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钱真杀人

2018-04-15 作者: 孔二狗
第10章:钱真杀人

后来,服满十几年大刑出狱的表哥有一次曾对赵红兵说:“再大的混子也无非是人,挨了枪都是一个样。我崩陈卫东的腿没感觉有什么不同。混得再牛逼,一枪也就了事儿了。我现在就不信谁真是不要命!”

“不要命的人肯定有。”赵红兵说。

“谁?”

“张岳。”

“嗯,是。”

的确,如果把当年第一个摇滚的表哥比做崔健的话,那么张岳就是猫王,比谁都摇滚。

1993 年当地第二个摇滚的是赵红兵,他是被逼摇滚的。当地1993 年的混子中最不摇滚的赵红兵被逼摇滚了,可见其他混子有多摇滚。

赵红兵是被范进逼摇滚的。赵红兵要么不摇滚,但要是摇滚起来肯定比谁都凶。

范进在巴黎夜总会被小北京毒打出院以后,他就发誓一定要找富贵和小北京二人报仇。据说,范进第一次发毒誓是在他第一次高考落榜以后。他那时立下毒誓,六个字,“就是考!考大学!”

这次,范进又立下毒誓。看样子,他是要拿出考大学的劲头来对付小北京和富贵了。

范进和别的混子的想法不大一样,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成名。既然文不成,那就来武的吧!但写到这里,二狗忽然想起某人的墓志铭——“初从文,八年不中;遂习武,发一矢,校场中鼓吏,逐之出。后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的确,范进文不进大学,武不如红兵。考大学好在是只差一分,但是混社会和红兵相比,差的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范进像在补习班里班主任每年520 后动员他们考大学一样,激情澎湃地给他在夜总会看场子的兄弟开了个战前动员会。据说,范进战前开动员会那套词和带了他八年的补习班班主任王老师常年讲的那套词一模一样。那个老头总说这几句,年年高考前都动员一下,复习了八年的范进已经能背下来了。只不过范进把“考大学”几个字替换成了“和申东子他们打”。据传,当年范进的动员语录如下:

“兄弟们。”范进的开场白。王老师的话是“同学们”。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王老师原话。

“我们现在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斗殴。”范进把王老师的“考试”二字replace 成了“斗殴”。

“**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又是王老师原话。

“无论是申东子,还是富贵,他们虽然名气不小,但是都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我们连看的场子都丢了,我们以后找谁要饭吃去?这仇能不报吗?”范进说这句时终于跳出了王老师高考动员会的框框。

“我们人生的成败在此一举!只要我们成功了,人生将因此而改变!拼了!”据说这又是王老师的原话。

“拼了!”范进的兄弟们沸腾了。

毕竟,王老师这个老头教了几十年的高中,凝聚下来的这几句词,还是很管用的。作为曾被王老师执教了整整八个赛季的范进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还是学会了这套词,还活学活用了,他这八年高四没白读。

范进动员完以后,定下目标,先灭小北京,再灭富贵。绝对一副要拳打华南虎,脚踩混江龙,灭武当,平少林的架势。

范进他们采取的策略是伏击。他们都知道小北京身手极其出色,如果小北京不醉酒,恐怕很难将小北京制伏。伏击的地点就定在小北京和赵红兵的亚运饭店。

伏击的那个夜晚,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等三人在一起,都是大醉。小北京酒量稍大,当时还比另外二位明白点儿。自从赵红兵出狱后,亚运饭店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单间基本没对外营业过,赵红兵把这间豪华包间当成了自己的食堂,每天在这里宴请张岳、刘海柱、费四、小纪等兄弟,夜夜大醉。遭伏击的那个夜晚,也不例外。

刘海柱当时非要开车回家,小北京怕刘海柱不能开车,执意要送刘海柱,而酒颠赵红兵也非要凑热闹跟着一起去。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楚的三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饭店的门口。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总和已经接近100 岁的光棍实在无聊,都没有老婆,只能以喝酒为乐。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饭店的服务员都已经下班。

据赵红兵后来说,本来他已经醉得失去了记忆,但是走到饭店门口时,他忽然觉察情况不对。小北京也说,当时他也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反常。可能经过实战的退伍兵,对身边凶险的情况都有一种常人不具备的敏锐嗅觉。

走在最前面的是拿着刘海柱车钥匙的小北京。他刚走出了饭店门口一步,左手边就冒出一个黑影。路灯下,雪亮的刀光划过,一把大砍刀朝他的头重重砍了过来。

小北京虽然醉酒,但是反应仍然很灵敏,一侧身就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但是,小北京没有躲过从他右手边砸过来的一个砖头子。这一砖头,砸在了小北京的肩膀上。

在小北京挨了一砖头的同时,漫天的砖头子雨点般地飞了过来。砖头子密度之大,令当时在场的某位目击者赞叹不已。目击者事后曾跟二狗描述说:“当时,我离亚运饭店约一百米。路灯下,我看见漫天的砖头子朝亚运饭店飞舞,像蝗虫一样。”这位目击者比较浪漫,描述砖头子都用了“飞舞”二字。而不怎么浪漫的是赵红兵,据说在几年后的狮子座流星雨时,陪高欢看流星雨的赵红兵感慨地对高欢说:“这很像那次饭店门口打架时的砖头子啊!”赵红兵,很杀风景。

赵红兵看见有人埋伏,一下就醒了酒,抓住小北京的后脖领子把他一把拉了回来。同时,赵红兵连出两脚,踹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哗!”赵红兵和刘海柱同时用力,拉下了饭店门口的卷帘铁门。范进等近二十人在饭店外,赵红兵等三人在饭店内。“叮咣叮咣叮咣……”饭店的铁卷帘门被饭店外密集的砖头子砸得响声不断。饭店内,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对视了几秒钟,没有说话,反倒同时,这三个人会心地笑了。他们都好久没有打过大架了,好久没有过被人欺负上门的感觉了。他们眼前的这些小混子们再怎么摇滚,能斗过里面这三位身经百战的古典流氓?如果说眼前的这些新生代混子是花儿乐队的话,那么赵红兵、刘海柱、小北京等三人加起来就是披头士。花儿乐队再怎么“洗刷刷”能刷过他们?一分钟后,刘海柱递给赵红兵和小北京各一把菜刀,这是他从后厨拿来的。

“啪!”饭店里的灯被赵红兵关了,里面黑压压的一片。这是战术。“哗啦!”饭店里的卷帘门又被赵红兵和小北京拉了上去。门拉开了,但是赵红兵等三人没一个出去。这,还是战术。范进等人在外面砸门砸得正欢,哪想到门忽然又开了!据说范进当时一愣神以后说:“继续撇砖头子!”“叮咣叮咣叮咣……”又是一阵砖头子朝黑漆漆的饭店里屋砸了过去。漆黑的饭店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里面的人像是都被砸死了一样,毫无声息。这,还是战术。

“嗷!”范进一声惨叫。他被侧身躲在饭店门口的刘海柱抓住了头发,刘海柱朝范进没头没脑的就是一刀。抓头发然后砍一刀,这是刘海柱的经典招式。

范进一声惨叫过后,三条猛虎从饭店里冲了出去。饭店门口外面,正堵着20 来个手持凶器但毫无防备的小混子。在三条猛虎一冲之下,顿时乱了阵脚,半分钟内,鬼哭狼嚎不绝于耳。二狗曾经就此事请教过赵红兵:“二叔,为什么关了灯先自己拉开了卷帘门,直到对方冲进来才出手?”“二狗,我问你。如果我明确地告诉你,明天中午12 点,有两个人手持

钢管来你家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可以多找几个人对付他们啊!”

“如果我告诉你,未来的不确定时间有不知道数量的人并且不知道拿着什么家伙来揍你,你怕不怕?”

“我怕。”

“对,人最怕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开战。无论是谁,当遭到突袭的时候都会处于下风。我把饭店的灯关了,是让他们摸不清虚实。他们扔了砖头子我们还不出去,这是让他们轻敌。我们三人忽然冲出去,是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然一击。本来他们是设埋伏袭击我们,但是后来,却成了我们袭击他们。别说是那些小混子,就算眼前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在我们三人突然杀出的情况下,也必然乱了营。”

“嗯,我明白了。”

“看了前些日子电影频道演的那个《方世玉》了吗?里面有句台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被人欺负上门还不还手,那是熊包。当天我们三个都合计好了,反正是他们持刀上门,就算是我们真砍死了一个两个的,也绝对是正当防卫。你说我这样做有错吗?”

“没错!”

当天,赵红兵、小北京、刘海柱三个人真的借着酒劲放开了手去干。两个优秀的退伍侦察兵加上十年前的单挑王,在人群中保持好了紧密联结的队形,三个人背靠背做铁三角状快速向前移动。

一分钟后,赵红兵等三人就杀出了重围。

随后,三人又掉头杀了回去。在突围的过程中,刘海柱和赵红兵身上都挂了彩,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但绝不可善罢甘休。尤其是刘海柱,一旦自己身上见了血,立马发疯。

赵红兵等人和勾疯子最大的区别就是,勾疯子以寡敌众时,只要杀出了重围就跑,给别人以追的机会。而赵红兵等三人这辈子除了被警察追以外基本没被其他人追过。从来都是他们追着别人砍,无论己方有多少人。

他们三人连续冲了两个来回后,范进的队伍便彻底散了。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混子积累的感性经验是,只要自己人多,一定可以把对方打败或者打跑,形成了错误的理性认识。当再用这错误的理性认识去指导感性实践时,他们发现,自己错了。他们何曾见过像刘海柱这样打架不要命的老混子?更何曾见过小北京、赵红兵这样一脚可以把人踹得在医院躺上半个月的凶悍退伍兵?

看见刘海柱拿着菜刀没头没脑地乱抡,这些小混子的胆都怯了,四散跑开。

刘海柱一见别人跑就来了劲头,他是非追不可。

就这样,由长跑冠军刘海柱带队,赵红兵和小北京紧随其后,对着一拨一拨四散跑开的小混子追杀了过去。

一路惨叫。去袭击小北京的二十来人里,事后统计,有至少15 个人先后被三人砍伤。

最后,赵红兵实在追不动了,累了,停了。刘海柱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打,但小北京也追不动了。“行了,刘哥,你那身体素质也太好点儿了吧。我可跑不动了。”小北京

耍熊了。

“哎,继续打啊!”多年没动手打架的刘海柱精神很是亢奋,意犹未尽。

“你已经四十了?”赵红兵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刘海柱了。

“哎,那就让前面那几个小子就这么跑了?”

“行了,别打了,你们俩也去医院包包吧!”如此混战,小北京居然又没受伤,倒是赵红兵和刘海柱各被砍了两刀。

此战在市民和混子中被越传越虚幻。开始时还比较真实,他们三人把二十来人砍了;后来就传成了他们三个砍了五十多个;到现在,有人提起这一战时,已经变成了他们三人赤手空拳打跑了一百多个。

总之,这一战过后,混子们都知道了,红兵大哥还是红兵大哥,虽然现在老实了,但还是像正当红的张岳一样,谁也惹不起。

在赵红兵他们激战过后的几天,第三个摇滚的出现了,那就是勾疯子。严格地说,勾疯子不能算摇滚,他得算朋克。

疯子嘛,就是朋克了。

赵红兵和范进一战过后,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此举引发了李四、小纪等人的嘲笑。“哎哟,红兵大哥现在知道有事儿去找警察叔叔了?”小纪总是一肚子坏水,听到赵红兵居然要去报案,赶紧嘲讽。“大半夜的,一群人拿刀差点儿杀了我们,要不是我们三个身手好点儿,

还不得让他们给剁了?”赵红兵觉得报案没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你成受害者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小纪继续嘲讽。

“我这饭店整整收拾了一天砖头子,加上饭店门口的砖头子,快半吨了。真纳闷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多砖头子,我肯定得让他们赔钱!”赵红兵很是郁闷。

“呵呵,那也别去报案啊,你们又没什么大事儿。我听说了,也不知道你们中的谁,一脚把那个范进的脾给踢裂了,脾这个内脏虽然不怎么重要,但是听说治疗也得花上个小十万。他们比你们亏多了。”

“大半夜的一群人拿着刀把我们堵在饭店,踢碎他一个脾,真是便宜他们,打死他们也白打!”其实范进的脾,就是赵红兵一脚踢裂的。

“哈哈,行啦!当年四儿你们掐着把五连发到处崩人那会儿你怎么没想起报案啊?我看,毕竟他也是在社会上玩儿的,还是私了吧。”小纪虽然那几年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也建议赵红兵私了。因为赵红兵无论如何也是市民眼中的江湖大哥,没闹出人命就去主动报案,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

“那你给大伟打个传呼,让大伟去跟范进他们谈谈吧!”只要一说谈和,赵红兵肯定在第一时间想到孙大伟。

“过瘾啊过瘾,过瘾啊过瘾。”小北京摩拳擦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小北京生平最爱打架,虽然年龄增长,但是对打架的热情丝毫没有降低。小北京不像张岳一样混社会,他只是觉得打架是一项他热衷的体育运动,只要有机会打架,小北京一定不会错过。

“嗯,听说了,是很过瘾。红兵呢?多少年没打过架了?”李四插嘴。

“上次打架还是刚进监狱的时候,我和李武在里面打服了那几个狱霸,也打服了三虎子。后来再也没打过,也不用打了。怎么说在里面我也是个中队长。”赵红兵在监狱里把当时尚在服刑的狱霸三虎子又收拾了几顿,彻底让三虎子怕了。

“这次打过瘾了吧!”李四说。

“我可不像小申似的,打架有瘾。不过这次打架,我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赵老爷子那个小儿子又给他爹惹事儿了。”赵红兵又想起了他那刚强倔犟的父亲。

“呵呵,老爷子在的时候好像也不怎么太反对你打架。”小北京说。

“嗯,他只是教育我别欺负人,可真没教育过我不打架。我爸要是还活着,昨天晚上他也会支持我去和那群混子干的。”赵红兵说得的确有理。赵爷爷从来都没因为赵红兵替朋友出头惹事儿过多地批评他。

“叫张岳过来喝酒啊,兄弟们都齐了。”李四张罗着要找张岳。

“别找了,张岳这几天又忙又烦。表哥崩完陈卫东跑了,警察抓不着表哥,却把张岳抓进去了。不过张岳也没犯什么事儿,和这件事儿又没什么太大关系,昨天就花钱保出来了。听说,当年咱们在六中打的那个姓严的,又抽了张岳俩耳光。张岳昨天出来的时候,跟我发狠说非要杀了那个姓严的。” 小纪说。

“那小子从小就不是个东西。”赵红兵虽然胸襟比较开阔,但是想起他后脑被拍那一板砖,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直到现在,只要阴天,赵红兵后脑必疼痛不止。

“那姓严的和张岳说了,一旦让他抓到张岳犯了什么事儿,张岳肯定没好。”

“听说那姓严的现在在刑警队干得不错?立了好几次功了?”李四问。

“别提他了,喝酒!”

此事过后两三天,孙大伟就谈判回来了。

“红兵,还是别朝范进他们要钱了。”孙大伟说。

“呵呵,怎么了?”赵红兵很纳闷。

“他在医院躺着呢,现在他家连医药费都掏不起。我去的时候他爸他妈正在医院哭呢;他那些所谓的兄弟没人愿意拿钱出来给他垫医药费。现在再让他拿钱是不是有点儿……”孙大伟这人虽然打架差点儿,爱装点儿逼,但是心肠还是挺不错的。

“……那算了,不要就不要了吧。不过你让他以后老实点儿。”赵红兵沉思了一下,回答说。赵红兵一听到范进他爸他妈在医院里哭,也不想要这钱了。毕竟,1993 年的赵红兵已经是个小款爷,不缺那点儿钱,他朝范进要钱其实是想要面子。

“红兵,要么你借他点儿医药费?”孙大伟吭吭哧哧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

“啥?”赵红兵彻底晕了。

“……红兵,他家确实挺困难。”孙大伟看样子是彻底被范进的父母打动了。

赵红兵沉默了半天。“你去和小申拿钱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明,这钱是我借给范进的,他必须得还!”

“红兵,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同意的。”孙大伟说。

“以后再谈和你别去了,呵呵。你他妈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当年跟黄老邪谈判那劲头哪儿去了?现在你不但要不到钱,倒开始帮我花钱了。”赵红兵笑骂。

其实赵红兵一直和孙大伟关系很好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觉得孙大伟这人本质不坏,心肠好。

在表哥崩了陈卫东、赵红兵踢残了范进的这些天里,勾疯子和李老棍子也连续谈判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谈拢。勾疯子认为李老棍子砸了他的店又伤了他,应该赔他钱。而李老棍子认为,勾疯子先把本来就不怎么帅的黄老邪破了相,后来又弄瞎了志刚,应该是他拿钱出来才对。

“今天,你就说,是给钱还是不给钱?”勾疯子威胁李老棍子。

“不给!”李老棍子的嘴角继续抽着,斩钉截铁地说。

“那好。”勾疯子从口袋中掏出了卡簧……

“哧……”一把黑柄的水果刀扎在了勾疯子的心脏上。

李老棍子这一刀扎得端端正正,像外科手术医生一样精准。

据当时刚刚带人开着面包车,赶到李老棍子家门口的黄老破鞋事后无数次跟别人回忆说:“当时我看到了勾疯子的背影。忽然间,他一哆嗦,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瘫软了下去,死了。”

“就那么一哆嗦,就死了。”黄老破鞋一遍一遍地跟别人重复这句话。每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黄老破鞋还煞有介事地自己哆嗦一下,总把别人看得心惊肉跳。

据说,勾疯子死得真的就是这么简单,连号都没号一声,留给人们的回

忆,就是“一哆嗦”而已。

杀人,只需要一刀;杀一个全市名头响当当的大混子,也只需要一刀。

勾疯子每天都因为自己有杀人的执照耀武扬威,他却没想到,今天他自己被杀以后,杀他的人同样不需要偿命。李老棍子,属于正当防卫。

李老棍子究竟是不是正当防卫,二狗不懂法,难以判断。但二狗可以确定的是,李老棍子的堂哥当时已经是市区公安局副局长,而且,李老棍子很有钱。有钱有势,总能摆平很多事,李老棍子仅在看守所待了几天,就被释放了。

前去助拳的黄老邪,那天根本就没有下车。看到勾疯子“一哆嗦”以后,黄老邪怕了。他怕的不是亲眼见到了杀人,而是,他怕了那个当时杀完人仍然不动声色的李老棍子。据黄老邪说,李老棍子杀完了人冷冷地看着勾疯子的兄弟,手中的水果刀滴着血,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勾疯子的兄弟们没一人再敢上前。

什么叫做杀人不眨眼?

黄老邪跟了李老棍子七八年,那天终于知道了。跟着这样的人混,早晚得玩儿完。

黄老邪从车窗内伸出手向李老棍子挥了挥,意思是:“你没事儿了,他们肯定不敢和你动手了。但是你杀人了,如果我再下车,恐怕你更麻烦,我先走了。”

李老棍子也挥了挥手中的水果刀,意思是:“你走吧!”

“开车!走!”黄老邪说。据说,黄老邪说完这句话,才觉得自己还没拆线的嘴有点儿疼。他是被惊得张大了嘴,如果不是没拆线,恐怕又会裂开。

从那天过后直到今天,黄老邪再也没参与过江湖的争斗,洗手了。

多年以后,二狗曾认识几位自许朋克的人,他们和二狗谈论的话题多数是颠覆与死亡。

勾疯子这个朋克诠释了朋克精神的真谛:折腾,得瑟,颠覆,直至死亡。

一个勾疯子死了,一个黄老邪退出了。但是1993 年当地的混子们还在继续摇滚着。

1993 年当地那拨混子们突然间集体爆发的躁动的摇滚行为中,第四个摇滚的是晓波。如果只论场面,晓波这次的摇滚堪比魔岩三杰在香港红勘体育馆的演唱会。此战,是二狗亲眼所见。

这几位数得着的大混子在一个月内的连续血战,彻底撩动起了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小混子的神经。他们彻底亢奋了。

比如晓波。

晓波自从去了李四的游戏厅以后,认识的社会上的人更多了。1993— 1994 年流行拍扑克机,李四的游戏厅不小,所以全市大大小小的混子都爱来他这里玩儿。与其说是游戏厅,倒不如说是个半公开的赌场。

当晓波听到这些社会上的混子津津乐道包括他二叔在内的那几场恶战后,很是热血沸腾。他也希望自己做出一些能作为传奇被人称颂的事情来。记得惹事儿的前几天,他刚刚在自己的左胳膊上刺了个“忍”字,然后又涂上了“纯蓝”钢笔水。他对二狗说,这就叫文身了。忍字上面,又被他用烟头烫了个烟花。

“你知道为什么刺忍字吗?”晓波问二狗。“……不知道。为什么啊?”二狗当时根本无法理解“忍”字的含义,但是二狗认识的很多小混混身上都刺了个“忍”字,二狗看着都觉得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狗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那些手臂上刺着个“忍”字的小混混通常都极其不能忍,一点火就着。“忍就是忍耐的意思吧!”晓波也不确定,他给自己文了个“忍”字就是为了追随潮流。“哦……”二狗似懂非懂。

晓波惹的那次事儿也并不全是晓波的错。当时离李四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民族中学,这个学校的学生经常来李四这里拍扑克机。赌博机这东西十赌九输,总来这里玩的几个学生早已输得一塌糊涂了。

据说那天,该民族中学的三个学生是一起来拍扑克机的。很快,他们带的600 多块钱就输光了。

“老板,再给我上五十块钱的分。我让我同学回去拿钱去,马上给你送来,行不?”其中一个学生对晓波说。

“我们这里都是交钱然后上分,没先上分再交钱的。”当天王宇王亮等人不在,晓波负责上分和收银。据说平时,遇上这样的情况,如果是老主顾,那么也就给上分了。但是晓波毕竟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不敢给不怎么认识的人上分。

“平时王哥他们在的时候,这样都可以啊!”

“不行,我可不敢,我又不是老板,呵呵。”晓波说得很客气。

“那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拿钱,你帮我留机行不行?”

“这扑克机不是单版游戏,是连线版游戏,留机也没用啊。你们一会儿再来吧。”晓波还是很耐心地和他们解释。晓波主要是看正等着机子的人不少,不愿意留机给他们。

“……你新来的吧!怎么说什么都不行呢!”

“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是老板。”

“小兄弟,他们如果不玩,这机子我上了啊。”一个等了好久的成年人对晓波说。

“好吧。”晓波拿出钥匙给这个成年人上了分。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很是无奈。

让他们更无奈的事情发生在他们退下机子后的一分钟。

随着一声脆响,刚刚坐在机子上的成年人第一把就拉下了连线彩金!

“哈哈!你们真背。”晓波随口和那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开着玩笑。

“你他妈的会说话吗?!”输了钱正在恼火的一个学生伸手就打了晓波一个耳光。这三个学生比晓波要大上一些。

晓波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捂着脸走向了收银台。晓波可不是“忍”了,他是去游戏厅门口的收银台拿螺丝刀了。这螺丝刀,是他平时修游戏机用的。从小长到大,晓波就没有过挨打不还手的经历。但是晓波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手里如果没点儿什么家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打。

这三个民族中学的学生正往游戏厅门外走。他们也知道今天打了李四游戏厅里的人,得抓紧走,否则被李四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在他们就要走到游戏厅门口时,晓波正好拿完螺丝刀走了过去。双方迎面相遇。

晓波当时是面带微笑走过去的,这三个学生无一防备。

晓波忽然间把手中的螺丝刀捅向了刚才抽他耳光的那个学生。那个学生

猝不及防,被晓波一螺丝刀捅在了大腿上!这一螺丝刀,至少扎进去了有10 公分。当时是夏天,都穿得很薄,螺丝刀虽然不是很锋利,但是晓波手劲却不小,实实在在地扎了进去。“嗷!”被扎的学生一声惨叫之后,就死死抓住了晓波拿着螺丝刀的手腕。

他的两个同学见状冲上前去,抓住了晓波的头发。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打十五岁的已经缴了械的晓波,还是绰绰有余的。很快,晓波就被踢倒,蜷曲在地上任由这三个学生猛踢。

等这三个学生打完,晓波再起来时,他已经像个土驴,嘴角眼角全是血。“小逼崽子!”这三个学生匆匆地丢下一句转身走了。他们知道今天闯祸了,是个人就知道这游戏厅是李四开的,这事儿肯定没完。晓波没答话,用手擦了擦嘴上的血,冷冷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转身去洗手间洗脸去了。这是晓波的优点,在打架吃亏后,晓波很少说“你等着”、“我非废了

你”这样的话。他只动手,不动嘴。究竟是骡子是马,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晓波洗完脸,拿着吧台的电话给王宇打了个传呼,“哥,我挨打了”。

半个多小时后,王宇和王亮一起回来了。这哥俩年纪只差一岁,长得也比较像,都是高高瘦瘦清清秀秀。那天,他俩都穿了件洗得一尘不染的雪白衬衣,衬衣都塞在裤子里,看起来格外精神利索。

听完晓波的描述,王宇一共说了两句话。

“晓波,你还能认出他们吗?”

“能!”

“老亮,吹哨子!”王宇叫王亮为“老亮”,大家都这么叫他。吹哨子是1993 年当地小混子们的流行语,就是“喊人,叫帮手”的意思。无论是赵红兵还是李四,肯定不能和一些学生去打架,太**份。这样

的事儿,凭着王宇和王亮的名气和身手,他们自认完全能搞得定。

下午5 点左右,王亮大约喊来了15 个人,加上常年在游戏厅里驻守的七八个小兄弟,一共二十四五个人。这二十四五个人中,除了王宇和王亮年龄稍大一些以外,其他的都是20 岁以下,正是最冲动、最爱打架的年纪。

“平了民族中学!”王亮说。王宇和王亮跟着李四这几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在社会上比较有名气,根本就没把民族中学的那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们先简单地吃了点儿饭,喝了点儿酒,但都没喝多。王亮叫来的那些小兄弟都以能被王宇和王亮“赏识”而备感自豪,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晚上7 点,民族中学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微醺的王宇、王亮、晓波等三人率着二十几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民族中学。他们的武器是用报纸包着的西瓜刀和钢管,他们认为,和学生打架,没必要动真刀真枪的,带点儿西瓜刀和钢管,足够了。

当时正值黄昏,民族中学的篮球场上还有十几个人在打篮球,十几个人在看热闹。

“哥,有他!”晓波指着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篮球的一个学生说。

“哦,知道了。”王宇径直朝那个学生走了过去,二十多人紧随其后。

“你知道你今天干什么了吗?”王宇上去就抓住了正在抱着球的那个学生。

“大哥……”那个学生看见王宇出现在了他眼前,连话都不会说了,他知道王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了晓波以后知道肯定要遭到报复,却没想到报复来得如此的快,而且还是上门报复。

王宇没答话,拿着还没拆开报纸的西瓜刀重重地砸了他脑袋一下。随后,王宇身后的那些小兄弟一哄而上。

该民族中学的学生一向团结,只要与校外人士发生冲突,必然集体出动。这次,面对王宇等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混子,民族中学的学生居然毫不退缩,当时有七八个学生捡起砖头子就冲了上去,和王宇等人厮打了起来。

两分钟后,这第一拨战斗结束,以民族中学的学生惨败告终。

民族中学的学生毕竟只有七八个,手里又没有家伙,几下就被打散,其中曾经在游戏厅中殴打过晓波的那个学生被晓波将鼻梁骨打断。经常打架的人都知道,鼻梁骨被打断属于轻伤,但是看起来极其恐怖,不但血会流得满脸满身都是,而且极难止住。这个学生跑的时候,血沿着下巴滴在了前襟和地上。他跑一路,血滴一路。

“还有两个。”晓波说。

“翻!”王亮说。翻的意思就是,翻遍民族中学的全校,也要找出这两个人。

这二十几人上了教学楼,挨个教室地踹门。

“有吗?”

“没有。”

教室里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学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半个多小时后,几乎所有教室的门都被他们踹了一遍。终于,在一间教室里发现了另外的一个学生。“他!”晓波挺起手中的西瓜刀指了一下。

据说那个学生都没来得及站起,就被踩着课桌冲上来的十多个人用雨点般的钢管和西瓜刀砸蒙了。他两条胳膊护住后脑,一动不动伏在桌子上,任由钢管和西瓜刀砸下。

教室里的女生吓得惊叫不止,个个花容失色。

“行了!”王宇叫停了,他可不想真闹出人命。

“你认识我吗?”晓波抓起了那个学生的头发。

那个学生惊恐地看着晓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晓波抽了他十个耳光,个个清脆响亮。

“还有一个呢,他在哪儿呢?就是抽我耳光的那个。”

“他还没到,他下午包扎去了,可能一会儿来。”那个学生已经被打糊涂了。

“走吧,咱们去校门口等。”王宇说。

晓波很听王宇的话,跟着王宇走出了教室。第二轮打架也以晓波等人的圆满胜利而结束。据说,民族中学建校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嚣张地来惹事。在王宇等人挨个教室踹门过后,那些学生觉得十分恼火,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刚才是谁啊,那么嚣张?”

“好像是学校旁边游戏厅的那些人吧。”

这时,刚才在篮球场上挨打的七八个人也回来了,个个鼻青脸肿,有三四个身上还有轻重不一的刀伤。

“他们刚才把我们给打了!”

“他们怎么这么牛逼?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听说刚才他们进了个教室,把一个同学给打了。”

随后,几十个人拥进了那个被打的学生的教室,见到他的惨状,无一不咬牙切齿。

“他们人呢?走了吗?”

“好像没走,听说还要在学校门口等人。”在教室里刚被毒打的那个学生说。

“先送他去医院。”该校一个所谓的老大说。

“全校只要是个带把的都给我出来!咱们的同学被外面的人打了!”

民族中学的学生“吹哨子”了。

几层的教学楼里很快就发出了“轰、轰”的巨响,大家都在踹碎凳子,拿凳子腿。他们“吹哨子”更方便,全校的学生根本不用一个一个地去找。而且,几乎是所有的学生都被刚才晓波等人的嚣张气焰激得怒火中烧,很容易被煽动。

这次,晓波他们真把事儿惹大了。

那天二狗恰巧去民族中学找自己的表哥,目睹了这场已经可以称为战争的斗殴。

那天黄昏,忽然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天已经擦黑,二狗从正门走进了民族中学。事后二狗得知,二狗进民族中学的校门时,晓波、王宇等人正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商店里喝汽水。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架,他们也累了,渴了,补充一下体力。

二狗走进民族中学不到10 米,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二狗以前只在电影院里听过,这是千军万马的铁蹄的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

又向前走了几步,夜色中,二狗看见眼前黑压压一片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个个手里都拖着一个长长的椅子腿或者桌子腿。那千军万马般的轰轰铁蹄声,就是这几百条凳子腿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就这动静,已经够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了。二狗想赶紧让开,不过已经晚了。“你是我们学校的吗?”有人问二狗。这时的他们已经红了眼,见到生人就打。黑暗中,他们也看不清二狗长的是什么样子。“我……不是。”二狗赶紧摇首否认。现在二狗承认,看到这阵仗,又被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二狗腿有点儿打哆嗦了。

“那你来我们这里干什么?”

“我是吴海的弟弟,我来还书。”二狗仍记得那天二狗要还的书是《天龙八部》第四册。

“哦,这不是二狗吗?这是老吴的表弟。”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二狗。虽然至今也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二狗真的十分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或许当场二狗就要身遭横祸。这几百个人,就算每人戳一手指,也够把二狗戳进医院住上几个月的了。

“哦。”没人再理会二狗,继续向学校大门走去。

二狗侧身让过大部队,惊出了一身冷汗。

人走出十几米后,二狗镇定了下来,决定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吗。二狗从小就爱看打架,怎么能错过如此气势恢弘的大场面?反正这些学生已经知道二狗是“看热闹”的了,不用担心。

二狗从小看过的群殴无数,自己也亲身参与群殴无数,深知在什么地方看热闹又安全又可纵览全局。各位看官可能要问,究竟在什么地方看打架最好?二狗敢肯定地告诉你:上墙,然后骑在墙头上看热闹,最好!在墙头上看热闹,二狗总结有如下几大优势:

1. 不必担心被人误伤。如果是站在打群架的周围看热闹,极容易被人当成敌人误伤。二狗亲眼见过打群架时被误伤甚至误伤致死的案例。

2. 不用担心被流矢击中。打群架时通常砖头子乱飞,但是砖头子的飞行高度通常都在一米六以下。骑在墙头上看热闹基本不用操这个心,只要是个墙就有两米多高,足可以保证安全。

3. 证明立场。骑在墙头上抽着烟,肯定能证明自己是看热闹的。否则防暴大队赶到,不分青红皂白,见到年轻人就往警车上推,进了局子以后,不定得关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为自己洗刷冤屈。

4. 逃跑方便。就算是有其中的一个团伙打红了眼,连看热闹的都要打,那也不怕。如果他从墙的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南侧;如果他从墙的南侧向二狗追杀过来,那么二狗就翻身跳到墙的北侧。追杀二狗的人上墙总是需要六七秒的时间,有这几秒的时间,二狗早撒丫子跑出五六十米了,累死他也追不上。如果是爬到树上看热闹恐怕就没这个效果了,因此只有在没有墙的情况下,二狗才会选择上树。

5. 可以纵览全局。这也是最关键的,历史上哪个元帅不是站在高地上指挥战斗?站得越高,局势看得越清楚。二狗看见民族中学的人都走出校门后,翻身上墙,骑在了墙头上。这时民族中学的学生并没有马上发现目标。在二狗上墙一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二狗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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