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柔儿之死

十三年前的梁国北部山岭，大地苦寒沉寂，漫天大雪又开始呼呼的下着。

往后的风暴飞雪越下越大，山路愈发难走，雪径深埋至白夜和胡风的膝盖处，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力气。两人换着背负柔儿，又将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再挨过一里路，终究是撑不住了，只得找了个山洞将息下来。

进了洞穴，柔儿早已昏了过去。白夜全身潮湿、冷的厉害，找些枯木柴，生了堆大火，才渐渐的感受到了温暖。胡风刚坐下去，又舔了舔嘴唇道，“柴火不够，我到附近再去找找，你平常就跟柔儿亲近，多陪陪她吧。”

“那你小心??????”白夜忧虑的说道。

“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胡风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自信的微笑，“我胡风本事大着呢。”

胡风出去之后，白夜就搂住年幼的柔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如此这般，过了很久很久，白夜想起了在雪灾之中无辜丧命的村民，以及此时危在旦夕的柔儿，禁不住长叹了一声，毕竟青少年的他，还承担不起这么大的重压。

“白哥哥，你别叹气了，我没事??????”柔儿虚弱的声音，惊醒了陷入沉思的白夜。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白夜挠着她的额头，用力挤出微笑道。这恐怕是他此刻心里仅存最后一丝的柔情了。

在火光中，柔儿脸颊通红，额头烧得滚烫。白夜内心渐渐沉重，紧紧的保住她，不愿一缕一发的寒气逼近她的身边。

“白，白哥哥，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我可喜欢听了，上次没有听完，你中了那位黑衣人的一剑后，究竟怎么样了？”柔儿嘴唇翕动，艰难的呢喃着。

白夜内心一拧，愣住了。他不曾想过柔儿此时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些，一时间悲欣交集，一字一句的回应道

“好，我继续说。”

他旋即拍猛一下脑袋，使自己清醒起来，盯着她的眼眸说，“那天，老先生一剑挥下，我当即就昏迷了过去。等到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在临走前把馒头留给了我们。可是，不曾想到了后半夜，我那个村落的带头大哥胡风，一个人摸到了床前，给了我一个大包袱。我打开一看，其中竟然都是白花花的馒头，原来那位老先生送我们的馒头，一个都没有被动过，全部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我当时惊呆了，说不出话来，胡风却说，‘就这些馒头不够兄弟们吃上一天的，既然是你舍命挣来的，就还是留给你吧。’”

“当时我正要推辞，他抢在我前头说，‘但是希望你能答应兄弟们的请求。’我一听这语气不太对，当时也就不说话了，从床上下了下来。他顿了顿，就沉声说，‘这些年，梁国先遭灭国，后遇天灾，饿殍遍地，生灵涂炭。我们都是亡了国的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如果梁国不振兴，哪有什么未来可言？之前的那位老先生器宇不凡，恐怕是云游天下的隐士仙人，希望你能带着这些馒头，去追上他。只有你，可以得他的心意，让他出手拯救梁国百姓。’”

“我愿意同你一起去。——胡风说完就朝我拜首了。当时我还小，哪里见得如此场面，连忙站起来答应了。后来我俩连夜出了村落，冒着纷纷扬扬的漫天夜雪，朝老先生出村的方向拼命追去。那时，我们穿得都是很普通的草鞋，经不起长时间的奔波。到后来都跑得鞋烂脚破、血流不止，实在是没了半分力气，才停下来了。说来也巧，我们方停下歇脚，就碰到一个瘸腿的人，衣衫褴褛、满身冻疮，正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睡觉。看见我们来时，他应该是被我们吵醒了，起来伸伸懒腰，连说闻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们虽然年少，但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取出包裹里的馒头，给了他一个。谁知他饭量还挺大，吃完了又拍拍肚皮说饿得慌，最后连吃了四五个才罢休。我们见他一个残废，又落在这个不着村店的地方，着实可怜，便没有追究什么了，顺便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拿着木剑的人。他舔舔嘴唇，哼道，‘雪下的这么大，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是血，哪里有什么黑衣人，若是有，也应该是朝着南边走了。’我俩苦笑道，‘我们就是从南边来的。这人又胡言乱语了一番，随后说自己困了，然后就倒头躺在石头下面睡觉了。’我俩无奈的哀叹了一声，又继续往北走着。希望老先生行路的方向不要变，可以让我们早日追上。”

“那时候包袱里还剩下六个馒头，我们实在是饿极了，拿出一个最小的馒头分成两半，一人一半。我抓起馒头，当时一口就吞到肚子里了。胡风呢，唉！还把自己的那份又掰成两半，吃了一份又藏了一份掖在身上。我们吃完后就继续往前面赶路，夜晚风雪太大，我们走了几十米就歇息片刻，这样走走停停，应该是快走到天亮了。没想到，又遇到昨夜的那位瘸腿人了，他远远看着我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俩是遇到鬼打墙了，怎么绕了我身边这块石头走了一夜。’”

“我们听完，面面相觑，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人舔舔嘴唇，龇着牙说，‘我这鼻子真的连累死我！——这会儿，怎么又问到香味儿了？’胡风毕竟年长，懂得多些，知道来者的身份定然不简单，赶紧跑过去把包袱里的馒头都给了那人，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一句话也不说，猛地向他叩头。我一见这场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学着胡风也跪着叩头了。那人皱着眉头，尴尬的说，‘哎呀，孩子们，我吃了你们的馒头，又要你们下跪，真是无地自容了。’我们连磕了几十个头，他才无奈的说，‘得了，哪有这么为难孩子的。我就说了吧，你们找的那位竹先生已经走了，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啦。临走时，他让我交给你们一把匕首，喏！’”

“他说完，就扔下一把短小的青铜匕首。我俩正想要看去，他忽然猛拍了一下石壁，叹息道，‘唉，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偏只能留下一个呢？’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突然起了一阵大风雪，瞬间我头部就遭了重击，昏迷过去。等到风雪散尽，我醒来时，已经是和胡北躺在了原先村落的外面。至于那把匕首，则被塞进了我的怀里??????”

火光掩映间，白夜一连着说了好些话，往事依稀、匆匆而过，丝毫不留痕迹，可无意中谈到又总让人唏嘘不已。

待到他晃过神来时，小妍子已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柔儿，柔儿??????”白夜微声呼唤了一两声，摸着她逐渐冰冷的额头，竟忍不住流下了罕见的泪水。最后，白夜见她已经睡得沉了，就将外衣铺在地上，抱着她放在上面躺好。自己蹑手蹑脚的出了外面。

洞穴外，寒风吹彻。

“她，——怎么样了？”胡风紧皱着眉头，十分关切的说。

白夜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啪！”胡风一巴掌重重的拍在石壁上，手掌处渗出了鲜血，“我就知道??????”

白夜有些木然的说，“我们就在这里暂且休息一下吧，别进去打扰了柔儿休息。”

梁国人的埋葬方式与各国无异，有土葬和洞葬两种，眼下遍地都是厚实的雪褥，土葬显然不太现实。于是，他们便打算用在处偏僻的洞穴，作为柔儿最后的归宿。

“过了济水，马上就要到汉国的边境了。”白夜边咀嚼着树皮，边说道。

这处山岭的松树皮质感脆嫩，刮下来几片可以暂时解饥。不过长时间吃可就不行了，一是味道太过于苦涩，二是吃多了肠胃受不了。

胡风颤巍巍的点了点脑袋，“是不太远了，不过跟随我们来的人也不太多了。这次渡河，恐怕又要死不少人。”

“真的要过去么？”白夜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胡风斩钉截铁的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下再走回头路了。那些白死在路上的兄弟，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好，好吧。”白夜从未都是相信眼前这位胡风大哥的，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有了自己的想法。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试探性的问道，“那位竹先生真的能够拯救我们梁国么？”

“那是当然了。”胡风立即说道，“你不是见过那位瘸腿前辈的本事么，有开山通河的修为。有这样的下手，想必竹先生的实力更加深不可测。”

他满脸通红，越说越激动道，“等到我们学习了足够多的能耐，再回到梁国，定要将那些可恶的狄国人杀得干干净净。”胡风的右手奋力的横劈而去，作了一个斩杀的手势，看上去甚至还有几分威风。

“是，是的。”青年的白夜顿时也来了精神，鼓起了掌。