨对李四和王宇说。

“不了,改天吧。”王宇笑了,对老阿姨笑得挺真诚。世上还是好人多,讲道理的人多。

据王宇转述,在回去的路上,李四和他曾有如下对话:

“四哥,看他那逼样,我刚才真想一刀扎翻了他!”

“老亮是生是死现在还不知道,你想让你父母没人送终是吗?还记得红兵大哥那句话吗,我媳妇也怀孕六个月了。”

“他也太能装了,四哥,明天真给他15 万啊?”

“嗯,给他。”

“凭啥给他那么多?”

“这是给他买棺材板儿的钱。”

“啊?”

“他要得少点儿,就给他买个轮椅。他要这么多,只能给他买副棺材板儿了。”

“我们明天就动手收拾他吗?”

“不,最早也是半年以后。”

“嗯。”

“记住,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老亮。”

“知道了。”

的确,王宇在李四的有生之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番对话。

但据说,赵红兵听完李四和东波的谈判过程后,曾经对费四说:“混了这么多年,四儿吃过亏吗?以我对四儿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早晚得收拾东波。他只不过是要等这事儿被社会上的人都忘了再动手,那时候,东波再出什么事儿,就没人怀疑到四儿了。”

“必须的!”喝得晕晕忽忽的费四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小北京和赵红兵看着费四,不约而同地笑了:这老小子,快三十了,性格还是没变,依旧火爆。

混子,讲的就是个面子,讲的就是个排场。这不但是张岳的婚礼,还是当地江湖中人的盛会,那天,全市大小混子头子基本全来了。20 世纪90 年代的张岳,由于讲义气,讲信誉,交际广,而且赵红兵、李四这样的闻人是他的铁杆朋友,绝对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在表哥跑路、李四赔钱、晓波毁容这三件烦心事过后,赵红兵等人终于迎来了一件开心事——张岳马上就要结婚了。

李洋,那个痴情的女子,马上就要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当时特别流行的一首崔健的歌,歌名叫《一块红布》。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自从李洋认识张岳那天起,张岳就用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也蒙住了天。认识八年了,李洋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幸福。不管是张岳入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还是他每天的提心吊胆,李洋的眼前始终都是一片幸福。因为她知道,张岳这个看似豪放不羁的男人的心里,始终没有别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如果认准了一个女人,那就是,一辈子。

张岳究竟用怎么样的一块红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谁也不知道。或许,李洋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一定知道什么是爱情。

对,爱情就是这样,就是张岳对她这样,这就是爱情。

前几天,二狗在不经意间听见有人的手机中传出一首熟悉的歌,当二狗听到“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不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这几句歌词时,竟潸然泪下。

那是因为,二狗想起了传说中的多年前的一个镜头。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敲开了张岳的家门。“等着我,过几天我就回来。”张岳最后环视了一下李洋亲手布置的温馨的家,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李洋和她怀中的孩子。

“嗯!”李洋朝张岳微笑了一下。

张岳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有人对李洋说,张岳出不来了,判了死刑。在张岳临刑前,大家都叫李洋去看看他,但李洋说什么都不去。“他不会死的,他那天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他会回来的。”无论别人怎么劝说,李洋都坚持不去看张岳最后一眼。直到张岳被执行了死刑,电视上也播了,李洋也交了五块钱的子弹费,她才相信,张岳再也回不来这个家了。“人早晚会死的,他只不过比我早去了几年。等我把孩子养大了,我就找他去。”据说,李洋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奇怪的是,虽然李洋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张岳刚被执行死刑的那几天里,去探望李洋的人没有一个不落泪,包括赵红兵。事后赵红兵曾经在一次酒后说:“我见到李洋时,她的脸上,竟然还是幸福。” “看到她那坚定的眼神,我也真的以为张岳还能再回来。看到她那痴痴的表情,没有人能忍住不落泪。”赵红兵补充了一句。李洋曾经说过,只要能和张岳结婚一天,那么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张岳结婚六年,她今生无悔且无憾。李洋至今仍然未再婚,全身心地教育儿子。张岳的这块红布,依然在蒙着她的眼睛。张岳结婚,是一向比较悠闲的赵红兵和小北京的头号大事,他俩忙里忙外,所有的事儿都给张岳张罗得妥妥当当。二狗至今仍然记得张岳的婚礼,那绝对是当地20 世纪90 年代最气派的

一场婚礼,比市长儿子的婚礼还气派。酒宴,摆了上百桌。几十台花车没有一台是50 万元以下的,也不知道小北京等人是怎么张罗来的。小北京和赵红兵的破林肯,张岳根本就不让加入到车队中去。但是据说黄老邪的破夏利在变道的时候一不小心混入那几十台花车中,而且,一进去还出不来了。也就是黄老邪脸皮厚点儿,换了别人的破夏利混在那几十台名车中,早就没脸活了。

混子,讲的就是个面子,讲的就是个排场。这不但是张岳的婚礼,还是当地江湖中人的盛会,那天,全市大小混子头子基本全来了。20 世纪90 年代的张岳,由于讲义气,讲信誉,交际广,而且赵红兵、李四这样的闻人是他的铁杆朋友,绝对是全市妇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小北京是张岳的伴郎。本来赵红兵说死说活也要当伴郎,但是被张岳一句“必须是童男才能当伴郎”给否决了。赵红兵1987 年就不是童男了,全市人民都知道。所以,赵红兵只好负责为张岳接待客人,也就是说,负责为每个客人安排座位等杂务。这也是赵红兵生平仅有的一次“伺候人”,没办法,为了朋友,咬牙干了。

张岳婚礼那天,有几个细节赵红兵终生难忘。这一天,改变了赵红兵的一生。

第一个就是,他又看见了严春秋。据说,虽然李洋和严春秋在高中时是很好的朋友,但由于严春秋和张岳的关系,也恨死了严春秋,所以根本没邀请他。没想到,严春秋不请自到,而且还随了礼。

站在门口接待客人的赵红兵看到了严春秋。连续一年多酗酒的赵红兵记忆力有些下降,已经想不起来眼前这个一身警服的人是谁,只是觉得有些眼熟而已。而严春秋看见赵红兵,居然点头笑了笑。

“你最近没犯什么事儿吧?听说你现在挺老实?”严春秋居然微笑着说了这么难听的一句。

“……呵呵…没有。”赵红兵还没想起来他是谁,以为是他在监狱时的管教之类的呢。

“那就好,你老实点儿啊,现在又要严打了。”

“哦?”赵红兵被严春秋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肚子火。但毕竟这天是张岳的婚礼,赵红兵也不好发作,含糊地答了一句就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你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儿吧?”严春秋居然又向和赵红兵在一起接待客人的小纪问了同样的一句。

“呵呵,你别以为你穿了身绿皮、戴了个大盖帽就谁都能管。你纪爷爷现在是良民,你们公安还能管天管地?连良民也抓?”小纪根本就没给严春秋任何面子,上来就开骂。小纪可记得严春秋是谁,当年小纪也暴打过他。那时候公安的警服还不像现在一身黑,是绿色的,所以小纪说他一身绿皮。

“没惹事儿最好了,你继续当良民吧!”严春秋居然没回击小纪的挑衅。

严春秋走远后,赵红兵问小纪:“他谁啊?”

“严春秋。”

“他来这里干吗?张岳看见他还不得出事儿?你想办法把他撵走。”

“撵能撵得走?你看看他……”小纪指了指严春秋。

严春秋的一身警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只见他走到一桌,刚坐下,这一桌的人就全散了,十个人的桌子,只坐了严春秋孤零零的一个人。江湖中人聚会,来了个刑警队的,谁不烦?

赵红兵见状赶紧走了过去:“呵呵,你和你的同学坐一桌吧。今天你们同学基本都来了,你去那边。”赵红兵指了指。

“哦,我刚才没看见我的同学,我这就过去!”

“嗯!”

赵红兵安顿好严春秋,转头又走去门外迎接宾客。刚走到门口,赵红兵的身子就是一颤。因为他看见了高欢。穿着孕妇装、大腹便便的高欢正向他迎面走来,他想避也来不及了。“嗯……你也来了。”实在躲不过去了,赵红兵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朝思暮想的人赫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赵红兵竟无话可说。“嗯……”高欢也像是被电击一样,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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